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梦杂记》钙帮公子

5、（五）荆吉

　　南国有一翩翩男子，名叫荆吉。其一同窗男子亦是美人，求学期间两人渐生情愫，遂结为伴侣。虽不为世俗所纳，但不妨两人相伴左右，情真意切。
　　一日，荆吉与男子同赴庙会闲游，见有数名女客围坐一处，原是一和尚正在为她们算姻缘。女客们脸上有的喜，有的忧，不禁让荆吉大为好奇。
　　荆吉借故支开男子，独自去找那和尚算命。和尚一见他就连连摇头：“施主请回吧。”
　　荆吉连忙恳求，表示自己只想算一算能否与男子长久，一旦知晓便不再叨扰。和尚面露难色，犹豫良久：“命数是无法改变的，公子当下快活便好。”
　　荆吉追问：“师傅此话怎讲，难道我与他此生无缘？”
　　和尚颇为同情，直摇头：“他将娶妻。施主切记，命数是无法改变的。”说罢就消失不见了。
　　荆吉如遭雷劈，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男子会背叛自己与女子交好。回去之后日日观察男子举动，弄得男子有些莫名：“你近日怎地老围着我？”
　　荆吉胡乱搪塞过去，男子并未疑虑，待他一如往常。即便如此，也无法打消荆吉心里的疙瘩。
　　不过半月，他又去庙里寻那日的和尚，未曾想和尚已经在等他。
　　和尚见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日一别，我便算到了你今日还要再来。姻缘越算越薄，我也说过命数是不可改变的，你为何如此执拗？”
　　荆吉置若罔闻，只哀求道：“请师傅告知，他要娶的是哪家女子？”
　　和尚见他心意已决，无奈道：“十日后，有一琴女随戏班子进城，过路时两人一见钟情。”
　　荆吉道谢，转身时听到背后一声叹息。

　　短短两三天，荆吉就打听到了琴女的下落，托人将她从戏班里赎身出来，安置到了城外的乐坊。
　　如此一来，她再无法和男子见面。荆吉心情大悦，与男子更加恩爱。
　　未曾想，十日之后，门前忽然人声喧闹，荆吉和男子出门去看，原来是城戏班子聘请了城外乐坊新来的乐师陪伴演奏，表演精彩绝伦，人们赞叹不已。
　　那乐师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执手抚琴，娇美万千。一曲奏毕，明眸轻抬，便和荆吉身边的男子相望了。
　　荆吉见男子与她目光相碰，知道已经阻拦不及，心中伤心，神情黯淡无光。
　　男子注意到，温声问：“你怎么了？”
　　荆吉拉着他的手，悲道：“你是喜欢我的吧？”
　　男子回握：“自然的，荆儿怎突然这样问？”
　　“无事。”荆吉垂下眼眸，轻声道，“走吧，别看了。”

　　荆吉又去算命，找到和尚，急道：“师傅可否帮我算算，他们何时定情？”
　　和尚道：“一月后，相守桥边，琴女落水被救，两人私定终身。”
　　离去前，和尚叫住他：“施主此举，注定得不偿失。”
　　荆吉摇头：“即便得不偿失，也好过一无所得。”

　　等到琴女落水的日子，荆吉一早交给男子繁忙的事务，嘱咐他留在家中，自己则赶到相守桥边等候琴女落水。为了万无一失，他用银子收买了两个仆人，让他们守在桥边随时准备救人。
　　片刻后，水上缓缓驶来一艘小船，琴声缥缈，宛若置身仙境，却弹得荆吉心乱如麻。
　　不知何故，空中忽地刮起一阵巨风，将事物吹得七零八落，荆吉站在桥边，几乎是扒着阑干才勉强站定。
　　等风过后，只见琴女的琴落了水，正往远处漂去。琴女为了救琴，扑身入水，奈何她没有水性，纤弱的身子在水里不断挣扎。
　　荆吉见状，立刻叫仆人入水救人，没想到仆人还未动身，岸边就窜出一个男子将琴女捞了上来。
　　荆吉定睛一看，险些昏厥，竟是本该待在家中的男子。
　　琴女薄衫湿透，紧紧地裹着窈窕的身子，偎在男子怀里。荆吉心口剧痛，不管不顾地上前去，将男友一把推开，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男子道：“今日你出门匆忙，我担心你有麻烦，便跟了来。”
　　泪水止不住地落下，荆吉全身颤抖：“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努力……现在好了……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
　　男子握住他发抖的肩头：“荆儿，你近些日子有几分怪异，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冷落了你？”
　　荆吉泪如雨下，咬牙道：“……是我，是我命定如此！”
　　男子拥住他：“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说。我只知道，方才见有人落水，我只有一个念头的：若那是你，我非救不可。若救了发现不是你，便说明你安然无恙，我心里更加安定。”
　　荆吉紧紧地抱住他，衣裳润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江水还是泪水，心中燃烧着一团死灰，小声地问：“你喜欢我吗？”
　　男子坚定道：“喜欢！”
　　荆吉哀道：“若你真的喜欢我，就答应我，永远不许娶她。”
　　男子道：“我已有了你，怎可能娶她？”
　　荆吉苦笑。两人回去后，相安无事，一切都与从前无异，有时太过甜蜜，荆吉甚至心想，或许是和尚算错了。这样美好的日子，也会有尽头吗？
　　一日深夜，荆吉刚将自己衣裳解干净，男子也高昂万分，谁知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两人不曾理会，继续摩挲低吟，可那猫叫连绵不绝。草草了事后，男子对荆吉道：“我去看看。”
　　荆吉大汗淋漓，只觉疲累，便沉沉睡去了。

　　那便是日子的尽头。翌日，男子告诉荆吉自己要和琴女成婚了。那晚猫叫，乃是他们初次夜会的暗号。
　　荆吉早知会如此，露出绝望的微笑，苍白脆弱，却格外动人，问：“什么时候的事？”
　　男子心里亏欠，握着他的手道：“那日她落水……她已有身孕，你……我们终究是男子。”
　　荆吉笑得更加璀璨，“……好！好、好！”自己算来算去，反而将自己的姻缘算没了。那和尚真没骗人，命数怎么可能改变呢？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荆吉转身便去找那和尚，奈何心伤太重，才刚出家门便暴毙，倒地身亡。
　　俊美的身躯像陨落的星辰，倒下后，立刻像一滩水一样化开来，地面上瞬间长出了高大丛生的荆棘，从家门口一直长到山头，漫山遍野，扎根在所有他们一同去过的地方。
　　因为荆棘过于锋利高大，人们要是想从此过去，必须砍断荆棘，但这荆棘生长迅速，一刀落下，便又窜天而起，甚至长得比原来更高。
　　后来有人发现，若是两个有情人牵手走过，荆棘便会缩回地里供他们通行。若是两人中有一人曾有过不忠之举，荆棘会疾速生长，将背叛者扎得千疮百孔，而另一个，只能踏着对方的尸体平安通过。
　　这道荆棘林后来被称为爱恨桥，对男女统统适用，而对两位男子更甚。
　　当年那位和尚后来云游四方，临走前通过爱恨桥时，摸了摸其中一丛荆棘，温声道：“你也真当是执着。我曾算过，你的命数原是含恨而死，没想到竟化成了荆棘。以前你总要改变命数，如今也算遂愿了。”
　　荆棘丛抖了抖，收敛了刺，放他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