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鬼》曲色

7、7

　　世界上什么动物是最耐得住寂寞的呢？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我一定拜他为师。
　　如果是野人，那算了。寂寞虽难耐，但不舍红尘。
　　我是俗人。

　　窗外，花团锦簇。而我，伸手却无法摘到外面的叶子。
　　不是我的胳膊太短。大体说来，胳膊与身体还是成正比例的。

　　客厅里，漠沣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电子商务》，管理学的核心课程。看了好几天了，上面的很多流程图我都会画了。他说，当学生会主席耗费太多精力。平时缺了很多课，许多原理要花一点时间。这话不错。他也花了许多时间。只是，每天不到一小时。然后一个电话就出去了。小夜蜷缩在沙发上，打着盹。电视开着，是小夜先调好的美食频道。他不看画面，只听声音。
　　没一个人理我。他们全当我是空气。这种感觉很窝心。我却无力扭转。
　　门关着，我出不去。门开着，我还是出不去。
　　我拿起玻璃杯，来来回回地走，做了几番扔的趋势。
　　漠沣埋着头，平静地问道，“老婆，你抱着玻璃杯做什么？站着不累吗？”
　　“当然累啊。”我没好气地回道。
　　“那你站着干吗？前面有椅子，自己动手搬一下就好。”他以眼神示意。
　　“我不坐。”我想出去啦。可恶，他在时，门开着，我不敢出去。他走了，门窗也锁上了。穿墙而过，一头穿过去，竟反弹回来，跌落在地上，痛得我走路一跛一跛的。这且不说，那只波斯猫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后，看尽了我的洋相。直到我气的捶墙，才一脸奸相的告诉我，“没用的。我在四周设了结界，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看，看，看，连只猫也欺负我。人比猫活得窝囊。真是失败至极！闷躺在床上，数了九千九百只山羊，练了一万次阿弥陀佛，不仅不困，连时钟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好不容易等漠沣回来了，他居然不理我，只拿本书坐在沙发上啃。难道书这么好“吃”？
　　“谁惹你了，老婆？”难得的，他抬起头，看着我，不动生色地问，“莫非你想砸了杯子出气？”
　　“是啊。”我老实回答道。我确有此意。
　　“怎么不扔？”他无关痛痒地问，仿佛我扔杯子是理所当然的。
　　“我.....我不想染上砸东西的坏脾气。”我避开他的视线，盯着玻璃杯。谁知道这一砸，砸上瘾怎么办？那屋子里岂不是满屋的碎片？既劳民伤财，又没解决问题。太不经济了！做事不考虑机会成本，简直是白白浪费我的经济头脑。我转着杯子，犹豫不决。
　　“哦，原来你在为我省钱啊。”漠沣笑了笑，沉下脸，“既然如此，那你抱着它做什么？”
　　“我想，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哀求道。
　　“不行。”漠沣一口否决，“外面很危险。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再说啊，我的考试，这几天就要结束了。你就等等。以后，你要上月球，我也带你去。”
　　“我又不摘天上的月亮，去那干吗？”我又不是被宠坏的小公主。“你不是魔王吗，考什么试。况且，你要那文凭干吗？难不成你想留在人间工作不成？”
　　“老婆，你这话就不对了。”他一板一眼地纠正道，“学习并非为了文凭，那一张纸能做什么。重要的是能力。考试只是检验前一段时间学习的效果。学了那么久，现在放弃，你不觉得可惜吗？做事要有始有终。”
　　“如此，那你怎么逃课，落下那么多课？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 我也没办法啊。”他振振有词，“学校的工作要支持。进了学生会，就要努力做好。我可是个尽职的学生会主席。再说，理论要与实践结合，学以致用。这一点，我做的比你好。你无须怀疑。”
　　“是吗？”真讨厌，都说不过他。气死了。
　　“恩。”他郑重地点点头，然后打发小猫小狗似地说，“那边有电视，遥控在这。你无聊就去看会。你们这群毛孩子不就喜欢什么港片韩剧，要死不活的爱情吗。你自己过去看。”
　　我是毛孩子吗？真不会说话。谁说我爱看港片韩剧，我爱看动画片。
　　坐下后，拿着遥控，换了一遍。没什么好看的。把声音开的大大的，不是最大，我怕耳朵振聋。玻璃杯放在面前，几次想砸了，又作罢。扔了怪可惜的。还是撕纸吧。比较省钱。
　　越撕越没劲。看着手中一大堆尸骸，再看看他们两个，没一个理会我。好了，那怪我不客气。
　　“老婆，闷吗？”
　　废话。我哼了一声，捂住耳朵。电视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老婆，嫌吵就开小一点。要我帮忙吗？”
　　我就是要你无法看书。“不要。”
　　“真的不要吗？”他摇摇头，好心提醒道“无所谓的。我，小夜，对外界的声音有自动分解的功能，再大再小的声音传到我们耳朵，都会以一种适量的音频进入我们的听觉神经。我是怕你耳朵受不了。不过，你认为合适，那就不要调了。”
　　啊？怎么这样。难怪笑得贼兮兮的。我飞奔到桌前，拿起遥控，赶紧调小。
　　老天啊，我何时才能逃出魔窝。
　　为什么我做鬼这么失败？
　　我和他，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不就摘了朵栀子花吗？这也错的要被监禁？

　　经过几天相处，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小夜喜欢美食。而且，我发现，小夜看我的眼神好怪，无意间总在寻找什么。也许，机会来了。妈妈教过我，每一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而他的喜好恰恰可能是他的致命点。

　　溜进厨房，掘地三尺，才找出几个鸡蛋。巧妇也会难为无米之炊。这叫我怎么办？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点子，就这样夭折了？真不甘心。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低头。谁叫我笨，误闯魔窝呢？
　　算了，算了。看看厨房，真应了那句“麻雀虽小，却五脏具全。”瞧瞧桌上摆设，油盐酱醋，应有尽有。来一个蛋吵饭吧。
　　“你在做什么？拆房子吗？吵死了。”小夜站在厨房门口，舔了舔舌头，“咦！做饭？你行吗？”
　　“那你又会吗？”每次都泼冷水。小孩子做事要多表扬才有进步。“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蛋吵饭不就是把饭和蛋混合在一起，饭和蛋吵熟，花色做的尽量漂亮，金黄金黄的最好。”
　　“那能吃吗？”
　　“又不是做给你吃的？你操什么心？”
　　“你好凶啊。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小夜委屈地搭搭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像个受伤害的孩子。
　　天！它那委屈的表情好像在控诉我丧心病狂地欺负一只小猫。扪心自问，我虐待他了？
　　恩。不管他。端着盘子，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开始慢慢咀嚼自己的劳动成果。小夜在一旁吞唾液。
　　“姐姐，我要吃。”他终于忍不住，说到。
　　什么？它竟然叫我姐姐。我吓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盘子。
　　“小心点。”他心疼的说，“不想吃别浪费。”
　　“我就是想浪费。”
　　“你暴殄天物！小心雷劈！”小夜瞪了我一眼，“不过，我可以在雷公惩罚你时保护你。”
　　“那我也可以分给你一点。”我笑了笑，眨眨眼睛。条件吗，当然是放我出去。
　　“真的？”小夜有些惊喜，蹭到我身边趴下，连拍马屁“姐姐最好了。我就说嘛，姐姐永远都是最疼小夜的。以前，姐姐经常给小夜做各种美食。姐姐走了，害的我嘴馋死了。可是你现在好笨哦，一点都没姐姐的聪明。”
　　呃，这只小猫在说什么？我和他是亲戚？远亲还是近邻？不要，我不要成为一只猫。“你姐姐是谁啊？”
　　“小公主。她后来嫁给冥王了，也就是冥妃。”小夜脸色一变，“可惜她死了。”
　　“你骗人？冥妃怎么可以死呢？”神仙都可以死，那要什么长生不老之术。
　　“她有灵力护身，本不会死的。”他脸色一变，“要不是妃公主死了，她也不会因要救她，灵力耗尽，心力枯竭而死。”
　　“妃公主？她是谁？”
　　“你姐姐。你忘记了吗？你们以前感情很好的，好多人嫉妒。她对人好冷淡，我不喜欢她。可是，两个王都喜欢她。”他停下来，歇了口气，“那次被救活后，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还有点恨你。”
　　“还有呢？”好好玩，我要记下来，写小说。笔呢，纸呢，在哪。“她更喜欢谁？魔王还是冥王？”
　　“魔王。”小夜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手中的盘子，我递过去。
　　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吞下，真怀疑我的手艺不去开餐馆简直浪费了。说不定还能财源滚滚来，坐着数大把大把的钞票。只是，我还有点自知之明。
　　“好吃吗？”
　　“要我说实话？”小夜放下盘子，一脸真诚。
　　“那算了。”难听的话还是少听，我的心脏太脆弱了。虽然换了颗心，好像还没发挥作用呢。
　　“呃”小夜继续说，“其实不是很糟糕。姐姐，你好像太不自信了。而且笨笨的，怎会这样呢？”
　　小夜很苦恼地想着其中原因。我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可以出去了。
　　“小夜，告诉姐姐，怎么出这道门啊。”
　　“你呆在这真这么难受吗？”小夜关心地问。
　　“不是啦。和小夜在一起怎会难受呢。姐姐是担心柯姐姐找不到我，会很着急。”
　　“哦。”小夜看了看我，指着门说，“姐姐，你快走吧。”
　　成功。我抱住小夜，“谢谢你。”

　　下雨了。好大好大。天都白了。墙壁上的那些蔓藤，湿漉漉的，雨水顺着藤子滴下来，哗啦啦。图书馆前那条沟已积满水。溢出路面了。路上，人烟稀少。一条街，几乎没有人。
　　坐在三楼的窗台上。远处的灯，树，虚有虚无，好像浮在空中。左看又看，似乎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找到没？”是柯姐姐的声音。
　　“没有。”玄曦从门外走进来，抖了抖肩上的雨水，“她不在漠沣家。”
　　“那她去哪里了？雨那么大。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别担心。说不定她正在这里的途中。”玄曦说到，“她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柯姐姐反问道，“你当然希望她没事是吧。反正她只是你们的一个负担，一个包袱。她消失了，对你们更好不是吗？许多年前，你们就已经遗弃她了，再一次丢下她也没事，对吧。”
　　“不，不对。”玄曦很平静的说，“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她。只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柯姐姐冷笑了一声，“娶她是身不由己？不爱她是身不由己？看着她痛苦是身不由己？到底你有什么是自己做的了主的？”
　　“对她，我真的很抱歉。”玄曦的声音有些低沉，“很多年前，第一次在碧泉宫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十三四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绿纱裙，站在桃树下出神地看着枝上的桃花。我走过去，问她，你看什么呢？她说桃花落了。桃花落了？我说，会有什么事发生吗？她笑笑，我不告诉你。她蹲在树下，拾掇起地上零散的桃花。我在旁边沉默不语。差不多有一捧桃花时，她转身对我说，桃花落了，会结桃子。花落是牺牲，也是成全。然后转身走进大殿。许多年后，当我想起那一刻，我仍会记得她俏皮的笑容。也许，这是个错误。”
　　“后悔遇见她？王，你好自私。也许许多年来你对王妃的记忆只是在碧泉宫的惊鸿一瞥，你娶她，你对妃公主的爱恋带来的无意的伤害。这些都可以理解。可是，妃公主为什么会死呢？一个女人得到了那么多的爱，为何还要自杀，恨她的亲生妹子？”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我捂着头，看着外面的雨。这个故事真长，里面有好多我熟悉的人。玄曦，漠沣，小夜，还有妃公主，她是生活中的哪一个呢？小公主？我是她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舞台上没有他们的角色。他们的是是非非他们的生活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玄曦是小公主的夫君，漠沣喜欢妃公主，小公主的姐姐，那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呢？难道他喜欢我，移情别恋了。啊！
　　“你不要问了。”玄曦说，“许多事情永远不知道真相比较好。”
　　“我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真相。但是，有真相的存在，我们就不能逃避。也无法掩盖。如果你们不出现，或许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可是，你们能够隐瞒下去吗？”
　　玄曦沉默了半刻，“柯碗，你在怀疑什么？”
　　“我能够质疑什么。佛语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柯姐姐笑了笑，“佛家都说了，我就搬着板凳占好位置，等着看一出好戏。”
　　“你……我知道你的性子烈，只是别引火上身。”
　　柯姐姐不说话。“不早了，你走吧。”

　　漠沣离开后，柯姐姐也走了。相处多日，柯姐姐呆在图书馆的时间并不长。很多夜晚，她呆在网吧，通宵上网。天明后，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静静地躺在书架上。她说，这是她的工作。我曾怀疑她生前是不是网络设计师，仔细想过她并不是。

　　跳下窗子，走到对面的马路上。前方，一位姐姐打着淡红色花伞，正朝这边走过来。
　　我停下脚步。一直以为鬼是不怕风雨的，雨打在身上也不会疼痛。我好像错了。
　　“是你。”雨伞在我面前停住，“没带伞？”
　　我抬头，看清了伞下的那张面孔，清秀典雅，是何堇。我点点头。
　　“一起走吧。”她淡淡地说。
　　我躲在伞下，抱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冷。她走的有些快，我在身后紧紧跟着。
　　“他呢？你们没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道，“我很少见到他。”
　　“恩？”她愣住了，“你喜欢他吗？”
　　我摇摇头。“我才十八岁。”
　　她看了我一眼，“我喜欢他。很早很早以前。那年，我十五岁。父亲为了庆祝我的生日，在家里举行了宴会。来参加宴会的青年很多，他们相貌出众，才华一流。可是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和漠沣站在一起，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乐的样子。后来，漠沣走开了，站在桃树下看我妹妹采集凋落的桃花。他端着酒杯，静静地注视着四周，像只狩猎的豹子。我喜欢他的眼神。”
　　“你喜欢豹子的眼神？”
　　她瞥了我一眼，“看来，他没告诉你你的身份吧。你的前世是我的妹妹，天帝的小公主。我是十公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
　　“我要你离开他。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还给我。”
　　我笑了笑，“如果他属于我，我一定还给你。可是，他根本不是我的。我们两个是独立的，我是鬼，他是魔王。要还，也是他来还。我无法左右他的感情，更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你……”
　　“你该自信点的。小夜说漠沣喜欢你，柯姐姐也说漠沣喜欢你，玄曦还说他喜欢你。有那么多人支持你，你担心什么呢？我只是个笨鬼，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堕入轮回隧道，头胎为人。我和你，没有冲突吧。”我抬头望了她一眼。
　　她脸色苍白，“希望你说的话算数。”
　　“什么话？”
　　我们回头，漠沣站在我面前，问何堇，“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她该知道的。”何堇迎着他的目光答。“你不用担心，有些事我是不会说的。她是我的妹妹，我不想害死她。”
　　“什么，什么事？”我看看漠沣，又看看何堇，“你们编的故事太动听了。是该定义三角恋还是四角恋？
　　好难抉择。可是，你们对我讲了那么多，为何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整理一下，我可以写一本小说出来。
　　漠沣，你说，你有什么瞒着我？”
　　“你闭嘴。”漠沣一拉，我站出雨伞外了。“为什么偷偷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