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十九章 一场死亡 ...

  •   安萨菲没有参军,尽管她打过这个念头,挑选士兵的军官让女孩们站成一排伸出手来,他们看了看安萨菲的手,冲她摇头。
      安萨菲并没有感到多么失望,也不感到多么庆幸。
      她已经很久没碰过钢琴了,音乐在这种时候是奢侈品,但住在一起的女孩们会在工作的时候一起唱歌。多半是军歌。
      女孩们年纪参差不一,最小的只有十四岁,最大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这种时候人人心中提着一口气。她们从不比较兵力或是装备,只是固执地相信着战争一定会胜利,去往前线的兄弟和丈夫一定会回来。她们津津乐道着报纸上的英雄今天又击毙了多少个敌人,好像基尼的每一个士兵都能击毙这么多敌人一样。
      又一封信自热勒林寄来。
      在战争开始后,她几乎和家人失去了联系。会给她写信的只有一个人。会从热勒林寄信来的也只有一个人。
      信件的内容很简短。她把信纸翻过来举到阳光底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直到眼睛酸涩。
      然后她靠在窗台上匆匆写了回信,加上写地址和姓名,一共用时十八分钟。那封信随着赶赴战场的士兵们一起抵达,被送到指挥官的手上。
      “我听说你在热勒林,所有人都在热勒林。”
      “维国的军队从辛埃格撤走了,现在这儿除了没有咖啡和白面包,一切都好。”
      “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年长几岁。我们曾有过相亲相爱、互相理解的日子,我们还曾经一起养过一只小狗。他曾经喜欢文学和普希金。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诗集了。”
      “他和我的父母去了南边,这一年来没有寄信回来,我猜想他们一切安好。”
      “在辛埃格我学会了很多事,包括缝衣服。我们每天都在缝制军装、印发宣传单、照看伤员。”
      “我每天都在数着梧桐树的落叶,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时,冬天就要来了。我们正在忙着给你们准备过冬的棉衣。”
      “我们都在等你们回来。”
      这封信和其他的信件一起被夹在笔记本里。这是赌徒唯一拥有的赌注。也许只是为了这点筹码,他才努力着不让自己失败。

      热勒林在辛埃格的南方,论寒冷程度却一点也不输首都。
      气温接近水银温度计所能测量的最低温度。指挥官占有了这个城市里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住所。炉子里的火焰将屋子里烧得温暖如春。
      指挥官在这间屋子里接见表现优异的士兵给予口头鼓励,听取来自各个战线的报告,接收来自辛埃格的指令。
      一个神色匆匆的士兵走进来。指挥官正在收听来自前线的报告。他缩在门口,直到这一个报告者报告完毕。下一个报告者越过他就要直接汇报,他壮着胆子出言打断。
      “卡佩阁下,我有事要禀报。”
      正在汇报的通讯员训斥道:“指挥官阁下正在聆听前线的战况!”
      “让他说完。”安斯艾尔说。
      通讯员只得闭上嘴巴。
      士兵一鼓作气地说出那番在脑海里排演了无数遍的话:“有一个士兵被流弹击中,军医说他已经救不回来了。他说他叫哈里森,他想见您一面。”

      哈里森·泰勒,是泰勒侯爵的独子,爵位及家族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他没有上战场的必要。
      他本该成为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在军校待几年捞一个军衔,然后继承家业,有分寸地挥霍祖辈积累的财富。娶一个家人都认可的女人,再生几个孩子,留一个座位继承人,其他的随便他们干什么,拍电影、经商、种地、从政……
      无论那种生活都好,总之不像现在这样,躺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偏僻的雪地里,肚子上一个大洞,冒着血,破碎的肠子流了出来,样子恶心极了。
      不,当然不是那种为兄弟挡子弹然后英勇牺牲的感人情节,那太俗套了点。也不是在尸体堆里装死被补枪的士兵正好击中那样倒霉而滑稽。他只是单纯地战死了。
      从前在学校缺乏锻炼的毛病暴露无疑,他来不及躲进掩体后,一枚机枪子弹就打穿了他的肚子。
      他没有立刻死去,在尸体堆里捂着肚子不让肠子流出来。得益于他的好人缘,打扫战场的士兵用担架把他扛了回去。军医冲着他的伤口摇头。
      “如果救治及时兴许还有救。但现在胃酸已经流出来了,而且他失血过多。”
      于是哈里森只能躺在营地里等死。
      它为什么打中的不是心脏呢?慢慢等死的滋味真他妈不好受。
      但是也有一点好处,他还能来得及留下几句感人肺腑的遗言。
      他得留下些什么振聋发聩的话——这是他一生中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可惜他实在编不出什么好句子——他该多看几本诗集的,像安斯艾尔一样,性格恶劣成这样也能和姑娘通信通得有来有回。
      他请求别人去见指挥官,告诉他,一个叫哈里森的人就快死了,在临死前他想见他一面。
      然后他只能继续等。说起来有些荒诞,他明明是在自己军队的军营里,却只能和一群死人躺在一起等死。寒冷麻痹了痛觉,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人们的面孔一一浮现。
      哈里森知道安斯艾尔来了。即使他的五感已经丧失得差不多了,但他就是知道他来了,在他身边蹲下。
      “我真该听那老头的话,打仗没什么好的。我那时一定是热血上头了——失去了理智。”他的口齿异常清晰。
      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回复,也没有炮声,甚至连风声也没有,就像一台被按了暂停的老旧收音机。但他知道一定有人在听他的临终遗言。
      “安斯艾尔,你他妈能赢,对吧?”
      哈里森照旧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他笑了。
      “替我告诉我老爹,”他说,“他的儿子死在热勒林,是个战斗英雄。”
      他现在是真的没力气了。意识模糊,面孔扭曲。回首往事,许多遗憾。
      他望着西伯利亚铅灰色的天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最后他用最后一点力气闭上眼睛,神情安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