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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鬼王 ...

  •   怀涟吃惊的站在门口,看着床榻上勉强坐起来的那个人。
      夜行门建在幽灵山的最深处,是一座罕见的地下宫殿。若非有蝶舞引路,等闲人决找不到入口。
      跟着蝶舞进了夜行门的大殿,一路看到的墙壁上都是百鬼乱舞的浮雕。门人弟子一色黑衣,灯火幽暗,倒显得蝶舞的雪衣更是出尘。
      在见到传说中上君无涯真英前,怀涟也暗自勾勒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鬼王模样。
      按照怀涟的理解,无涯真英年纪不会太大,应是四旬左右,看蝶舞天仙般的面貌,那她父亲应该也是位风神娟秀的美男子。而‘百鬼之王’这个称号,又给人太多遐想,所以这位美男子还应该是相当面色如冰,阴寒迫人的。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怀涟就不得不惊讶了。
      他惊讶并非是因为无涯真英和想象中差的太远,而是太接近。
      无涯真英面色苍白——并非是白玉般的温润,而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他形销骨立,再加上这样的肤色,看上去真的多了几分鬼气,不太像活人。
      不过这并不是说真英君长得难看。相反,他真是一位少见的美男子。虽然真实年纪按理说应在四旬上下,但看上去刚过而立,甚至因为他的瘦削羸弱、面白无须,显得更加年轻。
      而他的气质,也如怀涟猜想的那样,冰冷阴寒,还未说话就给人一种精神上的压迫。
      但是怀涟吃惊的主要原因却是,这位因打败了无暇派前任掌门永劫八重而坐上江湖顶峰,甚至威名还在天道宫孤玄、无暇剑星璃、宸莲之上的武林真正第一人,百鬼之王云真英,居然连从床上坐起来都看上去那么困难。
      看到女儿带了客人回来,无涯真英就挣扎着起身,这一动作加速了他的病情,旁边早有弟子赶上前掏出一方白帕,轻轻捂在主上唇边,无涯真英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一方白帕的中央渐渐被鲜红色渲染,鬼王咳的似乎牵动着体内五脏六腑,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
      真英君咳完了,挥挥手示意那名弟子退下去,请怀涟坐在了自己的对面,露出一丝苦笑,他说:“年轻人,见笑了。你是除了灵儿、海若和离恨孤玄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海若便是方才那弟子的名字。凉风海若,夜行门的‘鬼相’,机谋武功都是一时之选,看来夜行门的一般弟子是不知道他们的主上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的。
      蝶舞梦灵轻轻坐在父亲的身边,搀着他的手臂,眼中流露出往常看不到的担忧和伤感。不过那也只是一瞬而已,梦灵很快向父亲介绍了怀涟。
      鬼王道:“灵儿,你交了个很好的朋友。”
      蝶舞梦灵也点点头:“我以为爹爹会责怪我的。”
      无涯真英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夜行门的声威都靠你一个弱女子在支撑,就算你受不了这压力,一去不回,为父也决不会怪你。”
      接着怀涟就从鬼王的口中、也是他亲眼所见到的事实中,知道了夜行门这十年来发生的变化。
      永劫八重君不愧是水火双修第一人,即使当年是因为决斗之前中了毒,在生死关头散了功,而被真英君一记重手击杀,但论真实武功,八重君仍是比他强。是以临死反扑一掌,就震伤了无涯真英的全身经脉,那内伤如火如冰,一直在他体内肆虐,如今,据真英君自己所言,恐怕五内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了。
      这种情形和宸莲君有些相似,但却又实质性的不同。宸莲君本身修炼的就是无暇派正宗功法,即使受到了星璃水脉一剑,但两种内力实属同源,所以他靠的并非单纯压制,而是试着将两种功力同流。但无涯真英的内功心法显然和无暇派没有丝毫联系,所以比起宸莲君来,他的处境更加不如。
      这些年鬼王卧榻不起,夜行门之所以声名不坠,还是靠了蝶舞的精打细算,虚张声势。以她的机谋,经常时不时搞出一点动静,让江湖人误以为真英君神出鬼没,还在武林中逞威。而一个‘经常会搞出一点动静的无涯真英’还在坐镇夜行门,那么,不论这个传闻是真是假,就没有人会不长眼的来挑衅真英君的权威。
      说到最后,蝶舞也补充了一点:“所以当初爹爹也是为了我好,才答应了孤玄君的求亲。但我总觉得自己到最后要靠这一招来‘和’过孤玄君,才能振兴夜行门,心里便乱成一团,什么都算不清楚……”
      无涯真英道:“就算孤玄看出夜行门外强中干,想要捡这个便宜,那也比别人捡去的强。他知道我看不起他,若在我全盛之时,决计不会将你许给他,所以他这一次倒是很大方,说即使我不同意,也绝不会将夜行门的真实情况传播出去,惹来江湖动荡。”
      蝶舞笑了笑:“爹爹你身家惊人,若江湖上那些宵小知道鬼王真英君已经连坐都坐不起来,恐怕这一座幽灵山,再多十倍的鬼魂儿,也阻不住那些人上山来讨便宜的决心。”
      无涯真英也笑了。他这样苍白娟秀的人一旦笑起来,却十分爽朗好看:“等他们知道了,这夜行门已是天道宫罩着的地方,那就是谁也动不起的。听我说灵儿,虽然孤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娶你的目的,却要比其他人可信。他要对你这个人没有兴趣,单单只是为的爹爹那些身家,他可知道夜行门今非昔比,随便派个长老来,也尽数起回去了。与其去花费时间试验别人的真心,倒不如与孤玄联手,至少对你,对夜行门,都是最好的。”
      蝶舞梦灵点头道:“是啦,女儿就是想明白了,所以不逃了。”
      怀涟也终于明白了蝶舞的苦衷。她肩负的已经不是一个女人的命运,而是整个门派的命运。她虽然也想像其他会武功的女孩儿般在江湖上开心的玩,但终究还是要回来负起这个责任的。没有了鬼王真英君的夜行门,靠她的机智谋略已经撑了十年,但与无暇剑的斗法又将到来,显然撑不下第二个十年了。
      怀涟不禁有些犹豫,虽然无涯真英是杀死八重君的首凶,但他显然也并不知道八重君在与自己交手前便中了剧毒,那么宸莲君会不会杀了这重伤的鬼王呢?
      不等他多想,蝶舞梦灵已经说了出来:“爹爹,此番女儿回来,也是有大事要与你商量。八重君的弟子,那位杀戮天下的业火宸莲居然未死,而且功力犹胜往日,一剑便取了修罗城主之命,并放言说不顾十年期限,要提前杀上夜行门,为他师父报仇。这里没有人挡得住他,我们必须撤走。”
      无涯真英却立即摇头。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力度很轻,但却坚定。
      他不假思索的道:“要我避战,还不如死。鬼王一生磊落,从不做缩头乌龟。”
      梦灵像是早知道他会这样说,无奈的笑了笑:“爹爹,你不知道,那位宸莲君杀起人来,是不讲理的。”
      无涯真英却颇为赞同的道:“是了,高手们杀起人来都是不讲理的。我当年也不怎么讲理。”
      梦灵更是无奈,明明宸莲君这次不讲理的对象就是他,他还好像很认同的样子。
      真英君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他要报仇,随便。死在业火剑下,总好过死于伤病,或是什么无名小卒的手里。”
      梦灵咬了咬嘴唇:“爹你真自私,你算是找到了一位配得起杀你之人,可是夜行门的重担,就这么推给了女儿,你活着我怪你,你死了我难过,爹你就是这样,从不为我着想。”
      真英君莞尔:“谁说我不为你着想,我可是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归宿。”
      是的,武林至尊的夫人,天道宫的皇后,这个名头是很吓人,没有比嫁给孤玄更风光的了。蝶舞只能叹了口气。
      真英君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江湖上闻风色变的霓裳郡主白罗刹,在他眼里还只是那个扯着自己衣角跟个小尾巴似的孩子:“爹一生为武,为战,求对手,活过,爱过,也混出过名堂,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所以,如果我死在宸莲手中,你不要恨他,爹爹不需要你为我报仇。有些战斗,男人不可以避免,女人却可以。出手比拼,如果是出于胜负心,那会很愉快,但若是为了仇恨,就十分不值。爹希望你能开心的活着,或者毫不遗憾的死去,但绝不能为了‘复仇’什么无聊的东西,去挑战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
      梦灵无话可说,只得默默点了点头:“爹,你追求的与别不同。”
      真英君一副神往之色:“不错,江湖上的厮杀,大部分为了‘利益’和‘仇恨’,我却只找旗鼓相当的对手,为的是‘痛快’。”
      他这样苍白瘦弱的人说‘痛快’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豪迈的气概。所以他练武如痴,即使夫人苦劝也要与八重君分出高下,导致妻子郁郁而终,所以他宁死不逃,等待宸莲君的夺命一剑到来,还很自得其乐,还不要女儿报仇。他活得自我、自私,却充实。说起来,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自己。
      嫁给这个男人,或许是不幸。因为在他心里排在第一的永远不是女人,而是他的武功,他的对手,他快意纵横的江湖。
      有个这样的父亲,或许也是不幸,因为他教不了人世的正论,他只有他那一套跳脱于世俗法理之外的理论,他爱他的家人,也愿意为他们安排好一切,但是什么也束缚不了他的理念,‘为了谁’而‘做什么’这样的事,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然而在这一刻,蝶舞梦灵却终于有些理解了他的父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都有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的目标。家人的含义,并不是负担,而是彼此倚靠支撑。虽然她也埋怨过父亲专于练武,从小就不怎么理自己,但她毕竟不是风吹日晒大的,父亲已经尽了一个‘父亲’的义务,为什么还要让他为了自己牺牲更多,比如,信念。
      男人对于信念有种很奇怪的执着,比如真英君,都已经落到这般境地,还执着的在等待一个合格的对手,才愿意去死。在这之前,他宁肯痛苦的活着。所以他在听到业火宸莲将来之际,居然是很高兴的。
      在夜行门住了两天一夜,第二天夜里,孤玄君果然如约上门拜访。
      在他到来前,怀涟也知道了更多的内部消息。比如,为什么‘鬼相’凉风海若很不喜欢孤玄的原因。
      凉风海若在这段时间里,跟怀涟挺说得来的。他在夜行门地位尊贵,仅次于梦灵,这一点在扮相上就可以看出。
      初次见面,怀涟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鬼王真英身上,没有注意到他旁边的弟子是美是丑,是高是矮,但是后来就很快发现了。
      凉风海若穿的也是黑衣,但和一般弟子不同,面料非常华丽,像是闪闪发光的黑钻制成,十分绚美。这闪着光的黑衣上,还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云纹,暗红的缎子束腰,这一身打扮就算去上朝都不会掉价,他看来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丞相。
      不过他更出众的倒不是这身衣服,而是他的头发。凉风海若眉清目秀,长得很儒雅,头发却惊世骇俗,不但短,而且乱,怀涟亲眼看到他早上洗漱的时候,明明只到耳边的短发很服帖,他却偏偏还要用沾了水的手把头发弄乱,乱到了几乎没有一根头发在一个方向的地步,然后照照镜子,才满意的出门。
      而这个年代除了刚还俗的和尚,恐怕没有谁会弄这么一头短发,更不会有这么怪异的审美观,所以怀涟想要不注意到他,也实在很困难。
      凉风海若大概平时有点自恋,很少和一般弟子说话,这时猛然夜行门里来了个外人,还是个美少年,最重要的他还是君上,外形、身份都符合他交朋友的要求,于是他就很和蔼的和怀涟搭话,说到最后,怀涟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念念不忘孤玄,每次提起来都有点怨言。
      凉风海若一直觉得鬼王迟早会把霓裳郡主许配给自己的。他的想法很单纯,因为夜行门的弟子里,他武功最高,外形最好(也最引人瞩目),又忠心不二,更还有智慧,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自己谁还配娶蝶舞梦灵,所以他一直将蝶舞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妻子,即使出门执行任务,也从不多瞧别的女子一眼。当然照他的话来说,是这个世上大部分女人有如粪土,长得还不如他漂亮,要是娶个不如他好看的女人,实在没必要,因为想看美人,他看自己就行了。
      怀涟忍住反胃,又找不到借口离开,只好听他讲了下去——凉风海若,实在是太自恋了。
      不过这人不愧是鬼王最忠心的属下,即使鬼王将梦灵许配给了孤玄,他也只是在这种时候抱怨两声,不过他也知道孤玄不是自己可比的人物,所以他抱怨的方向更多的不是鬼王为什么不考虑自己而把梦灵许了孤玄,他抱怨的是——‘早知道当初就该多留意一下别个姑娘,搞得现在老大不小了,八字都没有一撇!’
      这次怀涟倒是真的比较同情他了。凉风海若已经快三十岁了,居然除了蝶舞梦灵还不认识别的女孩子(夜行门那些女弟子,他也没去搭过讪),他的心思可真是单纯的可敬。
      不过这位鬼相的性格显然十分怪异,怀涟已经养成了他一开口就捂着胃的条件反射。如果孤玄再不来的话,怀涟恐怕迟早要闹胃病的。所以这次孤玄来的很是时候,怀涟对他的及时到来万分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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