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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8:慰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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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慰死
孤玄君就如他所说的那样,没等业火宸莲找上门,安排好了一切就先一步离开。不过有他的指点,梦灵和怀涟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鬼王房内,死气沉沉的气氛渐渐消散,两人的脸上都有了笑容。
无疑孤玄这次带来的确实是最好的计划,怀涟是不希望看到有人伤亡,梦灵也不愿意再打下去,虽然得宸莲复出的无暇剑派现在强大的可怕,但有孤玄君暗中照应,料也可以一拼。算到更深处,这一战竟已不是无暇剑和夜行门的宿怨之争,而成了业火宸莲与离恨孤玄两位君上斗法的战场。这两位君上哪一个先倒下去,另一个支持的门派就会理所当然的占据绝对优势。在恩怨错综纠缠、说不清谁是谁非的情况下,实力就成了最可靠的东西。
果然孤玄君所料不错,宸莲在第二天清晨,就找到了夜行门的总舵。
宸莲没有夜行门弟子带路,一时半刻自然找不到入口。但他有别的办法。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进去,却有办法让人出来。
宸莲君放声叫阵,声音用内力远远送出,别说夜行门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幽灵山上所有的豺狼虎豹,都躲到了最深处不敢出来。
真英君抚着他的兵刃,听着,微笑着,没有回话。
那是一把白骨制成的细刃,连着护手的地方阴森森的刻着‘无涯有生’这几个不明意义的字,一片骇人的磷光。
不过盏茶时分,外面宸莲君的叫阵已经从客客气气的‘鬼王宗主请出来一见’,演变成了‘无涯真英你给老子出来!’。
怀涟对梦灵笑了笑:“宸莲可真是急性子。”说着就要出去依照孤玄的指点,先把这人请走。
但这个时候,无涯真英却向梦灵招了招手:“灵儿,你过来。”
梦灵疑惑的走到了爹爹床前,鬼王揽着她,对怀涟道:“少年人,劳烦你去演武堂看看那些不成器的东西有没有在认真练习,等他们把一套武功演练完,叫练的最好的来见我。”
怀涟摸摸后脑勺:“这……这似乎不太要紧吧!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夜行门的武功,怎么知道谁练习的最好?”
鬼王微笑道:“我觉得很紧要,宸莲嘛,让他在外面多练练嗓子也不错。至于谁练的最好,这也无所谓,你看哪个顺眼,就带哪个来。”
怀涟满心迷惑,却又不好发问,心想可能真英君有要紧的事和蝶舞商量,自己在场不方便,只好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莫名其妙的直奔演武堂。
夜行门的弟子练武是十分刻苦的,再加上十年之战将近,谁都不敢怠慢。鬼相海若去无暇派下书未归,他们便自觉的根据平时的习惯,捉对喂招,演武堂内刀光剑影,数百子弟一齐动手,倒是颇为壮观。
正打得热闹,怀涟这个时候进门,谁也没有注意。怀涟也不说话,靠在门边静静的看了一会,演武堂隔音效果不错,不但里面乒乒乓乓的刀剑撞击声传不出去,就连宸莲君的叫骂声也不怎么听得着。怀涟关心的是鬼王与宸莲的宿怨,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便有些不安。
又看了一会,怀涟猛然惊觉:“似乎情况不对,此刻宸莲堵在外面叫阵,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该先解决这一件,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真英君要支走我?”
他越想越心惊,不由得脑海里浮现出真英君苍白了脸,洒然说“我却只找旗鼓相当的对手,为的是‘痛快’”的样子。他暗道不好,立即往真英君的房间折返,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直接推门而入,但眼前的事却证实了他的预感。
蝶舞梦灵倒在鬼王的床上,嘴角滑下一线血珠,脸色也是难看之极。而本来卧榻不起的真英君,却不知所踪。
怀涟忙上前扶起梦灵,只觉她全身如坠冰中。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极古怪的真气,怀涟不知道贸然出手会不会反而加重她的伤势。
好在这个时候梦灵自己张开了眼,来不及详细解释,只道:“怀涟,不要管我,快去阻止我爹!”
怀涟放心不下她,却又不忍看到梦灵着急,只得扶着她躺好,迅速往外飞掠。
然而他还是晚了。
怀涟用轻功掠出夜行门大殿,只来得及唤了一声:“鬼王前辈!”
鬼王背对着他,站得很直。怀涟有一刹那都恍惚以为自己赶上了。
但很快他这一点点希望就变成了绝望。
真英君的身子慢慢倒下,怀涟就看到了与他成一条直线的,宸莲君愕然的脸。
宸莲不可置信的望着倒下的真英君,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业火,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只是一招而已,为什么这样高的高手,会就这么死了。
鬼王真英仰天倒地,伤处喷出的血这时落了他一脸,一身。
他这时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近乎透明的青。这样看上去,就好像真正的厉鬼。
然而他的表情却柔和而安详。
静的很美。
他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就这样平静的躺着,用节省下来的,最后的力气,微笑着说:“终于,都结束了。”
然后缓缓合上了眼。
“混蛋啊,你给老子起来,不许死!”宸莲扔了业火,半跪下去,一把扳住了他的肩,摇晃着,犹似不信。半晌,才知道这纵横江湖、鲜有敌手的无涯真英,是真的死了。宸莲君几乎是呜咽着低吼了一声,好像负伤的野兽。
“怎会这样的……我做了多少种设想,甚至还想过或许会死在你的手里,我的恩师剑术通神,你却有本事和他斗了那么久,最后还杀了他,为什么你会这样容易死去,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
宸莲君怅然放开了手,鬼王的身子再一次重重落地。
“我不相信,我不接受,你既然伤重将死,又为什么要拔出你的无涯指着我,为什么要向我递招!杀了这样的无涯真英,我一点也不痛快!”
怀涟走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但宸莲君好象没有看到他似的,仍是满脸的落寞。
“宸莲。”怀涟迟疑的喊了他的名字。宸莲君的眼神恍恍惚惚的飘了过来。
“是你,你原来在这里。想要阻止我和鬼王的决斗吗?就如你所见,你来晚了。”宸莲喃喃的道:“你为什么不早一些来,那样我还可以等,他受了伤是吗?我可以给他治,我可以等到他恢复成以往那个鬼王真英,再跟他公平的比一场。”
“是,我来的晚了。”怀涟叹了口气:“鬼王前辈支开了我,他是想要找一个配得起埋葬他英名的对手,无憾的死去。他在十年前与八重前辈的决斗中,就受了重伤,这十年来一直生不如死。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希望看到他死去。出山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死在我的面前,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人死了。”
宸莲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长吟。
惨烈如哭。
他拾起业火,将它扔到鞘中,然后踉跄转身。
“哈哈哈——鬼王宗,你找到了配埋葬你的对手,我又去找谁——”
怀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无法理解的摇了摇头。
他无法明白宸莲君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他知道,虽然宸莲君杀性重,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怪他。
他出关之后,便将为师报仇之事排在了首位,所以先灭修罗城,后约孤玄,还马不停蹄的找上了夜行门。
然而他却不知道,无涯真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而真英君却想要光荣的死去,竟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率先出了手。
对于向自己出手的人,宸莲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他是最会杀人的人。他的剑也是最快最狠的。
所以等他惊觉无涯真英今非昔比后,他的剑已穿透了对手的胸膛。
怀涟不知道一个在病榻上日日受折磨直到老死的鬼王和一个死在业火宸莲剑下的鬼王,到底哪一个更适合作为真英君的归宿。但是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怀涟默默的将真英君的尸身运回了夜行门的殿内。
看到主上身死,夜行门的弟子们纷纷拔出兵刃,怒喝着要杀宸莲君报仇。
蝶舞梦灵站在他们中间,捂着胸口,眼泪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她忍着悲痛,指挥子弟埋葬父亲,盖棺之时,她将父亲生前惯用的兵刃‘无涯’,和伴随他一生的鬼面放了进去。
“爹爹,你的心好冷。”
她慢慢合上了棺木,然后走开,远远的看着那棺材被钉死、抬走,然后抱起了双臂。
无涯真英将大半的内力传到了她的身上,看着她因为受不了这强横的内力而倒下,临走前,最后抱了抱她,吻了她的额头。
“灵儿,你一定要赢。”
耳边最后听到的,只有这句冷冰冰的话。
继承了‘鬼王’之名,继承了夜行门百年基业。
继承了父亲的一身内力,同时,也意味着继承了他所有的骄傲。
昔日纵横江湖的三君四奇,终于风流云散。
一醉封缘,借江湖名气入朝为官,荼毒昔日同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在独步山庄为孤玄君所杀。
永劫八重,因为野心太大,为孤玄君所忌,在决战前夕,饮下剧毒,于激斗中突然散功,毙于鬼王真英之手。
无涯真英,在与八重君决战时重伤难救,苟延残喘十年,将全身内力大半转与女儿梦灵后,求死于宸莲君剑下。
屏风幻月,颠沛半生求仕无门,欲以伏杀孤玄君为代价换大梦能圆,却为一介商人龙士御毁庄陪葬,连遗言都未有留下,只余名剑九霄叹为绝品。
江湖纷乱,唯有唏嘘。
只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仍是逃不开这没有道理的时局。
拜故知•无涯真英
十年幽居十年梦,生即人杰鬼亦雄。
忘川徘者长恨晚,葬我神兵久不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