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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烟儿 ...

  •   快过年了,烟儿家却闹了好几天的鬼。每到夜里,堂屋内就会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声音像是有人在撬茶柜上的锁,又像是有人在那里穿衣裳,发出呲拉呲拉的摩擦声。
      可仆人们点了油灯一看,分明又什么也没有。家里的人们都纳闷起来,以为是犯了什么邪乎,但诸事务都一如往常,并没有何不顺之处。
      一日夜里,老爷和夫人先歇下了,烟儿在自己的闺房里梳头,忽地听到堂屋里又传出那瘆人的声音,不悦起来,她向来是个直快的女子,立即起身去察看了。
      堂屋内已经站了老妈子,看见烟儿过来,劝她回房去。烟儿不依,道:“拿扫帚畚斗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几番推搡,老妈子只好去取家伙。
      烟儿仔细探听一圈,发现那声是从角落里的箩筐堆里传出的。壮了胆儿,步步逼近那躁动的源头,屏住气,一把掀了顶盖!
      几乎是同一瞬,从那黑魆魆的箩筐里,冒出一只圆头圆脑的活物,耳朵耷拉,眉眼垂顺,张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与她对望。借着光看,那东西皮毛乌黑水滑,正缩成一团兀自发着抖。
      烟儿开始见它窜起来惊了一跳,不过很快便镇定了,尤其见它怕得哆嗦,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凑近了些许,却依旧瞧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虽不大讨喜,也不至于危险。她知道要是爹娘看见这扰了全家好些天的安宁的东西,定是要打死的,心里便存了些女孩家的怜悯,不再理会它,悄悄把后门打开。
      那东西像通灵性的,见状飞也似地冲出去不见了。直到这时,烟儿才看清它逃遁的身形有几分像狐。
      老妈子很快拿着家伙回来,看到被翻弄过的墙角,问是什么东西。母亲听着动静,也跟着出来看了。
      烟儿只摇摇头:“什么也没有。”

      几日后上街置办年货,篮子里平白多出几斤分量,一路上教她沁出许多细密的香汗。实在提不动了,坐到路边,掀开篮布一看,那圆头圆脑的东西恰好抬起头,又与她对望了。
      烟儿不禁好笑,伸手在它温软的头上顺了一把,“怎么又是你?咬人么?”那东西听懂了似的,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证明自己是不咬人的。
      见它无害,烟儿便由着它挤在年货堆里,歇了阵子继续走。一路上又添置不少小物什,女子纤瘦的胳膊撑不住了,俯下头悄悄对篮子里那个说:“你自己下来走走可好?”
      话音刚落,篮子便轻盈不少,烟儿道它是跑了,自顾自回了家。

      夜里那声音又窸窸窣窣想起来,这一回却只惊动了烟儿,因为那源头,便是她房中的梳妆台子发出来的。
      她起身去看,那东西躲在下面发抖,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在夜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烟儿也是个奇女子,竟不觉怪异,伸手将它抱入怀中:“抖什么,白天不是不抖了么。”
      那东西便不抖了,从此在她房中住下。
      不吃不喝,夜里也不睡觉,没日没夜地张着圆溜溜的眼睛,圆头圆脑地偎在烟儿怀里。

      转眼到了春节,家家户户都一派喜气,空气中日日弥漫着硫磺味。
      烟儿也欢喜,穿着簇新的袄子,出落得愈发标致了,远方的表兄来串门,言语间邀她相伴游玩去。
      夜里一道惊雷落下,那东西窝在她身边,又开始哆嗦起来,烟儿被它弄醒了,在它软乎乎的肚子上拍了一下:“别闹。”
      那东西凑近了她的脸,问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畜牲?”
      烟儿本来迷迷糊糊,听到男子的声线便惊醒了,慌乱地坐起来四处张望,目光最后定格在身边那团东西身上。
      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畜牲?”
      烟儿便知晓它成精的了,窗外那雷约莫是天劫,它是要讨吉的,更不觉得有什么害怕:“像人。”
      话音刚落,那东西便成了一个赤条条的男子,烟儿霎时涨红了脸,不暇细看就将被褥朝他一扔。
      翌日,烟儿天蒙蒙亮就摸出了家门,带回一身男子的服装。
      那东西,不,那男子看了却不会穿,睁着他那双和他原形一样圆润温和的眼睛望着烟儿:“你帮我穿罢。”
      烟儿面如火烧,正眼不瞧他,草草替他收拾了。
      末了,烟儿红着脸嗔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垂下温顺的眼眸,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子道:“狐猫。”
      家中人人各自忙着,烟儿悄悄撵他出去:“管你什么猫儿,既修好了人形,便快走罢。”
      男子依旧很听她的话,闻言便消失不见了。

      照理说妖物在人那里渡了天劫,是要报恩的。可这狐猫却恰恰相反。
      烟儿与表兄上山游玩,表哥采花给她,作势就要亲吻,没想到脚下石头一松,竟摔进了个大坑,虽无大碍,腿却要养上数月。
      老爷和夫人又给烟儿另说了门亲事,成婚前几日,那未婚夫竟醉在青楼里,睡上了三天三夜,彻底坏了名声,婚事也就作罢了。
      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有过一些男子与她示好,但无一例外地都吃了点苦头。
      烟儿越想越不对劲,如此胡闹的,除了像猫一样调皮、像狐一样狡黠的狐猫,还能是谁?
      一日,烟儿坐在自己的帐中,懊恼道:“你这是要我嫁不出去么!”
      男子便立刻现了身,像往常一样靠进她的怀里:“你与我过了这么多夜,还想嫁给别人么?”
      烟儿不怒反笑,拍了拍他俊俏的脸:“其他人也就罢了,你为何要那样作弄我表兄?”
      男子懒懒地道:“你表兄要吻你,可他前一天才吻过其他几个女子呢。你若甘心,我便也不拦你。”
      烟儿红着脸啐道:“你可就是这样报恩的么?”
      男子笑了笑:“我以身相许来了,你要是不要?”
      往后的几十年,狐猫始终相伴其身,目送着她从窈窕的少女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替她料理了一门门长辈的后事。所有的事物都在逐年老去,只有那狐猫始终青春俊俏,眉眼温润。
      人是最骄傲的,也是最自怜的,没有人可以忍受与自己度过几十年的爱人丝毫不变,而自己却老态龙钟。
      烟儿实觉不堪,斥着他走开。
      他是很听话的。一如以往听了她的话,便消失不见了。
      狐猫是前人从未记载过的生物,或许这天上地下,也就它一只。
      之所以说是狐猫,也只是见它体型如狐,面目如猫罢了,若要说又什么特异之处,便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这类生物。
      流传出这个故事的那位当事姑娘烟儿,如今也年逾古稀了,身体和话语皆是迟钝,因而说出的话也不大有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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