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蜀夕

18、第十七章 疯子国度

　　他在等待。
　　人人都在等待。
　　每天都有人因为他的决策而死去。他们牺牲得太过轻易。
　　部队里弥漫着焦躁的气息，但在他当众枪决了副军团长之后，这股风气有所收敛，也许只是在他面前有所收敛。
　　这都无所谓。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受人爱戴或讨人喜欢的指挥官。
　　在这个时候，安斯艾尔想起了哈伦·修拉曾经的问题。
　　那是相当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当时士兵还只是纸张上的数字。
　　他交上去的答案是什么？早已经忘记了。想必是个愚蠢至极的回答。
　　他靠在椅背上，忽然思念起一首钢琴曲。
　　写些什么吧，他想，写点什么，什么都好，趁着他暂时还有空闲。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变得异常忙碌。
　　炮声外隆隆地响，近在耳边又无比遥远，今日比以往更为猛烈。现在他拥有了不必身先士卒的特权，可以隔岸观火般地看待这些密集的战斗。
　　他提笔写道：“亲爱的多拉小姐，我们在热勒林，杀人与被杀。”
　　“我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也许今晚就能结束，也许要打上十年，就像从前的战争一样，那样我还有时间回辛埃格喝一杯啤酒再回前线。”
　　“到处都在死人，我怀疑我的鼻子已经分辨不出血的味道了。子弹、大炮和手榴弹就像不要钱一样地乱扔。炮声已经成了这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的笔停下来，把这些字句全都划掉。
　　他重新写道：
　　“亲爱的多拉小姐，我们在热勒林，除了面包不够吃以外，一切都很好。”
　　是的，一切都很好。他想了想，继续写道：
　　“你有兄弟吗，多拉小姐？我有一个比我小六岁的弟弟。我们从小不怎么亲近，在许多年里我几乎没怎么见到他。我听说他也在战场上，却不知道他身处何方。”
　　“每一天的死亡人数里都可能有他，在战场上死去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他。”
　　他忽然写不下去了。
　　“我很害怕，安萨菲。”
　　他最后这样写道。在放下笔后他感到如释重负。
　　没人理解他的害怕什么，谁都可以不明白，但他希望她明白。这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希望，但人的情感总有背叛理智的时候。
　　“维军的第三和第五军团开始行动了！”一个侦察兵匆匆冲进来。
　　“我方13团、27团在峡口处与敌方第七军团交战！”另一个情报员紧跟着前一个的脚后跟冲进来。
　　“敌方第六军团发动了猛烈进攻！”又一个举着一封电报喊道。
　　每分钟都有传信员离开指挥部，每分钟都有人带着最新的消息回来。
　　战局时刻变化，维军开始会师，企图在基尼反应过来之前发动致命一击击垮热勒夫防线。
　　那位赫尔曼将军对得起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名号，他从多次胜利的自负中挣脱了出来，总算意识到了关键。
　　但已经迟了。
　　他面前的地图上，一张大网显出雏形。
　　他让通讯员向各个部队传达指挥部的命令：“不要吝啬子弹、炮弹、飞机和士兵，不惜一切代价，以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为首要目的。”
　　自有人把这条简短的命令扩充成言辞慷慨的檄文。
　　他披衣起身，炮声越来越近。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各个作战区域独立作战的部队在同一时间各自接到了不同的指示。诺曼将军收到电报的第一时间完成了部署。
　　又一个战星要诞生了。他这样想。他们能赢。

　　赫尔曼败在了一开始。
　　历史总是充满阴差阳错。
　　赫尔曼对尤金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他做好了所有准备，却不知道敌方的主帅已经悄然变更。
　　起初，敌方的掩饰天衣无缝，与尤金本人如出一辙。尤金的虚张声势，尤金的谨小慎微，尤金的稳扎稳打。赫尔曼了然于胸。
　　他开始怀疑是因为进展顺利得过了头。那群拿着落后武器的基尼士兵在训练有素的维国铁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本还有时间挽回，但此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摧毁基尼主力的绝好机会。连遭败仗的尤金决定缩小防御范围，集中兵力以增强防御力，此时左翼暴露出的空档给了维国趁虚而入的机会。
　　维国的战士不像基尼一样来自农庄或工厂，每一个维国士兵都是军校培养出的优秀人才，是民族的未来。争取最少战损比是皇帝的命令。何况现在已经到了秋天，再拖下去，将会是基尼噩梦般的冬天。
　　赫尔曼当机立断，向基尼左翼发动闪电进攻。敌人薄弱的兵力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他们在一昼夜间就歼灭了近三万敌军，并俘虏了数万士兵。
　　赢定了。在收到战报的时候，赫尔曼闪过了这个念头。但在胜利的喜悦面前，他维持了头脑的清醒。
　　然而还是迟了。
　　当赫尔曼反应过来时，基尼的包围网已经形成。十万人不过是鲜美的饵料，而他是那条准确无误地咬中了垂钓者抛出的诱饵的大鱼。
　　敌人的疯狂超乎他的想象。十万人的命被他当做随手可以抛弃的棋子。
　　人们都说维国已经疯了。基尼又何尝不是一样。
　　它们都是由疯子统治的国度。
　　包围圈开始缩小，猎人正在收网，现在他才是笼中的猎物。
　　“通知第三、第五军团，第二师、第八师在此处会和，第二天黎明，对南面发动进攻。”赫尔曼下达了命令。
　　只要能尽管跳出包围圈，他就有办法重新掌握主动权。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利属于哪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