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蜀夕

13、第十二章 一次阅兵

　　行军没有停歇。照顾安德森的士兵一路背着他。他在当晚发了高烧，烧得神志不清，不停地说胡话。
　　药物极度匮乏，能用上的只有疗效不明的草药，敷在血淋淋伤口上。安德森牙关咬紧了浑身发抖，什么也喂不进去。
　　士兵照顾了他一夜——他真的把安德森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第二天风雪依旧，士兵脱下自己的棉衣把安德森裹紧。
　　也许是老天垂怜，第二天的晚上烧奇迹般地退了。他居然真的活了下来，并且只用了几天就基本恢复如初。
　　但有些东西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了。
　　他醒来后再也没有同指挥官说过一句话。只是活干得更加卖力。他十三岁，眼神却和年龄不相符。
　　那次之后，他还是喜欢嘲笑士兵是个娶不到老婆的老光棍，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真正地把士兵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随后的一场战斗力安德森从维国士兵手里缴获了一把步枪。按照规定，这是他缴获的东西，就隶属于他了。
　　维国流水线上出来的枪质量远高过基尼大工厂里产出来的，尖锐的三棱刺刀指向天空。安德森细细地擦拭他第一把真正的枪，情不自禁地想起指挥官一直佩戴的那柄手枪。他想即使是指挥官也不会十三岁就有了自己的第一杆枪，它那么长又那么重，沉甸甸地让安德森感觉到安心。
　　他在夜里抱着枪睡觉，梦里的维国人被一个接一个地爆了头，粉红色的脑浆四处飞溅。是个美梦。
　　战争使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辛埃格，中央广场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阅兵。
　　群众自发清除了广场上的积雪。
　　士兵们衣着破烂，武器参差不齐，个头高矮不一，比败军还像败军。但他们昂首阔步，步伐整齐，一队接着一队，走过主席台前，走过尼古拉斯大帝的跟前，走过所有市民的目光，然后直接奔赴前线战场。
　　人们大喊着“万岁”与“必胜”，阅兵进行曲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到了世界各个角落的收音机里，也传到了维国皇帝的耳朵里。
　　那位暴躁的皇帝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愤怒地捏断了钢笔。他用满是墨水的手给中央军群第二航空军司令部司令打去电话，宣布给他1个小时的赎罪时间。
　　轰炸机群顶着鹅毛大雪强行起飞，遭到了基尼歼击机自杀式的袭击。基尼的驾驶员操纵着飞机迎面撞来，然后双双陨落。
　　维国的25架轰炸机没有一架能得以靠近中央广场。
　　基尼的皇帝就站在阅兵台上。人们从报纸上知道皇帝的两个儿子都已亲赴战场，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个不到十八岁就开始扛枪。贵族被勒令身先士卒，高级将领的帐篷就扎在士兵当中。人们相信，祖国与他们同在，皇帝与他们同在。

　　安斯艾尔已经很久没有安眠。
　　在半夜里他从自己的帐篷里望着黑沉的原野，翻开那本诗集。
　　“我曾想永远地离开
　　你这寂寞和静止不动的海岸，
　　怀着狂欢之情祝贺你，
　　并任我的诗歌顺着你的波涛奔向远方，
　　但是我却未能如愿以偿。”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坐在他对面看书的姑娘。真是奇怪，他明明记得她微笑的模样，她发怒的模样，她头顶的发旋，她的每一副耳环，她弹奏的钢琴曲的手指，她垂在耳边的头发，可独独想不起她的模样。
　　那张面孔笼罩在一片迷雾里。让他后悔没有好好看看她的脸。
　　他不喜欢她，也许不喜欢她，他在这种时候想起她大概只是因为他的行囊里恰好放着她的书和信，而它们是他现在唯一可以用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他知道心里一直住着一头野兽，现在那野兽正在他的胸膛里兴奋地撕咬，吼叫，撞击着禁锢它的牢笼。
　　血肉是它的食粮。
　　每一次扣下扳机，它会发出餍足的低吼。
　　他快分不清渴求着鲜血的究竟是哪一个，沉醉于杀戮之中的又是哪一个。
　　是他自己，还是那头野兽？
　　或许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辛埃格里每天都有维国军队与基尼游击队的战斗。基尼人从每一条巷子每一间屋子里涌出来，像皮毛大衣里的虱子一样除之不尽。
　　哈伦·修拉大元帅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让维国的军队每前进一寸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战役从夏天拖到冬天，直到辛埃格的第一场雪覆盖了残破的城市。
　　雪花是希望的种子，严寒是上帝的庇佑。
　　另一边棱克斯地区，生性谨慎的基尼军队的指挥官诺曼的防御坚不可摧，在敌人的围城战略与轰炸下已经坚守了近六个月。经此一役名声大噪的诺曼的军衔被多次破格提拔，由大校一路攀升至将军。
　　虽然塞瓦斯托的战役里，基尼的军队被切断补给线，最终战败，但也拖住了维国军队进攻的脚步。
　　战局在一点点逆转。
　　远在战线另一头的第七团并不知道辛埃格的殊死抗争，他们一路跋山涉水，总算占据了这处隘口。
　　士兵们不懂得这处地方的地理意义，也不明白将要到来的危机，他们只是听从指挥官的指挥，挖好陷阱，埋下地雷，静静等待。
　　帝国的存亡将在这个冬天决定，他们的生死也是。有那么几百分之一的几率，他们能活下来。
　　维国注意到了这股屡次在战线前方骚扰的游击队，但没有放在心上。
　　在东边的战役眼看要成为一场消耗战，来自维国的新的兵源带着补给来到基尼。他们的背后是几近被完全征服的西西大陆。一路捷报的士兵们仍然相信基尼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是如此的强大，他们的皇帝又是如此的英明。他们征服世界的过程过程也许会有些小波折，但结局已然注定。
　　这支队伍押运着大批补给，他们的终点是正在攻打辛埃格的维国前线部队。
　　潜伏在一处森林里的第七团早在两天前就发现了这支运输补给的部队。
　　他们的人数是第七团的数倍，装备精良，武器先进。
　　这是一场生还几率渺茫的战斗。
　　安斯艾尔最后清点了一遍人数。
　　一共683人，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三十七岁，其中有三分之一属于伤员。
　　他们静默地等着指挥官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