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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长夜过去 ...

  •   安德森看见了那个人从战壕里出来,看见他举起枪,看见他射击,看见他向前冲锋,看见他去送死。
      他看着那个人中枪,分不清是他先倒下还是自己先冲过去。
      他迎着弹雨冲上去,记不清是怎么跑过那二十米的死亡地带,但他成功了,他把他拖回了战壕里,在己方部队火力的掩护下。战壕里所有躺着的人都翻身爬了起来摸到武器。
      没有时间救治,安德森眼睁睁看着指挥官的伤口汩汩冒血。
      “你不要死。”安德森不住地喃喃着,除了这句话他想不到别的,“你不要死。”
      没有医生,没有伤药,没有绷带,他能做的只有祈祷。
      所有人都在一个个地离他而去,先是得病死掉的父亲,之后是改嫁的母亲,然后是爷爷和奶奶,还有把他当做儿子的老兵杰克——他知道他死了,怎么能不知道呢?那个老光棍就倒在这片战场的某一处,也许肠子和内脏流了出来,也许那一截孤零零的断臂就是他的。
      安德森的脑子钝钝的,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缺乏理解力,连枪声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机械地按住安斯艾尔的伤口。
      在这个森林里,战友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像收割时节倒下的庄稼一样廉价。
      最后是安斯艾尔,带领他们走到今天的战神之子,幸运女神庇佑之人,无所不能的指挥官。无论安德森有多么恨他,他希望他活下来。只要他还在,绝境之处就有希望。
      “上帝啊,”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求您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请别让他离开,拿我的性命交换他吧。”
      一颗炮弹,自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直直地飞进对面维国的战壕里炸开。
      那只是一个开端。炮弹接二连三地飞过。
      安德森回头,看见一大片灰蓝色。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身着灰蓝色军装的人。
      来者高声问道:“安斯艾尔·卡佩团长在哪?”
      他没过脑子地举起双手喊道:“在这儿!治疗!他需要治疗!”
      援军到了。
      天际露出一抹白色。
      长夜过去,破晓来临。

      诺曼派来的增援部队总算抢在维国的部队之前抵达战场。
      安斯艾尔第一时间被送进了临时搭建的手术室,安德森一直坐在门口等待,他的双手交握,嘴里喃喃念叨着祷告。
      “这不是你的错。”哈里森对他说,他在安德森的身边坐下。
      这个皮肤白皙的贵族满身焦黑,现在看起来像个煤矿矿工。
      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奇迹般地穿过了火线,手臂和小腿各中了一枪,刚刚才取出子弹,消毒后草草包扎了伤口。
      “如果我能早一点提醒他……”
      “那不是你的错。”哈里森重复了一遍,“而且,他不会这样死去。”
      战火仍未止歇。增援部队仍在与维国部队交火。
      安德森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天空,他的眼里没有泪水。
      本应该在学校读书的男孩披着老光棍给他弄来的棉衣,说:“我真想把那些维国人一个一个地都杀光。”

      他是被饥饿驱使着醒来的。
      “我居然还没死。”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感谢那个孩子吧,”就在他床边守着的哈里森说,“不然你的尸体已经冻得比石头还硬了。”
      那个叫安德森的孩子用身体做他的掩护,把他从密集的战火下脱了回来。子弹从左肋下方穿过胸膛,往上一寸即是心脏。他大量失血,但赶到了援军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活了他。几个军医围着他手术,抗生素和血袋不要钱似地用在他身上,终于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拽了回来。
      幸运女神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庇佑他。
      纪念品是胸膛上的伤疤,将伴随他一生,在浴室和阴雨天里提醒着他不要忘记这个日子。
      第七团还剩下23个人,本来有26个,在这段时间里又因为伤口感染死去了三个。
      现在也许不应该称呼他们为团了。
      孤军奋战了一百多天后,第七团终于回归了队伍。
      诺曼将军亲自接见了幸存的士兵,和他们一一握手,鼓励他们的英勇献身为主战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大元帅很高兴听到你的活跃。”诺曼与安斯艾尔握手时,在他耳边悄声说,“你的父亲也是。”
      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看起来并不为此感到骄傲或自豪。
      在这里,安斯艾尔和哈里森又一次见到了戴夫。离他们上一次见面过去了一年,恍如隔世。
      “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见面。”
      “看来大家的运气都不错。”哈里森说。
      “是啊。”他们相视一笑,互相拍了拍肩膀,“真不容易。”
      戴夫的脸被硝烟熏黑,体格缩水了一圈,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毅。一场战争让他老了十岁。
      瓦伦战役结束后,戴夫被分配到了诺曼指挥官的部队,他们在城中被围困了大半年,断电断水缺少粮食的要塞宛若地狱。人们吃尽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鸟儿都不敢从这座城市上空飞过。
      “我们来照张相吧。”哈里森提议道,“然后寄给路易斯,让他看看我们在这儿做了多少事。”
      他们三个站成一排,都老老实实地面对镜头。时间在此刻定格。
      照片洗了四张,人手一张。安斯艾尔把剩下的一张寄给远在北方格尼地区的路易斯,他同时寄出了另一封信。
      收信人的名字是一个女孩,邮政兵了然地笑了。
      “如果她还活着,并且在辛埃格,请把信交给她。如果她已经死了或者离开了那儿,请告诉我一声。”安斯艾尔对邮政兵说。
      事情出乎意料地简单,邮差来到临时医院时带着一箱来自前线的书信,他举着一封信问道:“有人知道安萨菲·多拉小姐在哪么?”
      人群里一个穿护士服的姑娘说:“我就是。”
      她放下手里的铁盘,在围裙上擦擦手,接过信,拆开扫了一眼,然后她说:“请您稍等。”
      她借来笔,匆匆在信纸背面写下回信,交给送信人。
      来信的内容简洁明了——
      “我还活着。”
      回信同样地简单:“我也是。”她想了想,又加了一行:“辛埃格的春天到了。”
      辛埃格的春天到了,湖面上的坚冰融化,墙壁上枯黄的爬山虎长出了新叶。
      这座城市又一次死而复生。
      回复传到安斯艾尔手上时,他已经荣升至上校,还得到了一枚一级勋章,一枚卫国勋章,以及哈伦·修拉大元帅亲笔写下的嘉奖。
      但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远远不是。
      辛维国的军工厂夜以继日地生产的轰炸机与坦克被源源不断地运到战场上,攻势比以往更加凶猛。
      辛埃格的春天到了,迎春花照常开放,国家仍在挨打,整个世界仍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中,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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