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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1:英雄 ...

  •   对决之日终于到来。
      蝶舞梦灵与玄女奉天,从长廊的两旁同时飞身掠起,面对面站在了亭上。
      他们带来掠阵的弟子也挤在长廊里,伸长了脖子观看。夜行门的人没有想到上场的只是玄女奉天,无暇派的人又何尝想得到鬼王真英压根就没有出现。
      这一场等待了十年的大战,因为对决双方让人大失所望,所以气氛就格外的沉闷,平时见面就开骂的两派弟子,也不约而同的闭了嘴——他们实在找不出什么骂人的借口了。
      夜行门子弟只是畏惧宸莲,对奉天掌门的认识仅在于他是掌门——玄女奉天虽然放到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但离‘君上’级的那几位,显然差得远,平时在道上碰到了,就算惹不起也总还躲得起,大部分人是不怎么害怕他的。
      而无暇派子弟就多了个观赏项目——虽然鬼王真英没有出现让大家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就好像憋足了劲却打到棉花上那样的失落,但谁也想不到代替夜行门出战的霓裳郡主是这样风姿绰约的美人,无论她是仇是友,总之她是个生平仅见的仙子般人物,那多看两眼总是好的。
      蝶舞梦灵的水袖中垂出了那闪着金光的蝴蝶链,正是名动江湖的邪道第一奇兵蝶舞祭花魂。因为场面格外安静,她的话音也就在水面上荡开,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奉天掌门,奴家这厢有礼了。”
      乖乖不得了,这样的美女声音居然也如此动人,没有见过蝶舞梦灵的无暇派弟子们,定力差些的已经忍不住在想‘掌门人可千万要手下留情’了。
      与梦灵一样,玄女奉天也是一身雪白。
      他本就是极有高手气质的人,穿着打扮极端考究,甚至在初次见面时这装束和声势就唬住了怀涟。
      三缕长须无风自动,奉天缓缓拔出了他的兵刃‘玄女’剑,剑尖垂下,致了平辈之礼:“霓裳郡主,奉天以为,此战会是真英君出手。莫非鬼王宗认为,奉天不配?”
      蝶舞微微一笑:“你配的,如果爹爹在世的话,他一定会亲自出手。”
      奉天剑尖微颤:“此话何意?”
      蝶舞也不瞒他:“五日之前,家父已死在宸莲君业火剑下,快慰此生。”
      她没有说鬼王那时已经与废人无异,她要保住父亲最后用死换回来的一点点荣誉。
      果然奉天愕然回头往宸莲君的方向瞧去,宸莲也不多说,冲他微微点头。
      远远的,宸莲君的脸上还多了一抹说不清的悲哀之色。
      奉天掩饰不住的露出了喜色——原来宸莲师叔并非对门派之事漠不关心,为了今日对决,怕我敌不过鬼王,甚至提前杀上门去,取了真英君的性命,此战可保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宸莲师叔神不知鬼不觉便独上夜行门诛杀鬼王无涯真英,且全身而退,整个夜行门竟拿他没辙,这该是怎样的功力?
      奉天惊喜交加,却听蝶舞道:“奉天掌门,在对决之前,奴家尚有一事恳请。”
      知道了鬼王过世,心神大定的玄女奉天也不愿意为难这天仙般的小姑娘:“你说。”
      “你我此战点到为止,论胜败而不分生死,无论结果如何,都算平手,此战之后,无暇派与夜行门恩怨两清,十年之战从此作废,你看如何?”蝶舞梦灵一字一句的说着,两边弟子登时哗然。
      夜行门子弟心中非常清楚霓裳郡主是什么意思。
      梦灵继承了父亲的内力,本身武功又不输奉天,所以此战稳赢,之所以要算和局,了清恩怨,乃是知道就算赢了奉天,无暇派尚有宸莲君坐镇,赢不如和,只要僵住了奉天,拼命之局变成点到为止,宸莲君便没有理由出手,这样夜行门无疑是保住了声名。
      然而无暇派的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包括宸莲都以为,蝶舞梦灵不会是奉天的对手,所以提前这么说,是要给自己找条退路,不至于输的太难看,要‘点到为止’也是不想这么年轻就死,大家哄笑之余,就放轻松了心思。既然是点到为止嘛,那无所谓,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美人香消玉殒,所以掌门人赢了她也就算了,何必欺人太甚呢。
      宸莲独自坐在长廊的栏杆上,弟子们谁也不敢挤到他那里,黑压压的人群中空出来这么个地方,他看上去就相当显眼。
      怀涟忍不住往那边眺望,发现宸莲也是一副含笑了然的样子,心中稍安。
      但是那时谁也想不到,局面变化竟一快如斯。

      玄女奉天挽了个剑花,做出了‘请’的手势。
      ‘请’就是‘请出招’,‘你的提议我同意’的意思。
      蝶舞梦灵笑了笑,手腕微震,垂在地上的蝶舞祭花魂便像是突然活了似的跳起来,金灿灿的链上,雕蝶欲飞,好看的紧也华丽之极,配上她凌波仙子般的容姿,就算真是九天玄女下凡,也不外如是。
      奉天掌中这柄剑,恰巧就叫做‘玄女’。
      奉天人长得俊逸出尘,手中拿的也不是凡铁。他的这把玄女剑出手之时,就忽然亮了起来。
      一点秋练之光在他剑尖上亮起,然后蔓延到整个剑身。
      这把剑通体就变成了白晃晃的一道流光。
      出招的时候,风声化成了女儿的轻吟。
      甚至还掠起了微微的香气。
      这是一把女儿气十足的名剑,被奉天握在掌中,却有一失足的突如艳遇。
      怀涟说他‘武功差劲’,他说自己‘武功低微,不配做掌门’,那也只是和孤玄、星璃、宸莲这种江湖上总共加起来都屈指可数的人物相比而言。
      除去这些超一流的高手外,奉天的武功,仍是别具一格。
      这样打起来就格外好看。
      蝶舞的华丽与奉天的出尘,两种近乎飘渺的武功风格交汇在一起,擦出明亮的火花。
      这是出乎意料的一战,意外的对手和意外的身手,凑到了一个局里。
      ‘叮叮’的兵刃撞击声在水面上回响,蝶舞与奉天也变换交错了数次方位。
      无暇派本就擅长轻功,紫御施展过的‘轻羽不高翔’,如今也被他师父用来腾挪飘飞,长袍广袖被风吹起,十分仙姿。
      而蝶舞的罗刹鬼步注重的却不是飘逸好看,它诡奇、迅捷、而且防不胜防,最可怕的是,变化方位的时候,没有风声,悄无痕迹。
      若说兵刃招式上两人各有各的风格,轻功的比拼却是蝶舞强些。
      无暇派的轻功饮誉江湖,但‘罗刹鬼步’实在可算是‘独步江湖’的奇门绝艺,昔日无涯真英君能与水火并修的八重君难分胜负,也是靠的这套诡异身法,先立于了不败之地——若非真英君太过追求‘痛快’,只要他肯用身法周旋、肯拖到双方都没有精力打下去,两个八重君也对他无可奈何。
      蝶舞梦灵身如鬼魅,玄女奉天也是以快打快。远远看去,亭上竟似停了两片白云不时游动,只有从那两片云中射出的蝶链金光与秋水剑芒中,才勉强分辨的出到底是谁。
      奉天久战不下,心已焦躁。他这时才反应过来,霓裳郡主先前所言,恐怕另有玄机。但见白罗刹莲步轻移,身法诡异,自己已应付的颇为吃力,再加上蝶舞祭花魂这邪兵十分难缠,恐怕自己并非其敌。
      这样想着,奉天心中已经生疑。
      疑生则斗志减。
      然后他递招就慢了慢,身法就缓了缓。
      这时蝶舞祭花魂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如追逐了千年的情人般,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臂,同时,梦灵欺身而至,另一端握在手里的弯刀状短刃,就抵在了他的喉头。
      为了以防万一,她左手指尖聚着血色流光,也扣在了奉天的颈上。这样一来,别说玄女奉天丝毫不能动弹,就是宸莲君被蝶舞祭花魂的蝶舞、花魂近身,又被艳血兰指扣住,也没有办法脱身。
      宸莲君愕然起身,无暇派弟子也一齐失色。
      虽然事先约好‘点到即止’,但显然这一仗无暇派已是输了。
      而此时输了却代表着,这百年之战是以夜行门的胜利而告终。尽管谁都知道如果宸莲君出手,夜行门必败无疑,但奉天却事先为梦灵言语僵住,想要给对方一个面子,却不想最后他自己会丢了面子。
      蝶舞梦灵不想杀人,也不想继续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她要不流血的解决此事,又不能让夜行门声誉蒙羞,这几个‘不想、不要、不能’的艰巨重任聚在一起,而此刻她却终于做到了,只觉得肩头上的分量,似乎也轻了轻,不至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见玄女奉天也笑了笑。
      在她的认知当中,奉天是一个不太会笑的人。
      而且奉天掌门气量狭窄,在这个时候,也实在不太像是能笑得出来的人。
      梦灵有些诧异,还来不及开口,却见奉天掌门二话不说,已经动了。
      被蝶舞链缠绕、被花魂剑压喉、被艳血兰指所制,那么这个人即使是宸莲,也不能轻举妄动。
      妄动的后果只有一个。
      死。
      玄女奉天正是选择了这个结果。
      他毫不犹豫的身子前倾,将自己的咽喉送到了花魂之上。
      那不愧是邪道第一的魔兵,锋利之极,奉天没有怎么痛苦,脖颈便被刺穿。
      他的玄女剑脱手落入池泊中,发出一声轻响,很快便沉了下去。
      他就用那只握剑的手,拔出了挂在颈上的花魂,扔还了愕然的蝶舞梦灵。
      奉天准备的很充分。他这个动作预演了无数次,所以毫不费力的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信封。
      他果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咽喉被刺穿,如今他张开嘴也只能发出嘶嘶的杂音。
      不过信封上细心的写着要给的那人姓名,奉天将它交到了梦灵手中。
      梦灵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来,茫然中,只听到落水的声音,抬头再看时,对面已没有了玄女奉天的身影。
      无暇派的几名弟子也纷纷跳下池塘打捞掌门人的尸身,将湿漉漉的奉天拖到走廊上,一些感情脆弱的弟子们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蝶舞梦灵失神落魄的回来,冲着凉风海若和怀涟摇头。
      她也震惊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摇头的意思,大概是——我真的不想杀他的。
      良久,她才颤抖着手,将奉天交给自己的信封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字,对怀涟道:“你认得这人吗?谁是温秀之?”
      怀涟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信笺,往无暇派的观战阵营走去。
      掌门人横死,使无暇派的弟子对那边过来的人都有些愤慨。
      怀涟在这些愤怒的目光中,走向了温秀之,将掌门人的遗书交到了他的手上。
      温秀之讶异的拆开信封,脸色越来越白。
      玄女奉天居然事先就写好了遗言,而这遗言竟是交付给温秀之的,谁都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宸莲更是有些混乱。
      他本来掷回了水镜,决意要为无暇派出手,谁要是胆敢与他为敌,神鬼皆诛。
      在听到梦灵说‘点到即止’的时候,他也以为梦灵是在找台阶下,想要变相的认输,以求和平。
      而梦灵的武功居然那样好,竟制住了奉天,显然是完胜之局。宸莲意外之后,不禁暗赞。
      这时他的火气已经渐渐压下,对无涯真英求死的残念和对蝶舞梦灵武功的嘉许,使他甚至认为‘或许再等个几年,这女子能够成为不下于鬼王真英的高手,届时再找个名目和她打一场,倒也无妨’,所以一时的输赢,宸莲已经不太在意。
      毕竟,这一战虽然是夜行门得胜,但江湖皆知,只要宸莲君出手,那战局逆转轻而易举,若无暇派肯真的就此罢手,只不过是懒得再打下去而已,对无暇派的声威,其实也损害不了多少。
      然而接下来奉天却自己迎上刀锋,死在了梦灵手下,这无疑是一种逼迫。同时也让宸莲君渐渐平复的心里,又翻起了怒浪。
      他想起了十年前,恩师便是死在无涯真英的手上。
      而十年之后,无暇派的掌门人,仍是死在夜行门鬼王手上。
      无暇派与夜行门的宿怨积累了百年,这笔账绝非说清就能清了的。
      奉天正是知道这一点,认为如果就此认输罢休,百年争斗以无暇派的失败为结局,他日泉下无颜面对先师,所以他要一死来提醒宸莲君,这张决斗,只要无暇派没有取得胜利,就没有终点。
      宸莲的心中一片空惘。本以为他出关杀了这许多人,应已算清了八重君的旧帐,然而奉天的死,却逼迫着他,告诉他,这笔账是算不完的。
      宸莲君铁青着脸走过去,一把抢过了温秀之手里的遗书。
      但他亦是越看越讶异,到后来甚至比温秀之的脸色还骇人。
      他与温秀之对望一眼,两个看过内容的人都看清了对方眼里的惊奇与悲哀。
      宸莲将那遗书撕碎,抛入了水中。然后拔出了他的杀人血剑业火,指向了对面:“无暇剑派五代弟子业火宸莲,求战夜行门鬼王云梦灵。”
      他没有办法逃避这场战斗。他也没有逃避的习惯。
      所以他最终能做的,只有拔剑。
      玄女奉天的遗书里写的很清楚,他早就为了门派声誉轻看生死。
      温秀之是他的儿子,所以他将后事一件一件的说给他听。
      宸莲也没有想到这个七代三席居然是掌门之子。
      奉天更是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甚至温秀之本人,也显然毫不知情,所以才那样的震惊。
      所有人都不知道,原来奉天的儿子,也一早入了无暇派,并且非常出色。在七代弟子里,除了在历练中横死的二席外,是仅次于首席紫御的年轻高手。
      奉天在遗言里说,他对不起温秀之母子。他希望温秀之能将他的尸身和母亲合葬在一处。
      宸莲看到那里,莫名就想起那日冰室地牢之中,奉天恳请他说‘若只有晚辈一死助师叔破关,才能维护本门百年声誉,晚辈决无二话。但在此之前,晚辈家有妻小,尚需安置。’
      当时就连宸莲都以为他是推托之词,谁想他说的句句属实。
      奉天在遗书里说,自己当初只是一介落魄书生,蒙媚娘青眼有加,资助他上断沧峰学艺,并在他一无所有之时委身下嫁。为了让他能够专心习武,这个叫媚娘的女子甚至从不上山探望,只在断沧峰下的镇中买了座小小宅院,每日织布为生,等待夫君什么时候有空下山回来相聚。
      幸运的是,奉天不负媚娘所望,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已经有了‘玄女奉天’的雅号,跻身为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不幸的是,这个叫做媚娘的女子,出身青楼,奉天越是有名,她就越不敢与之相见,生怕毁了夫君的名声。
      书生温奉天渐渐成为了玄女奉天,又渐渐成了奉天掌门。媚娘也从青楼花魁,变成了寻常农妇。她为奉天生下一子,却不敢告诉他父亲是谁,每次孩子哭着回来说‘邻家孩子骂我说我是野种,说娘是妓女’时,她都只有默默流泪。
      媚娘只能告诉他说,你的爹爹是个盖世英雄,娘却的确是出身低贱,他名气很大,娘不能连累他。然而做娘的,终不忍骨肉与自己一样受罪,她到底修书一封,让温秀之带到了断沧山,请奉天将孩子收留到门下。信里再三说,秀之不知道你是他爹,我也绝不会说。你就当他是你的弟子般调教,媚娘别无所求,只要孩子能有出息,不被人欺,就足够了。
      奉天收下了温秀之,教导他武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偏心。直到最近,这孩子真的争气,而师兄弟们也都有了趁手的兵刃后,才敢把古剑承影送了给他。看到秀之惊喜又不敢拜领的样子,奉天一阵揪心。
      他不能说也不敢说更不必说什么。因为媚娘在半月之前,便染病去世。下山回来后的温秀之在师父面前哭的泣不成声,说自己不孝,不能陪在亲娘床前伺候,甚至如果他肯时常回家探望,或许娘就不会死——他回家的时候,还是邻居引路,指着他娘的坟头给他看,‘喏,那就是,这女人命也真苦,听说以前是个名妓,却不知跟哪个野男人生了个儿子,这才从良,结果男人跑了,儿子也不要她了……’
      奉天说,当时温秀之在他面前哭着说起来时,他心如刀割。
      他甚至想要当场与温秀之相认,与他抱头痛哭。
      然而他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不但无济于事,还会让无暇派沦为江湖笑柄——堂堂正道龙头无暇剑,掌门人的发妻居然是个妓女。
      玄女奉天还说,他这一生,似乎只是为了‘无暇派’的责任活着,然而却没有一刻快乐。
      只有与媚娘初识的那段时光,才像是真的活过。
      可是有家不能回,有子不能认,他坐在掌门的座位上,守了十年。
      妻子病逝,骨肉疏离,如果再让他选一次,或许他会当个寻常农夫,与媚娘男耕女织,也不愿意这样出人头地。
      可是人生毕竟不能重来。
      奉天说,不是我选择了死亡,而是死亡终于选择了我。
      他等待一个卸下这些责任的时候等了太久。
      请将我与你娘埋在一起。
      我对不起你母子。
      秀之,你的父亲不是盖世英雄,他是一个自私自利又胆小虚荣的男人。
      一个顶着光环却可笑可悲的懦夫。
      真正了不起的人,是媚娘。
      媚娘对你说,只要你能在无暇派七代弟子里成为第一名,才会告诉你,爹爹的名字。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他叫做温奉天,当你师父的时候,他叫玄女奉天。
      是与你最亲近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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