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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10:崩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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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暇剑派与夜行门十年一战改在凤兮的别院,作为主人,凤兮自然是同意出借地盘的。怀涟跟着夜行门一行抵达长离院,便见到了凤兮在门口接待着双方人马。
凤兮的别院就如他的风格一样非常豪华,再加上魅罗天与凤华联手做戏,导致这边的下人早走了大半,空下不知多少间房屋。凤兮就以水亭为界限,请无暇剑派的人住到了南边,北边便是夜行门弟子。
算算看双方人马加起来大约有三百出头,饶是凤兮地盘不小,要容下这许多人却也有些吃力。再加上两边弟子见面眼红,时刻都会闹出点动静来,即使凤兮不得不给孤玄君这个面子,借出了地方,也不禁非常后悔。
这么多人聚集一处,解决了住宿问题后,生火吃饭便成了头等大事。别说凤兮身家丰厚,于情于理他已借了场地,没理由再管饭。然而他也亲眼看到若非发现及时,自己的这点产业恐怕就会被这帮粗人烧干净了,无奈之下,凤兮破财免灾,每日在二十里外的城镇上订好三百人的饭菜,再垫付了车马费请人家送上门来。
虽说方圆百里凤家都是很有名望的,但酒楼的人也想不明白凤大少爷到底是在摆什么谱,竟然天天请三百人吃饭。这一好奇就闹出了不少事情,凤兮少爷勾结绿林好汉的传闻方流传不久,渐渐就演变成了凤家密谋造反——这个问题可严重了,官府差点派人上门查探,如果真的被官方看到这许多人聚集一处,就算有理也会气短。
好在一来凤兮的别院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官老爷们要驾临一趟必须骑马坐车,甚是不便,二来凤家又是这地方有名的豪族,得罪了凤兮他们自己也不会过得舒服,三来就是孤玄君不知怎么处理了一下,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大战在即,双方人马都摩拳擦掌,还未动手,牙都快磨亮了。只有怀涟这个闲人有工夫去找凤兮聊天。
怀涟很在意的是,那天之后,凤兮是跟着孤玄离开的,然后孤玄就请鬼王宗改决斗地点,还正巧是改在了凤兮的别院,怀涟再笨也该想到其中有些玄机,而凤兮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凤兮对他毫不隐瞒:“不错,对付宸莲君的计划,我也有份。”
怀涟又是一阵莫名的伤感,虽然他也同意了孤玄君的计划,但是却不知为何,心里就难过起来。
怀涟问他:“你……是否要替父母报仇,所以才同意了这个计划?”
凤兮想了想,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虽然父母是那样的父母……我也知道他们死在宸莲君剑下怪不得人,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仍然没办法平静的对待。我不能不恨宸莲君太无情,太狠,可是我却绝不会为此报仇。”
怀涟不解:“那你?”
凤兮道:“如今够资格帝驾江湖的君上,只有孤玄君最合适,他要的是平静,宸莲君却喜欢纷乱。如果非要我选择一个来支持,我只能选孤玄君。凤家已经折腾不起了。宸莲君出世后风云再起,如果孤玄君失败了,那代替他为至尊的宸莲君,一定会闹得天下大乱。”
怀涟茫然的点点头。
每一个人都有支持孤玄的理由,而这些理由也能够说服自己。
可是心里的难过却慢慢的放大开来,没有办法遏止。
每个人都说宸莲君并没有错,并不恨他,但每个人都想让他躺下。
怀涟突然对自己的选择有些疑惑了。
这个江湖,平静不平静,动乱不动乱,到底有多重要?
这时他听凤兮叹道:“这一次我没看到紫御来……好在他没有来。大概他还在治伤吧,如果他来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怀涟没有说话。
是啊,以往即使知道彼此的差距,仍旧选择正面对抗的凤兮,骄傲的凤兮,多么光明磊落到过分的凤兮,选择了支持孤玄君的计划,这无疑是一种‘算计’,即使胜利,也是属于战术上的胜利。可是这和凤兮平时的作风,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他不想见到老对手紫御,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天已黄昏。
凤兮与怀涟走出房间,说着话已穿过长廊,来到了前院。
再往前走,就是正门。以过道为界限,两边弟子阵营分明。凤兮和怀涟就站在中间,如此明目张胆的走去哪一方都不太好,他们便停在了那里,这时,无暇派弟子中间爆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彩声雷动,骤然有了生气与信心。
“宸莲师叔祖来了!”
七代弟子大声通知着同门,一起向门口涌去。玄女奉天也带了喜色站起身来。
门口站着的那人,红莲火袖,艳若晚霞,不是宸莲是谁?
宸莲还是那样一副孤傲过分的表情,他谁也没理,直接走到了无暇派的阵营里,由奉天带着往休息的地方去了。
宸莲一到,无暇派弟子看人的眼光都不同了。他们挑衅着抬高了下巴眯了眼,将佩剑弄出铿锵的响声,无一不是在告诉对手,宸莲君已到,这场大战已经没有了悬念。
夜行门的弟子便一起回头看蝶舞梦灵。
梦灵一身白衣如雪,面色也苍白如雪。
在杀气腾腾的双方对阵中,黄昏残霞的慵懒一并染上了她的眼。
夜行门霓裳郡主白罗刹没有表情的喝着茶,甚至听到对面在欢呼‘宸莲君到了’的时候,也未有抬头观望。
也不知是对她自己的信心,还是对什么人的信心支撑着她。
霓裳郡主淡定而安静的样子鼓舞了夜行门弟子。继而又想起了鬼王真英君正是死在宸莲君手下的。哀兵必胜,他们还未有直面过宸莲君到底如何‘最强’的具体意义,此刻冲击在心中的,更多的是要‘报仇’。
夜行门弟子的血也沸腾起来,居然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倒把得意洋洋的无暇门人瞪得有些吃惊:宸莲君到了,他们为什么还能这么嚣张?
凉风海若走到蝶舞梦灵身边弯下腰,附耳对她说着什么,梦灵则想了想,摇了摇头。
远远的看过去,海若的神情有些悲伤。
怀涟转身对凤兮道:“宸莲住在哪里?”
在玄女奉天满是敌意的带领下,怀涟推开了宸莲君的房门。
门窗本是紧闭的,厚厚的窗帘也早早放下,才过黄昏,宸莲的房内已一片暗色。
突然打开的房门外溜进一线阳光,暖暖的照在了宸莲的侧面上。
他坐在桌边,以手支颌,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样子有些迷惑。
长长的发从他背后披落,几乎垂到地面。
只是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下,那衣袖上的火莲与头上金冠仿佛更加鲜亮。
其实怀涟没有见到过这么静好的宸莲君。
所以看到他的时候甚至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宸莲安安静静的时候,与星璃仍然是不同的。
如果坐在那里的是星璃,这房间里的温度就会骤然下降,星璃的态度会告诉闯进来的人,这里有多么不欢迎他。星璃静下来的时候往往浑身散发着‘拒绝’的味道。他很自闭,也可能该称作孤芳自赏。
宸莲静下来的样子也美好。然而却给人一种他将要燃烧起来的感觉。烈烈的,仍是明艳不可方物。宸莲的身上从来没有拒人千里的味道,他有的只是焚尽一切的霸气,就好像一旦接近这样的人,自己就会化为灰烬。
宸莲见是他,倒有些意外,示意怀涟坐在自己对面后,直起腰来打算听听他要说什么。
怀涟这时就发现宸莲君面前的桌上横放着大哥的水镜,在这昏暗的房间内流动着幽幽的青芒。
原来宸莲是看它看入了神,怀涟却也想起自己非但没有照大哥吩咐完成任务,甚至还把水镜留在了宸莲的手里。至于当时宸莲说要留下它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没有反对,怀涟却说不上来。
看到宸莲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怀涟想了想,先拣了重要的来问:“紫御和千雪,他们还好吗?”
宸莲君颔首:“放心吧,我一掌拍晕了那小子,丫头在照顾他,他们不会卷入这场对决中。”
虽然得到这样的回答显然更加没办法放心,怀涟却也无法追问下去——他现在没有这个立场,“那你是……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宸莲愣了愣,“能怎么样,现在我武功大成,谁能挡我?只不过明日乃掌门对决,我就为奉天掠阵便了,如果他败在霓裳手中,我便当仁不让替无暇派出手。”
怀涟虽然也料到他会出手,但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梦灵只是个女孩子,也不想再继续这没有道理的决斗,前辈们的恩怨难道不能止于真英君的死吗?夜行门已经没有配做你对手的人了!”
宸莲虽然心里也很犹豫以一个女子为敌是否过分,但被怀涟如此质问,面子上总归下不来:“如果她不想打下去,那也可以,只要她明天当众承认夜行门败给无暇派,这场百年决战也可以就此终结。”
怀涟摇头:“当众认输,夜行门就是在她手中败落,你让一个女孩情何以堪。”
宸莲冷笑:“这又有什么难办的,不论奉天还是我,都可以打败她。认输总好过动手之后,那更难堪!”
怀涟默默无言。形势就如孤玄君所言,如果没有实力,是没办法劝架的,更不可能妄想和平。这个时候如果梦灵想要和平,的确会被认为因为实力不够才不得不如此,恐怕更会被人看不起。
而梦灵被看不起,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那是代表整个夜行门从此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这不但是无涯真英不愿意看到的,亦是梦灵无法接受的。
怀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或许宸莲君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劝解的立场和资格吧。他伸出手按在水镜之上,宸莲君立即按在了另一边:“你想做什么?”
怀涟道:“大哥让我将水镜折断在你的坟前拜祭你,既然你没有死,那这把剑还是我带回去给他好了。”
在这之前,无论怀涟说什么,做什么,宸莲君都很有耐心,甚至有问必答,但此刻他却变了脸色:“你怕我水火双剑齐用,去对付那小姑娘?”
怀涟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最后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觉得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认为大哥和宸莲君已经越来越远,他所做的一切大哥是绝不会赞同的,所以看到水镜在他的手中,十分不称吧。
宸莲君稍稍用力,夺过了水镜,红莲火袖轻轻抚过剑身,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但即使这样,这一次他也没办法平息心中的怒气,他突然狠了心,将水镜掷落在地,指着怀涟道:“捡起它给我滚出去。水火同源后,用双剑威力增倍是不假,但你真的以为,一柄业火,杀不尽夜行门乌合之众么?”
怀涟在他扔了水镜的同时,已下意识的抢上前捡起,这时却有些愣了。他的确不知道水火双脉合修后,用双剑会增加威力——那日杀魅罗天这样的高手,宸莲也不过一把业火飞来而已,谁能想像他剑法再厉害一倍是怎样可怕的情形——只是眼下宸莲君不知为何动了雷霆之怒,怀涟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但终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宸莲君独自一人,他负手仰天,闭了眼。
这个世上,一向只有人欠他的,他从不以为有一天自己会欠下人情。
所以八重君救他回来,教他武功,对他恩重如山,他就为师雪恨。只要和八重君之死扯上一点关系,他绝不手软。
除此之外,他不欠人,也不求人。
星璃刺伤他事出有因,他不怨。
奉天囚禁他情有可原,他不恨。
但他终究不欠别人什么。
甚至在冰室地牢里,每日内伤发作,冰火肆虐,也只是当自己死了那样熬过去,依然跋扈不可一世,决不开口相求。
然而怀涟却救了他,不顾性命的助他破关。
因此怀涟想要做什么,他就帮他做什么。甚至门派里十年才积一滴的羊脂仙露,奉天要留到决战以备不时之需,他却逼着奉天拿出来交给怀涟。
在今日之前,怀涟无论说什么话冲撞了他,他也可以笑一笑就算。
业火宸莲,从来不是小器之人。
然而方才怀涟的举动,却触犯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是星璃的胞弟,又是被星璃所托,带来了水镜。
如今他放言要将这把剑收回去,就好像是替星璃做出了某种决定。
而这种决定,会让宸莲以为,好像星璃在与自己决裂。
决裂就决裂。宸莲这样对自己说。
反正天底下除了那丫头,每个人眼中都只有那个带来杀戮的‘业火宸莲’。他们仰望他,尊敬他或者惧怕他,浑然忘了宸莲也是人,也会有高兴、愤怒、悲伤,也会失手也会死,被剑刺到也会痛。
这些他自己不说,似乎就没有人知道。
然而一个太骄傲的人,就是死也不肯承认的。
所以宸莲扔了水镜,也不告诉那个笨蛋,他伤了心。
通常一个人伤心的时候,会哭,会闹,或者会找人诉说,寻求安慰,更有人会看不开去自杀。
业火宸莲与别不同。
他心里难过,杀气陡盛。
——没有人在乎我的想法。
——没有人替我考虑。
——他们都说我残忍好杀,都说我疯了。但他们却从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作是他们,恩师被算死,自己又被好友刺杀,被门派囚禁,却不能去恨任何人,谁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我只是报仇而已,只是雪恨而已,只是积攒了这许多年的怨气,需要平静下来而已,他们却都怕我,畏我,认为我疯了,好像我不杀人就活不下去。
那么就疯了吧。
霓裳郡主肩负着夜行门的声誉,业火宸莲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人们习惯于同情弱者的同时,忽略了强者身上的重量。
而这重量,日积月累,又无法发泄,久而久之,就会变得难以承受起来。
尤其是,没有解人的江湖,寂如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