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梦杂记》钙帮公子

8、（八）病

　　杨家是锦州的官员大户，家中小女正值待嫁之龄，生得灵巧秀婉，但因身子孱弱，清丽的面容总是带着苍白的病色，格外惹人怜。

　　即便知晓她弱不禁风，仍有提亲者们为她踏破了门槛。只她迟迟留在闺中，没肯受媒人的托礼。

　　她往日小病缠身，偶尔大病一场，须得上好的药材养着，每日都要花费无数银两。好在父亲俸禄丰厚，为她买药的只当是些小财。

　　家中上上下下深知小姐是个药罐子，平时苦重的药饮得多了，渐渐地不大有用饭的胃口。为此，仆从们在屋子里各处的案几上堆放了点心糕食，就怕她哪天突然来了胃口，随手便能够到吃的。只要她能吃下东西，就足够让人欢喜一场了。

　　然而这些吃食往往只是摆放几日，等不新鲜了，由人原封不动地撤回去，小姐一口也吃不下，身子更加虚弱下去，骨子轻轻的，全凭珍惜的药材吊着，养不好病根子。

　　双亲日日夜夜为她担忧，生怕哪天她像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去了。

　　就在他们考虑是否要为她早日寻个夫家，不白在人间走一遭时，她却似乎要好了。

　　先是仆从们发现设在家中各处的吃食每日都在减少，以为给小姐吃了，心里高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夜起来，案几上空空如也，连摆放的盘子都被扫到了地上，这才觉出不对来。

　　双亲听说了，先是去看望女儿，见她仍虚虚地卧在床榻上，不爱讲话。

　　当问到那些不翼而飞的食物，她木木地摇着头，接着便睡去了。

　　母亲道：“恐怕是丢魂了。请个道士来施场罢。”父亲放下身段，急急地寻了一个高人来，道明了家中食物被一洗而空，而女儿又怔了神。

　　高人便进她闺房细细看过，道：“令爱体质阴凉，而外头守夜的丫鬟阳旺，午夜两股气混着，极易引着秽物来。若要辟邪，只须她一个人睡在屋内，外头不可设人看守。”

　　说罢，又在屋内转了几圈，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道：“都好了。”

　　双亲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他。他一走，女儿便幽幽转醒，破天荒地说要用饭，叫她父母又惊又喜，虽然只吃了两小口，却已让他们欣喜若狂。

　　当天夜里，仆从们奉命不得守在小姐房门外。第二日，果然家中一切正常，案几上的吃食也都完好无缺。

　　过了几日，小姐竟能自己爬下卧榻，扶着墙慢慢走路了。

　　所有人以为她要大好了，可她不过好转了半月，却渐渐地消瘦下去，竟变得面目可怖了，原本饱满的双颊深深地陷下去，双目无神，走起路来好似一具骷髅骨架，摇摇晃晃，却还挺着一口气似的强撑着走，看了让人心里发毛。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驱使着，全耗着自己的血肉在屋子里活动着。眼见这样下去，她不出几日便要断气了。

　　父母亲望着她，唤她喊她都不应，只是听见了声音，僵僵地把头转过来，咧了嘴笑，笑得心头发憷。

　　母亲急坏了，叫人去寻先前那位道士，却听闻那人不知所踪。无奈之下，便跑去寺庙里拜请了一位有些造化的和尚来。

　　和尚在屋子里看了看，心中已有了数。双亲急切道：“师傅看如何？”

　　和尚伸出手指停在唇上，示意他们噤声。拿出一张黄符，取了笔墨纸砚，上头写了些叮嘱，便是叫人把黄符烧成细细的粉末，等到夜里，在女儿房门放上一口坛子，里面装满美味佳肴，将这粉混撒在其中便好。

　　双亲自然照做。当夜，家中上上下下都屏息等待着，不敢入眠，全留心着小姐那处的动静。等到夜深，似乎是有东西来了，先从廊里窸窸窣窣地挪进来，接着有踢踏的粘稠脚步靠近，来来回回地，好像在寻找什么。

　　逡巡几回，终于停下，随后屋外传来了轻微的咀嚼声。众人心里发慌，不知那东西是人是鬼，只随了和尚说的做，不去打草惊蛇。

　　却听得扑通一声闷响，似是有什么软绵的事物瘫倒了。家里人急急地去看，只见坛子里食物已所剩无几，旁边的地上铺了一大块黑魆魆的影子，借着烛光看去，那是一只长得极为龌龊的老狍鸮，正两眼翻白，口中吐着食物的碎末，卧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和尚知道符已奏效，很快赶来，用火把这畜生烧化了，才将缘由对杨家双亲道来。

　　原来这一年中，因为杨家处处都置放了不少点心食物，被这只贪吃的狍鸮盯上了，便趁夜晚来偷吃。却不曾想屋内还有一个美貌的姑娘，便生了歹心，不再偷取那些食物，转而迫她欢好，吸她身上的阳气，才致小姐气色每况愈下，宛如行尸走肉。

　　这回在小姐屋门外放了大坛的食物，等它照常来寻她时，定会被门口的食物迷惑，待它吃下，撒在里面的黄符粉末便将它囚住了。

　　双亲千恩万谢，却仍有一事不解，请教道：“先前曾请过一位道士，说要小女独自睡在屋内，那之后小女身子确实好了些……”

　　和尚道：“好转乃是假象，实则透支了心血去维持那障眼法，身子看似好了，其实败了。至于那道士……”

　　众人沉默着，只觉顷刻间鸡皮疙瘩遍布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