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50、7：幻月梦想（中）

　　“士御兄，你这是干什么？”
　　孤玄眼尾瞥过架在自己颈前的刀剑，晃了晃身子，苦笑。
　　这椅子上暗藏的机关可算巧夺天工，如今他被突然弹出的数道铁箍紧紧扣住，从双肩到脚踝没有一处漏下，就算他反应奇快，一只手腕在机关发动前及时抽离，但眼下显然也做不了什么了。
　　相比孤玄的困境，屏风幻月就悠闲的多。龙士御见他只是个断了腿脚的老爷子，也就没有怎么费心招呼。预先埋伏好的数十刀手早有分工，其中武功最强的四人按住了早已动弹不得的孤玄，剩下的人则围住了屏风幻月和天道宫的弟子们。
　　孤玄纵横江湖，无论武功还是心机都堪称一流。他怎么也想不到，龙士御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商人，居然能使他栽的这么不明不白。
　　龙士御控住局面，咳嗽了两声：“孤玄君，对不住了。那把椅子乃在下花费纹银千两特意为你所定制，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让在下难做吧？”
　　孤玄闻言果然放弃了挣扎，微笑着颔首：“原来钱能通鬼神，龙兄如此破费皆为孤玄，孤玄无话可说。请便。”
　　龙士御拍了拍手，屏风后便转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先是对着龙士御拱手道：“佩服佩服。”然后走上前毫不客气的封死了孤玄的穴道，他武功既高，手法又重，就连孤玄这样的人物都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点住了孤玄，又依样画葫芦的制住屏风幻月和天道宫众人，这才走回了龙士御的身边，而龙士御此时也还礼道：“好说好说。”
　　孤玄居然也凑趣的和道：“恭喜恭喜。”
　　龙士御和那人却奇怪起来：“恭喜？”
　　孤玄道：“若非令弟的为人作风深得吾意，龙士御再怎么样也没有本事请的动我在金玉庄停留片刻，恭喜你有一个好弟弟。”
　　龙士御面色变了变：“你认得紫御？”
　　孤玄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我不该拿他和你比较。”说着，面色一肃，看向出手那人：“魅罗天，你闹出种种事端，我念修罗城艺业难得，总是网开一面，你为何设计我？”
　　原来龙士御身边那人竟就是大名鼎鼎的修罗城主。此人看上去不起眼之极，穿一件满大街十之八九都是这种款式的灰白袍子，身材、相貌、举止、乃至发型，都普通到了一定境界，随便放到一堆人里，任何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绝不会是他。亏他还有个‘魅罗天’这样响亮的名号。
　　魅罗天咳嗽两声，房门从外推开，修罗城弟子推着几个人肉粽子进来。等一排人站到了孤玄眼前，他这才发现，原来都是熟人——紫御，千雪，蝶舞梦灵，最后一个，却是龙子凤兮。
　　龙士御道：“城主，我已按你的命令行事，孤玄君你可以带走随便处置，还请放了舍弟与他朋友。”
　　魅罗天含笑：“这个当然。”说着，他点死了几人重穴，当真让弟子割断绳索，放了几人：“我并不想惹无暇派，小朋友，这是为了防止你们一时昏头行差踏错，不得不点了你们的穴道。这种手法乃修罗城独有，千万不要试着用内力冲穴，否则经脉尽废。这种截脉之法十二时辰之后自解，本座绝不会出尔反尔，你们且安心坐下。”
　　千雪忙扶着紫御坐到一边。紫御在凤兮的别院里就一直没有清醒过，如今被魅罗天三番五次折腾，倒是睁开了眼，只是神色极茫然，看他的脸色，谁都会认为这年轻人活不了多久了，因为他的眼里已经渐渐没有了生气。
　　只有孤玄君，这种时候真亏他还笑得出来：“魅罗天，这又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解释一下么？”
　　魅罗天道：“事情如此顺利倒出乎本座预料，孤玄君人上之人，本座自然会让你死的明白。”
　　孤玄道：“愿闻其详。”
　　龙士御叹了口气，退到了后面，他本是不会武的商人，要做什么魅罗天并不在意，何况他只是俯身查看紫御的伤势。
　　不过魅罗天没有看到他在用极低的声音，对蝶舞与千雪说话。
　　“一般敢当众说出秘密的，多半都是将听者当成了死人，魅罗天恐怕不会依约放过你们了。”
　　千雪愤然瞥了魅罗天一眼，好在魅罗天面对孤玄，并没有看见。
　　蝶舞梦灵微笑颔首，示意他赶紧说下去。
　　龙士御道：“你们坐的地方，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等我按下机关，小姑娘就带着紫御快逃。”他说的小姑娘便是千雪。千雪第一次见到紫御的大哥，却没有机会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龙士御和紫御的不同，不仅体现在爱好和性情上，外表也有很大的分别。紫御风姿俊逸，翩翩君子，龙士御却身材矮胖，头重脚轻，唇边留着老鼠须，活脱脱奸商嘴脸。若非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敢相信他与紫御真是亲兄弟。
　　千雪与蝶舞本来对他的第一眼印象极为糟糕——本身姑娘家对于开青楼的老板印象就不会太好，尽管他是紫御的大哥，那也只是从‘印象很糟糕’变成‘印象比较糟糕’的区别。再加上他是这幅尊容，也难怪他选择经商了。若习武的话，随便走在哪条道上，都是一副欠扁的脸。
　　不过在龙士御说了这几句话后，大家对他的印象却有所改观。毕竟在修罗城主与天道宫主对持的局面下，大家都处在极端不利的环境下，这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还能做出冷静的判断，没有惊慌失措，这种有担当的汉子，刹那间就有了男儿气概，这与他的外表无关。
　　这边迅速交流的同时，魅罗天也终于给孤玄解了惑。
　　他说：“本座在取回水镜的同时，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孤玄君，恐怕这一点你是比不上我了。”说着，看了一眼蝶舞梦灵。
　　霓裳郡主此时白衣如雪，素颜倾城，孤玄在她进门之时，就发现了这个事实，此刻他只有苦笑点头：“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魅罗天道：“本座使日月光辉狙击那傻小子，日月光辉却死在她的手上。本座骗青蛇公子与你为难，青蛇公子也因她而分心，这才被你一剑诛杀。那一战本座就在船上，亲眼看到了蝶舞祭花魂出鞘，你一剑杀青蛇何等潇洒，又怎会注意那些跳水逃走的小喽啰。”
　　孤玄笑眯眯的道：“就算注意了，凭你这副模样，也很难在一群人中认出来。”
　　魅罗天却不以为然：“不错，像青蛇那样的招摇装扮，只会让他死的更早。”
　　孤玄无话可说。如果魅罗天也如青蛇公子那样穿的无比拉风，别说有仇的不会放他逃走，就是他什么也不做的静静旁观，都会有人忍不住去试试他的斤两。
　　魅罗天道：“霓裳郡主跟着那傻小子，计划自然有变，本座便顺其自然，听从你的劝告，交还水镜，任你带走屏风幻月，不是怕了你孤玄，而是知道有夜行门的人插手，明着很难占到便宜。”
　　孤玄道：“鬼王的名头放到现在，还是如日中天。”
　　魅罗天道：“自然，在邪道上尤其如是。人说八重君水火同源，武功已究天人，就算东海白衣人复生也不过如此，但他仍是死在鬼王手下，当今世上，又有谁敢与真英君作对。孤玄君，你武功不错，也有机谋，名气嘛，却还差了一点。若真英君登高一呼，你看看这个江湖谁还会认你这至尊。”
　　孤玄不置可否的笑笑：“说简单些，孤玄落在你手里，自忖必死，你不用费心再挑拨离间，这习惯可真不好。”
　　魅罗天也笑：“习惯了。所以本座与霜林凤联手做戏，故意让凤兮的管家看到‘孤玄’与‘鬼王’联手，血洗了霜林，掳走了凤氏当家夫妻，然后你也该想得到，凤兮自然就把蝶舞梦灵乖乖的绑来，要换回他的父母了。没有了霓裳郡主，要制住不能动弹的冰心紫御，和武功差劲的乱红千雪，也就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凤兮少爷，嘿嘿，当真重情重义，修罗城弟子一旦绑住了紫御，他便乖乖束手就擒，这还真是省事。”
　　龙子剑自手中落地，凤兮脸色刷白的呆立当堂：“你，你说什么？那是我父亲设计我……？”
　　魅罗天含笑走过去解了他的穴道，恭敬一礼：“凤兮世子，此事若成，霜林凤便是御笔亲封的外姓王侯，世子从此位极人臣，还望多多提携老朽。”
　　凤兮反手揪住他的衣领：“我不信，本少爷的剑侍全都被害，霜林山庄毁于火中，你这样说，是要陷害我于不义，你……”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抓着魅罗天的手渐渐松开，愕然看向他的身后。
　　一对中年夫妇联袂而入，含笑看着他，两人都是华衣锦服，不论装束还是气度，都尊贵无比。
　　“兮儿，修罗城主说得不错，快过来。”贵妇微笑着向凤兮招手，她的丈夫只点了点头，脸色也柔和了许多。
　　凤兮却退后一步，犹似不敢相信：“杀了那许多人，烧了自己的庄子，只是想要让我相信，这是鬼王与孤玄君下的手，让我去对付蝶舞梦灵？”
　　贵妇柔声道：“不然那妖女就在你别院里，若派人通知你再定下计策，怕被她发觉，如今杀了孤玄，制住霓裳郡主，不怕鬼王不就范，牺牲几个下人，也是值得的。”
　　凤兮默默捡起龙子剑，再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退一步。
　　就这样一步一步的，退到了紫御他们的身前，然后颤抖着拔出了剑。
　　贵妇皱眉道：“兮儿，你这是何意？”
　　凤兮的胸口起伏着，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想平静一下，喉头却先哽咽了，最后到嘴边的，已带哭腔：“以卑鄙手段设计孤玄君，为不义；狠心毒手杀无辜侍女，为不仁。一个人若不仁不义，就算位极人臣，却终将被天下人所唾弃。凤兮与你们，恩断情绝。”
　　贵妇还待说些什么，凤兮的父亲忽然道：“修罗城主，还烦你将小犬制住，凤华无能，教子无方，倒让城主见笑了。”
　　魅罗天淡淡的瞥了凤兮一眼，道：“无妨。令郎少年英雄，武功很好，就怕本座出手控制不了分寸，那就伤感情了。”
　　凤华神色漠然，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事关重大，若有人不识大局，杀了无妨。”
　　凤兮的剑尖无力垂下，愕然看向他的父母。他自小养尊处优，事事顺心如意，如今怎么也想不到，为了所谓的‘大局’，父亲竟要牺牲自己。
　　贵妇脸有不忍，转过了身去，却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局面一时僵持，却是孤玄道：“霜林凤不惜自毁家业，助修罗城设局，所图必大，魅罗天，你讲下去。”
　　魅罗天道：“昔日君上示意朱凰凤仪动乱江湖，并趁机建天道宫一跃崛起为至尊，这些都是你与‘那一位’的约定。不过此刻，‘那一位’仍是不能放过你，他要你死。朱凰凤仪地位尊贵，霜林凤又是她的远亲，只要杀了你，便可取而代之，这就是你必死的原因，孤玄君，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
　　孤玄一直笑意盎然的表情终于消失，不可置信的道：“他要我死？”
　　魅罗天没有说话。
　　孤玄喃喃道：“他要我死，便是要毁约。难道说，这个时候他……”
　　魅罗天的眼神里居然带了一丝悲哀之色。他以为任何人处于孤玄这样的位置，都会忍不住疯了的。一直以来坚守的和保护的，相信的和奉献的，一瞬间全部失去，没有人会不迷惘，不愤怒，不悲哀。魅罗天以为孤玄会万念俱灰之下求死，然而却看到孤玄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孤玄真是一个怪人。至少他很坚强。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那就动手吧。”
　　他笑着说了这句话后，局面又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