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鬼》曲色

9、9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地照在树叶上。室内，靠窗的一角，暗暗的。淡蓝色的窗帘遮住里一室的阳光。
　　收音机开着，正在放怀旧歌曲。低沉婉转，缠绵悱恻。这些曾经的流行，现在的经典，回味起来，说不尽的心伤。一年一年的过去，我们不再天真，我们开始学会成熟，承担自己的责任。看着《蜡笔小新》中的小新的顽皮，到处惹祸，气的母亲老师无可奈何，想打又不忍的模样，真有点想揍他一顿的冲动。我想，十八岁以前的那份天真真的离我远去了。

　　晚上去见柯姐姐。相约在校园外的一个水吧。半月形的门，朱红色的油漆。椭圆形的吊灯，绿色的藤萝环绕在灯柱上。周围的人叫了饮品，围在一起打扑克，斗地主。
　　柯姐姐叫了杯菊花茶，用勺子轻轻地搅拌了几下，菊花浮在杯面，犹如刚盛开的样子，很漂亮。“菊花茶喝起来特别清爽，性甘味寒，清热去火，是上好的保健茶。”她呷了一口，“试一试？”
　　“我不喜欢。”我举起了手中的奶茶，“我喜欢甜甜的东西。”
　　“嗜甜食的人一般是希求别人的疼爱。你呢？”
　　“小时候成绩特差。记得幼儿园的期末考试，我抱了两个鸭蛋回家。一进门，我就大叫，妈，我考了两个鸭蛋。姐姐大笑不止。她说，妈妈一定会好好伺候我的。我记得她说时，是带着某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的。在家里，妈妈一直比较疼我。我对妈妈说，妈，我回来了。妈妈在厨房里应了一声。我走进厨房，眼泪水就刷刷流下来了。当时，我根本就不懂这两个鸭蛋所代表的含义。只是从别人的表情中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妈妈放下手中的活，笑眯眯地说，别哭，浅色乖，你想吃什么，妈妈都做给你吃。我说，我要吃金丝猴奶糖。妈妈真的叫姐姐去买了很多很多。”我吸了口奶茶，“我一直在想，以妈妈对我的疼爱而言，我现在抱两个鸭蛋回家她还会不会给我买糖。”
　　“她大概会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气死。”柯姐姐笑了笑，“那晚你在图书馆对吗？”
　　“恩。”我点点头，“柯姐姐，昨天我在超市遇见了丁教授和小微。”
　　“哦。”柯姐姐略一分神，“我们的事你知道多少？”
　　“很少。”我说，“那场车祸有问题，对吗？”
　　柯姐姐没有回答我。“这些事你不该插手进来。瞒了那么久，为何不坚持到底呢？她们的事，你根本就没有解决的方法。有谁能转移一段感情呢？如果能解决，你消失的这几百年，他们已经谈好了。”
　　“这事会有个结局的。”我叹口气，“柯姐姐，假若那场车祸是有人导演的，你会怎么办？”
　　“凉拌。”
　　“啊？”
　　“开玩笑的。有些事情我早已知道，只是没有确认。两年里，我想了许多。我和他已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了。两个人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是有点倦了。”
　　“你们可以离婚，各自寻求自己的生活啊。”
　　“我和他都是输不起的人。我们的父母关系一直很好，在学校在单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一旦离婚，对各自的生活工作都有影响。尤其是他，还是个学校的教授。”
　　“呵，做人真累。”我说，“想要过幸福的生活，还得要顾及名声，顾及家庭。做人还是要糊涂一点好。懵懵懂懂，有这些烦心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恐怕难如你愿。”柯姐姐说，“你要是铁石心肠，无情无义，这事还能说的过去。可是……”她摇了摇头，“我们都做不到。过了两年，我以为我忘了他。可是再次见到，我还是会心痛。”
　　“你还爱他？”
　　“小鬼。”柯姐姐说，“现在和你说话真有点不习惯。”
　　“怎么，怕我看透你的心思？”我笑了笑。
　　“浅色，时间到了就回去吧。感情的事，没有人让步，你是管不了的。还有，别陷在感情里了。”
　　我点点头。“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我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人的一生中要学习很多东西，除了爱情，我还有许多事做。比如说……”
　　“电台的鬼故事。”我抬头看着她，“那些宣扬善恶的故事都是你写的吧。记得你到图书馆的那晚，我听到的那个故事里有柯碗，丁久的名字，最开始我以为是巧合呢。那个丁久死了，也算得到报应了。欺世盗名，死后还得到一个痴情的美名，可恨啊。”
　　“都是些虚无的东西。名声也好，金钱也好，死了还有什么呢？”她用勺子搅拌着飘在水面的菊花，“水没了，菊花也沉了。”她抬头望了一下外面，“他是来找你的吧。”
　　回头，窗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打着领结的男人，高大英俊，举止优雅。他朝我招了招手，并没有进来。
　　“走吧。”柯姐姐说，“故事只是故事。我没有那么感情用事，他那条命用不着我动手。”
　　“恩。”

　　“风璃。” 对着门口的男人，我喊道。
　　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确定？”
　　“刚才还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叫错人是很丢脸的。搞不好别人还会说我乘机搭讪呢。”
　　“哦？那现在确定了。”
　　我挽着他的胳膊，在广场内找了个凳子坐下。“你事情办完了？”
　　“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他说，“这段时间你学会了不少东西。”
　　“不对，是了解了许多过往。风璃，谢谢你。”我说，“一直陪在我身边保护我，照顾我。要不是你，纵使有九条命，也活不到现在。”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你身边，对不对？”
　　我笑了笑，“六岁的时候，在河边玩水，路滑，脚一下子就踩空了，掉了进去。站上岸上的朋友吓住了，也忘记了向人求救。当时，浮在水里面，我并不觉得难受。冥冥之中，我觉得有一股力量拖着我，不让我下沉。看《新白娘子传奇》时，许世林遇难时总有五个鬼在身旁保护。我想，或许我身边也有吧。还记得骑车事件吗？我直直地冲上那个斜坡，和迎面而来的小轿车差点撞在一起。只差那么一点点，又是一场车祸。可是，我很幸运。我赌赢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故只是你在试探我的存在？”他吼道，“你拿自己的生命开这种玩笑？”
　　“别生气，别生气呀。风璃。”我试图抚慰他的情绪，“我知道你在身边，我有分寸的。”
　　“我并不是时刻呆在你身边。我有工作要做，知道吗？”他转过头去，背对着我。“这次魂魄出窍也在你的计划中？”
　　“是意外。”我低下头，“我并不能控制自己得什么病，不得什么病。即使不得这个病，我依旧会遇见他们。我不会傻到故意生病来折磨自己。”
　　风璃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支烟，点上。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我呆在旁边，看着一缕缕烟雾向四周飘散，然后消失掉。我伸手去抓，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不可否认，我是有点任性了。
　　“你会死的。”他把烟头狠狠地折断，扔在地上。未熄灭的烟头燃着青色的烟雾，徐徐上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玩。”我小声说道，“别担心。”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他看了我一眼，自嘲道“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不是的。”我分辩道，“不是这样的。没有你，我早就不知死掉多少次了。你明明知道这些的，到底要这样你才不生气啊！”我指着他，大声说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害我难过，害我伤心？”
　　风璃摇摇头，“对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害怕你会和若干年前一样消失。就那么一分钟。如果我早点到，你就不会受这种轮回之苦。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风璃。”我说，“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义务保护我。小公主早就不存在了，不是吗？”
　　他站起来，伸出手，说，“你永远是我的小公主。”然后，转身，“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自己好好把握。”
　　我点点头，“谢谢你，风璃。”

　　也许我是任性的。一直都是。我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有没有结果无所谓。
　　我知道，风璃一直在默默帮助我，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对他，我真的很感激。

　　出了校门，北门外有一条小吃街。两三个月前，北门扩建，附近的店铺都拆了。搬到和宿舍仅一墙之隔的一条小径上。商家们带着锅炉，午后开始做生意。很是红火。
　　天色已暗。小摊前都摆放着一盏照明灯。和着宿舍里微弱的光，有一种很朦胧的感觉。
　　小贩们站在摊前，乐呵呵地招呼着过往的行人。和气生财，笑脸迎人。
　　莲子粥，烧烤，串串，馄钝。冒着热气的锅，摊上绿色的食材，熙熙囊囊的人群。走到尽头，是一排民房。停了下来，路边有卖爆米花的。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金黄色的米花在里面跳来跳去。很好玩。要了一袋。等待老板用袋子装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灯火阑珊。有些空旷。有些模糊。似乎整条街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种景况，似在梦中。
　　由远及近，渐渐的，又有些人影了。三两个，坐在馄钝摊后的空地上。低着头，用勺子舀着。
　　转头，忽然看见漠沣了。他端坐在桌子的一方，桌上空空的，目光向着我这边。
　　霎时怔住。
　　老板连连叫了几声。我回过头，接过爆米花。付了钱，朝他走去。
　　他站起来，到隔壁摊上点了两份冰粉，锅巴土豆，又要了馄钝。
　　吃着爆米花，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有些不安。
　　“真巧。”
　　他把东西递给我，笑着说，“等你许久了。”
　　“恩。”我一惊，“你知道我会来这里。”话出口，有些后悔。我的行踪，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儿的小吃味道很好。以前就想带你来了，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你自己跑来了。”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醋，“要加点吗？”
　　我摇摇头，“我不吃醋。”
　　“哪一方面？感情还是菜肴？”他问。
　　“你知道的。”我说，“不要逼我。难得出来，好好吃一顿。”
　　他笑了笑，“我并没有逼你啊。是你心虚。”
　　“我心虚什么？”我问，“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做一回人，做一遭鬼，什么都遇上了。回头我再去做人，关于你们的一切，我都会忘掉。我怕什么。”
　　“你真狠心。”他说，“你真舍得忘记？”
　　“有什么不舍得。”我看了眼他，他的目光焦灼地盯着我，仿佛我一说错话就要掐断我的脖子。我停顿了一下，“我本来就很自私，很任性。我要活的快乐，就必须舍弃给我不快乐的一切。”
　　“真是这样？”
　　我重重地点头。埋头，不理他的注视。一心一意地解决堆在面前的食物。

　　约莫五分钟左右，听到前面有争吵声。不远的小路上，围了一圈一圈的人。有人的手机被偷了。一位扎着头发的大姐抓住一个中年男子，说手机是他偷的，要搜身。
　　这条街，鱼龙混杂。只是头一次看到当场抓住小偷。
　　男子的态度很坚决，说手机不是他偷的。大姐坚持要搜身，就是侵犯了他的人身自由权。
　　大姐一副不妥协的模样。两人僵持许久，没有结果。
　　漠沣说，“没有用的。搜身也搜不到东西。你看周围，可有可疑的人物？”
　　越过重重障碍，我看到男子的目光隔几分钟就注视着一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身穿
　　蓝色衬衣的人冲男子眨眼，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镇定。那个人，手放在衣兜里。衣兜里，鼓鼓的。直至看清他的面孔，我叫了声，“是他。”
　　“是他。”漠沣点点头。
　　“怎么办？”我说，“帮帮那位大姐吧。”
　　“求我？”他眨了眨眼睛，径直用勺子舀起馄钝，不去理周边的喧闹。
　　“恩。”我憋了他一眼，“不管就不管，谁稀罕。”

　　那个拿手机的人，是我和柯姐姐在网吧遇上的那个。眼见他要拿着手机走了，我跑过去，装作看不清路似的，撞了他一下，顺势把手机从他的口袋里掏了出来，掉在地上。
　　“你他妈的怎么走路的？”他吼道。
　　我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拉长了嗓音，四周的人都看着我们。
　　他不依不饶地唾口大骂，我小心翼翼地陪不是。顺带拣起地上的手机，恭恭敬敬地说，“你的手机掉了。”
　　他想拿走手机，我迟疑了会儿，大声说“这手机款型真漂亮，粉红色的，好像还可以拍照。请问，在哪可以买到这样一款？”
　　他有些不耐烦了，开始抢手机。我扔给他，恰好撞上大姐疑惑的眼神。

　　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悄悄从人群中退出去，回到桌边。
　　“做的很漂亮。”漠沣赞叹道。
　　我笑了笑，“那个小偷会被处罚吗？”
　　“他是这一带的熟手了。长期以来做着鸡鸣狗盗的事。他们常常是一伙，有人负责偷，有人负责转运，有人负责销赃。今天遇到好管闲事的你，算是倒霉了。只怕过不了几天，他们又出来了。”
　　“关几天是几天吧。”冰粉里，有紫色的葡萄，红透的西瓜，酸酸的草莓。搅拌了下，我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管呢？”
　　“人间的事，自有人间的规则。我不能插手破坏这一切。”
　　我点了点头，有些不解。我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差不多饱了，戏也看完了。回去吧。”
　　付帐时，我问老板卖不卖没煮的馄钝。老板说，卖。带了一斤。回去放在冰箱里，可煮给小夜吃。

　　那边，警察来了。押着两名小偷，朝警车走去。
　　他们两个，恨恨地看着我。车门关上时，丢给我一个小心的眼神。
　　不以为意。
　　和他们，也许再无碰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