《《春之歌》》蜀夕

29、第二十八章 婚礼

　　多拉家的晚餐与以往一样安静祥和。父亲和长子讨论着工作，母亲偶尔插一两句嘴，小女儿保持乖巧的沉默。
　　直到安萨菲·多拉说：“我订婚了。”
　　全家停止了进餐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家中最小的女儿平静地复述了一遍：“我订婚了。”
　　“和谁？”最先冷静下来的父亲问道。
　　“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没有军功也没有继续，父母双亡，没有别的亲戚，朋友也没有几个。”
　　母亲发出一声指甲刮过黑板般的尖叫。哥哥眉头紧皱：“你一定在开玩笑，安斯，你知道跟着那种男人是没有什么前途的，是吧？”
　　“是的，我知道。”她说，“所以我不奢求你们的祝福，也不会要求你们的帮助。我不需要嫁妆，如果你们愿意参加我的婚礼——”
　　“妄想！”父亲抬高音量，“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想让整个辛埃格都看我们一家的笑话么？”
　　安萨菲心平气和地回答：“我认为我嫁给一个平民，并没有什么可值得羞愧的。”
　　“如果你执意要嫁给他，那么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没有再争辩什么，平静地擦了擦嘴角，起身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全家人目送她消失在门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上帝呐，太可怕了，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上帝呐，我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孽，让您给我这样的惩罚。”母亲双手合十，啜泣着。
　　哥哥对父亲说：“您刚才不应该这么跟她说，父亲，您知道她的脾气有多倔，说不定真会离家出走。”
　　“如果她一意孤行，那么还不如趁早和她断绝关系，就当我没有过这个女儿。”
　　“可是卡斯特先生喜欢她。”哥哥说，“他向我打听安斯好多回了。现在正有一个升官的好机会，如果安萨菲能同意和他结婚……”
　　房间门又开了。安萨菲提着行李箱下楼。
　　“安斯，我的好妹妹，你应该知道父亲说的都是气话，别这样小题大做。”哥哥挂着笑走上前，自然地要接过她手中的箱子，被妹妹轻巧地闪过。
　　哥哥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想想吧，嫁给他，你只能住在狭小漏风的贫民窟里，没有佣人，成天忙于家务，也许连饭都吃不饱，还得挨丈夫的拳头。你见过这种女人吧？操劳过度，三十岁看起来就像五十岁。还有你最喜欢的音乐，嫁给他，你连碰钢琴的机会都没有……”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安萨菲轻轻打断他。
　　“我的傻妹妹呀，你还是太天真。”哥哥脸上写满无奈，“你根本不懂生活的艰辛。说得难听些，像他那种人都沉迷赌博和毒品，到时候你只能当个最廉价的妓女站在街头出卖自己来给他筹钱……”
　　安萨菲不打算听他说下去，提着箱子走向门口。
　　“站住！”父亲在她身后喝道。
　　“如果你们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她背对着家人，平静地说，“那么我不喜欢他那个叫卡斯特的上司，他让我感到恶心。”
　　她走到门边，又停住。
　　“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我的东西。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作为你的女儿留在了辛埃格，这是你的伯爵封号还没有被夺去的唯一原因，所以我认为我有权带走这些财产。”
　　然后她走出门，没有回头。

　　旅馆的门半夜被敲响，安斯艾尔打开门，看见提着箱子的安萨菲。
　　“我方便进来吗？”她问。
　　“当然。”安斯艾尔侧倒一边，伸出手，“请吧。”
　　廉价旅馆的房间昏暗而狭小，没有椅子，只能坐在床上。这还是老板看在安斯艾尔学生时代常常一连住上几天，结账从不要求找零的份上，给了他一个友情价。
　　“我和我的家人谈崩了。”安萨菲坐在床上，端着安斯艾尔递给她的热茶，开门见上地说，“我现在暂时没有落脚点，不过我还有三个月就能毕业，有一所中学答应让我毕业后去任教。”
　　“看起来我们的婚礼注定缺少来自长辈的祝福了。”安斯艾尔说，“好在我们还有这个。”
　　他握住安萨菲的手。
　　“这条项链是我母亲留下的。”他说，“现在它归你了。”
　　简陋的灯泡闪了起来，在忽明忽暗之间，他们注视着对方的脸，忽然都笑了起来。

　　他们都不是教徒，于是不必在教堂里折腾，知道他们结婚的只有戴夫一个，他送来的结婚礼物是一套崭新的厨具。
　　“我觉得你们能用得上。”他解释道，“我妈妈就喜欢这个。”
　　聊胜于无，这对寒酸的新婚夫妇收下了唯一一件礼物。
　　在登记为合法夫妻的当晚，安斯艾尔带安萨菲爬上了辛埃格城中一座废弃的瞭望塔。
　　他们在塔上吹着冷风。
　　“我读书的时候经常逃出学校，谁也找不到我。”安斯艾尔望着星空说，“辛埃格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比如藏着地道的妓院……”
　　“妓院？”
　　“重点在于地道。这座塔也是我发现的，你看这你。”他牵着安萨菲的手，指引着她摩挲某一处墙壁。
　　石墙上刻着几个希腊字母，合起来的意思是“爱”。岁月让它与石墙融为一体，即使是在白昼，不用手去感知，这行字母也不会被发现。
　　“我发现它是一个巧合。”安斯艾尔说，“那时我很无聊，躺在这里猜想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刻下了这个单词。”
　　安萨菲抚摸着石墙的纹路，忽然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更早之前就见过你。”
　　“更早之前？”
　　“那时我和丽贝卡一起，在咖啡馆里，窗户正对着那间酒馆。那天酒馆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你就在中央，据说是为了赢得全西区最漂亮姑娘的放心，和一个军官拔枪对决，你赢了，那姑娘扑过来吻了你。”
　　“也许有过这么一回事。”安斯艾尔有点窘迫，“其实我并不想追求那个姑娘，只是为了——”
　　“——好玩。”安萨菲替他补充完整，“丽贝卡就是那时候看上你的，她认为自己比你追求的姑娘漂亮多了，并且当天就甩了她的男朋友。”
　　“原来如此。那你呢？你那时怎么看？”
　　“我那时非常讨厌你——一个狂妄又爱出风头的军校学生。”
　　原来他的第一印象比他以为的还糟糕。
　　“我那时是个混账。”安斯艾尔说。
　　幸好他浪子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