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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7: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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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孤玄君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不好的消息,比如:带来了水镜是被修罗城换掉的消息,直接导致与修罗城结怨;比如带来了屏风幻月退出无暇剑的消息,玄女奉天的心情也一下子落到了冰点。总而言之,孤玄君一出现,怀涟下意识的觉得就没有什么好事。
不过这一次孤玄君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几人坐在鬼王的房间里密议,孤玄笑眯眯的道:“怀涟,天道宫弟子来报,宸莲带着小紫御和小千雪,找到了隐居多年的邪手毒医师南北,他们的伤肯定不会有大碍,你可以放心了。”
怀涟正是有些不放心。宸莲君虽然强的可怕,但做事感觉并不怎么靠谱,何况这一次他是救人而不是杀人,这不是他的专长,好在听孤玄这么一说,怀涟才彻底安心。
于是孤玄君就说出了那个好消息,还是对着怀涟说的:“不过,紫御和千雪现下并没有跟在他身边。我推测,多半是他把人扔到邪师手里,自己已经往这边赶了,恐怕最迟明天,就会找上门来。你也看到了,鬼王宗主并非他的对手,相信你也不愿意好友的父亲就这么死在他剑下,而我有办法让他住手。”
怀涟奇怪的道:“哦?他会听你的?”
孤玄苦笑:“恐怕也只有你大哥星璃,才有可能劝的动他。我不出现还好些,要是我去劝他,恐怕他会先给我一剑。”
“那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住手啊?”
“不是我有办法,是你有。”孤玄君笑道:“如果我所知不假,宸莲是你放出来的吧?”
怀涟奇道:“那天我跟他没说什么话,你为什么又知道了?”
于是孤玄君又告诉了他一个故事。
这两天怀涟听到了很多故事,不过这一个孤玄版的故事,还是很有玄机。
孤玄说,昔日水火二君反目,宸莲身死、星璃隐居,他认为无暇剑派已经没有了称霸江湖的本钱,与其让它没落惹来纷争动乱,不如扶持一把,维护江湖上的平衡和安宁,所以他找到了玄女奉天,帮他做了掌门,天道宫在背后支持着奉天,而奉天别说多少也还算是一个高手,即使他不会一点武功又如何?有孤玄给他撑腰,无暇剑派也没有人惹得起。
不过宸莲突然死而复生,这件事使得孤玄心里非常不痛快。那天他和凤兮离开后,在霜林分开,凤兮找人去收敛父母的尸骨,而他就直接快马加鞭上了断沧峰。玄女奉天知道这件事再也难以隐瞒,便老老实实的告诉了孤玄。
孤玄虽然生气,却也很无奈。而之后的事,怀涟先走一步并不知道,玄女奉天却全部告诉了孤玄。
怀涟拿到灵药,赶着下山去救紫御,宸莲便焚香沐浴,准备杀人。
他要杀的人,首先便是囚禁了屏风幻月的修罗城主魅罗天。
玄女奉天怕死这个师叔了。他满以为宸莲破关而出会拿他开刀,但宸莲只是追问他当年到底勾结了什么外人,囚禁了屏风幻月,居然没有宰了他的意思,大喜过望之下,玄女奉天一五一十就全招了。
屏风幻月武功不强,又知道宸莲君未死,经常逼着奉天去帮宸莲破关,再加上他满身的毛病,玄女奉天自然容他不得。不过奉天倒的确如宸莲所说,是干不出欺师灭祖这种事的,他便联络了魅罗天,将屏风幻月送到了修罗城,一晃就是十年。
宸莲那时候并不知道屏风幻月在修罗城中好吃好喝,差点喝垮了魅罗天的家底(后来干脆就和魅罗天联合起来算计孤玄),还道他也如自己般在受苦,而他最尊敬的师父只有屏风幻月这个拜把子兄弟还活着,宸莲自然就要去向魅罗天算这笔账,焚香沐浴之后,提剑就下山直奔修罗城。
孤玄说到了这里,加上了他个人的推测:“所以以后的事,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也很明白了。当时魅罗天正召集修罗城本城弟子来围攻我们,宸莲赶到了修罗城,看到这不寻常的状况,定会随便揪个管事的来问,这一问之下,魅罗天与凤华做出来的好事便被他知道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宸莲的性格,不杀他个人仰马翻他就不配叫宸莲。”
怀涟也恍然点头:“怪不得魅罗天他们围了咱们那么久,后援却迟迟未到,还是凤华率先招来了他的人手。”
孤玄接着道:“所以我也是从玄女奉天的口中,知道放那个怪物出世的人居然是你小子,当时宰了你的心都有。”
怀涟知道他在说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别这么说啊,虽然我并不后悔做了这事,但他那天杀人的样子,的确让我有点后怕。我也不知道就这么救他出来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是如果他那天没有出现,没有杀过来,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孤玄道:“所以我才不跟你小子计较了。业火宸莲那个人骄傲的紧,自认为天底下没有人能够让他欠人情,但你小子就是有这个本事让他欠下了债,只要你肯让他住手,他绝对不会乱来。”
怀涟喜上眉梢:“这么说只要他来了,我请他不要杀真英君,他就会听我的了?你敢肯定?”
孤玄含糊起来:“大概十之八九是这样吧。”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所知道的融合起来,鬼王真英和蝶舞梦灵在旁居然插不上话来。等他们谈论结束,真英君才叹了口气:他居然有可能这一次还是死不了了。
旁人知道自己可以不死,当然是会很高兴的。只是真英君却莫名有些惆怅。
这时孤玄转而对他道:“真英君,如果我没有推算错的话,你与无暇剑派的十年之约,就在五日之后。”
他用了肯定的语气,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推算会出问题。鬼王真英点头道:“不错。”
孤玄道:“而宸莲给了我十天的时间,来定下跟他的战约。”
真英苦笑:“他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疯子。方一出关,就到处忙着订约会。这个江湖有了他不知会变得多么热闹。”
孤玄也笑:“所以我不能坐以待毙。鬼王宗,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小忙。”
真英奇道:“你觉得本座这副样子,还能替你接战吗?”
孤玄正色道:“我希望你通知玄女奉天,五日后的约战地点,改在凤兮的别院长离院,地点在霜林凤家正西十里。”
真英皱眉:“你这是何意?”
孤玄道:“平日你们决斗的那地方,地理位置比较不合我的意。”
真英冷笑:“孤玄,莫非你又想动什么歪脑筋,打扰鄙派与无暇剑的对决!”
孤玄却道:“鬼王宗,你醒醒吧,你现在空有一身武功,却跟废人没有两样,到时候出战的必是她,”说着,孤玄深深看了一眼蝶舞梦灵,又转过头直视鬼王真英:“她的武功,和奉天尚有一拼,却绝不是宸莲的对手。真动起手来,你夜行门五日之后就会在江湖上消失了。”
真英君愣了愣,知他所言不假,却仍是有些踌躇:“若非上一次你横加阻挠,夜行门早就被八重老兄整垮了,这回再对不起无暇剑派的话,我也无颜立足江湖。”
孤玄却道:“你既然已经不能和人争强斗狠,那为什么一定还要打下去?你就不能想想彼此和平共处的办法吗?”
真英君道:“我们两派打了近百年,每一代每一代都遵守着这个规矩,和平共处?恐怕无暇剑会笑话我因为不行了,决计打不过他们了,才不得不求和!”
孤玄冷笑:“那到时候我就会让他们知道知道,有些人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时候,也是想要和平的,比如我。”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站了起来,然后顺手扯起了怀涟,却对真英父女道:“我有事和他讲,关于决斗地点的问题,鬼王宗没有异议了吧?”
鬼王真英还在沉吟,蝶舞梦灵却很快点了头:“没有。”
如今梦灵才是夜行门的鬼王,得到了她的许诺,孤玄就拉着怀涟出了门。
梦灵随即招来了凉风海若,请他亲自带着一封书信上断沧峰,信里写的自是与奉天掌门另行约定决斗地点。很快,拥有业火宸莲这个恐怖战力的奉天掌门便回了信表示同意,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决斗定在哪里了。这就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跟着孤玄君走出真英君的房间,怀涟和他坐在了夜行门的练武厅正中。
孤玄君要讲话,夜行门正在练武的弟子也乖乖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孤玄和怀涟两个人。
孤玄说:“你是不是要问你娘的事。”
怀涟点点头。和孤玄这种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之一就是,任何尴尬的问题都用不着自己提。
孤玄带他来这里私谈,就是想要告诉他真相。
怀涟静静地听着,越来越搞不懂这个江湖的是非标准到底该是什么。
孤玄说的诚然是个耸人听闻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却包含了更大的秘密。
孤玄告诉他说,朱凰凤仪,本就是出身天道宫的仙子,也是他的侍女。
孤玄还告诉他说,天道宫以调解武林纷争为己任,致力于道上的平静,所以有时候就不得不使出一些非常手段。
孤玄又告诉他说,昔年永劫八重君水火同源,武功已至化境,本来是做江湖至尊的不二人选,但他野心太大,要求太多,不但要打败无涯真英,真正成为江湖上唯一的帝君,还要搞风搞雨,想让天下英雄都向断沧峰低头,表示服从。
孤玄说,这种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别看他当时要的只是江湖至尊,要让武林人物向他俯首称臣,但他一旦达成了这个目标,就肯定会有更高的野望,到时候,他的眼光就不会只放在江湖上了。
怀涟仍是不太理解:“你又凭什么这么说,毕竟他还没有做出什么来。”
孤玄道:“我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因为察言观色的本事谁能比我强。这个江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的欲望都不同。星璃是最出尘的高手,他没有什么欲望,但也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如果被他看入了眼,他可能会倒行逆施的帮人做坏事而不惭愧。八重和他不是一类的人,永劫八重控制欲很强,野心也很大,他喜欢被所有人跪拜仰望,他的身上有王气,迟早要出事。”
怀涟隐隐约约明白了孤玄的意思。
果然孤玄接着说,所以他认为如果让八重君再嚣张下去,江湖永无宁日,因此示意朱凰凤仪在八重君与真英君的决战之前,给他下了毒。
不过孤玄也有些内疚。因为朱凰凤仪的夫君,也就是怀涟、星璃的爹,正是无暇派出身,与玄女奉天平辈,武功更比奉天还强。而星璃也拜入了八重君门下,渐渐成为江湖中新一代的君上。可即使如此,孤玄却让朱凰凤仪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而凤仪也毫不犹豫的准确执行了命令。
之后的事态有些失控。孤玄说,他怎么也想不到,宸莲会追的那么急。本来凤仪在毒杀了八重君后,就带着夫君、怀涟打算避祸天道宫,但还没等她走远,宸莲已经追到,二话不说就取了她夫妻性命以雪师仇。
然后孤玄更没有想到的是,本在外游历的星璃在那时赶回无暇剑派,还来不及打听清楚为什么宸莲会去追杀他的父母,便急追宸莲,然而看到的却是宸莲将剑尖从他父亲的心口抽出。
星璃在激怒之中出了手,出了剑。
而凤仪夫妇并非易与之辈,宸莲苦斗两人,体力和状态都不在巅峰,星璃又是与他在伯仲之间的高手,再加上大概宸莲也很不愿意和星璃拼命,所以被星璃刺杀。
之后的事江湖皆知,星璃以为杀死了好友,又觉得宸莲其实没有做错什么,虽然他为父母报仇理所应当,但难道宸莲为师雪恨就是无聊吗?星璃心乱如麻,心灰意冷之下,索性带着怀涟隐居雪谷,每日在冰河边发呆,竟是自囚于荒境,再没有踏入江湖半步。
再然后的事情怀涟已经非常清楚。
想当年,星璃一剑刺出看到好友溅血倒地后,神智大概正处于恍惚而将崩溃的边缘,这种状态下他不可能还忍心去查看好友有没有死透,于是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带着怀涟远走高飞。
而宸莲武功盖世,虽然受了重创却仍存一丝生机,多半是玄女奉天见到星璃追问宸莲去向后匆匆离开,心生疑惑,便暗中跟着,等星璃带着怀涟走后,便将奄奄一息的宸莲送回了门派。
不管玄女奉天是觉得爆出宸莲未死的消息会惹来星璃的再度追杀,不敢太张扬也好,还是因为怕宸莲得到星璃帮助破关,会与他争夺掌门位置也罢,总之玄女奉天封锁了宸莲在世的消息,将他囚禁在禁地冰室中,治疗了最初的剑伤后,发现要将宸莲的伤势完全治好,必须有星璃那样正宗的水脉内功,否则贸然相助性命堪忧,而玄女奉天又不肯一死来帮宸莲破关,于是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知道了这一切后,怀涟久久口不能言。
以他的阅历和判断能力,还无法消化这么多惊人的消息。
到最后他只能问孤玄:“我大哥知道这些事么?”
孤玄想了想,答道:“五年之前,我便说给他听。只是,那时我也不知宸莲未死,所以我以为他会杀了我的。”
怀涟也是一愣:“他居然知道。”
星璃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对孤玄拔剑相杀,那意思是不是代表着,他接受了孤玄的解释?
不过谋害了人家的师父,还间接造成了人家好友反目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一次又一次的派人去邀星璃出山,去天道宫助他,孤玄的脸皮也真是不薄。
怀涟道:“我也弄不清楚到底你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既然大哥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动手,我想大概你是对的。”
孤玄算人,有足够的理由。
宸莲杀人,有足够的理由。
星璃报仇,更是有足够的理由。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正确的,而每个人都和怀涟有了接触,三种不同的理念干扰着这水晶般纯净的少年,使他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江湖上的是非,是很难用言语来沟通的。就像孤玄君,他一直致力于维持江湖的平静,不允许有动乱发生,但如果他孤玄没有天道宫的势力,没有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他去调解纷争的话,到底还有几个人会听?
就像无涯真英曾经说的那样,高手通常都是不讲道理的。所以他们认为的道理,通常都是真理,因为没有人敢于反驳。
而三个对怀涟讲过他们所认为的道理的人,都是坐在江湖顶峰的高手,这样一来,怀涟更没办法想明白谁是谁非。
到最后,他只能对自己说,既然星璃大哥选择相信了孤玄,理解了他的做法,那么自己也只能慢慢去试着理解。
怀涟叹了口气。步入江湖以来,他叹气的时候就多了起来,不再那么无忧无虑:“孤玄,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全部告诉我?”
孤玄道:“我希望五日之后,无暇剑与夜行门的对决时,如果宸莲要出手,你能够站在梦灵这边帮她。”
怀涟道:“梦灵是我的朋友,我帮她不用你说。但是我怎么帮她?如果宸莲要出手,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孤玄道:“可惜宸莲杀不了你。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动手。所以你只要在他要开杀戒的时候拦住他,拖着他,我就有办法让他躺下。”
怀涟不知为什么就心里难过起来:“你要杀宸莲?”
孤玄道:“我不会杀他。你放心,我不是杀人狂,我要的只是他老实的躺下去,不能再掀起什么风浪。只要他躺下去了,无暇派的人谁还敢跟我作对。想要让无暇派和夜行门放弃这场荒唐的百年对决,只有如此才会有希望。”
怀涟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惯来胡说八道的人。
孤玄则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怀涟抬头盯着他的眼:“你可以发誓?”
孤玄道:“我发誓。如果我骗你,我不得好死。”
说罢,孤玄紧了紧前襟,有些萧索的样子:“其实,我真的不喜欢动手。如果能用说的就可以达到目的,我绝不会拔剑;如果能砍人一只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我也绝不会要人的性命。只是,如果我总是不拔剑,不动手,那么原本肯听我说话的人,也不会再听了。江湖,哼哼,就是这么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