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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璞玉 ...

  •   苏娆对这里不熟,继续往前走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回去的话势必与二人遇上。其实真的遇上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但那两个人似乎停下了脚步,而且开始了一些不宜对旁人道的话题。

      苏娆头疼,她应该是已经错失了光明正大从两人身边过去的机会了。迟疑了一会,她悄悄地躲进了一旁由树木和假山石错落出的空间里,尽量地放空自己不去听那两人的对话。

      其实还是会听进去的。也不知她是中了什么邪总之能撞见这俩人的“私情”。

      翁主之前不还追着江三郎跑到会稽去了吗,怎么这会又看上李信了。她想,翁主你的眼光也堕落得太快了。她又胡乱地想,翁主还要邀她去玩,要是她知道那会在水下她其实对李信见死不救,会不会气的想把她丢进水里淹死。

      她甚至还认真地想了想,她水性很好,如果只是丢进海里,恐怕淹不死她。

      然后,这个狭小的藏身处,又挤进了两个人。

      三个人面面相觑。

      苏娆:“……”

      李信:“……”

      闻蝉:“……”

      闻蝉险些叫出声来,被李信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苏娆倒是很快淡定了,反正已经这样,李信要发作,大不了同他打上一架。就是不知道他这么混蛋,会不会等她手臂上的伤好了再打。

      她用嘴型无声地问:“你们进来干什么?”

      李信也没做口型,那有些邪气的眉眼对着树间的缝隙撇了撇。

      苏娆就觉得他不怀好意,因为她在他的眼神里分明看见了幸灾乐祸。

      但好奇是忍不住的。她探过头,从窄小的缝隙中看到一对男女并肩走来,让她觉得心一瞬间被抽紧了。

      他们果然是很熟的。

      可她难过什么呢?她并没有难过的立场,她从来都把自己的态度摆的很正。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传过来,苏娆却不想看了。她让开了地方,闻蝉与李信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

      郎君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淡,苏娆甚至能想出他面上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说:“程家军派死士刺杀我的事,宁王殿下已经知道了。你背后是定王,还有只你不知道的手在推着这件事。宁王回京,定会让人彻查此事。你恐怕给定王惹了麻烦,或者这也许正是定王的意思……无论你们到底是什么想法,我能做的,也只是提醒你一句。”

      之后便是那女郎更为凉薄的声音:“宁王?我怎么敢杀他?我要对付的,从来都只是你而已。”

      再往后的话,苏娆越听越心惊。那场刺杀背后的真相她从没过问过。她人微言轻,知道也无济于事。今日方知这个江三郎的昔日情人竟是这般心狠手辣。分开了,就要置人于死地吗?

      她偏头看到李信脸上嘲讽的表情,似乎对外面那个女郎也很是鄙夷。

      她想起李信在江陵对江三郎的态度,还有宁王阴阳怪气的语气和冷眼,以及江三郎默默接受的态度……他们都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她不知道,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可她实际上也真的只是个路过的局外人吧。

      她走了片刻的神,那边李信忽然捂住闻蝉的眼睛离开了缝隙,然后苏娆听到江三郎略显疲惫的声音:“不要这样。”

      苏娆一惊,以为程漪派刺客截杀不成,要亲自来行凶,慌忙凑到那缝隙去看,映入眼中的景象却叫她全身都僵住了。

      怨不得李信不叫闻蝉看。

      不远处,红衣的郎君靠在树上,窈窕的女郎倚在他怀中仰着头,两人的脸靠得极近,郎君的手腕还握在女郎的手中……

      好冷啊。苏娆第一次觉得长安竟然这样的冷,冷得身体里的血液都要冻住了。

      外面的女郎几近歇斯底里地喊:“我还没有嫁人!你也没有娶舞阳翁主!我为什么不能亲你?!”

      李信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颓然蹲下的苏娆一眼,不动声色地搂着闻蝉用轻功走了。

      闻蝉其实有些依依不舍,不是对八卦感兴趣,而是觉得侠客姐姐好可怜。你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觉得她应该解释一下,她同江三郎真没什么,那是程漪的误会,侠客姐姐,你不要相信。

      可是她表哥强硬地把她带走了。李信不想闻蝉受程漪的影响,变成那样偏激的女郎。

      当初李信与闻蝉说苏娆是江三郎的姘头时他是胡诌的,没想到苏娆对江三郎还真的有感情?

      他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也有些同情她了。

      苏娆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僵硬地待在原地。她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又仿佛隐约有点知道。那层层叠叠的嗡嗡声之后,有一丝清透的声音在缓缓吟诵——“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不是这样的,她想,她没有那样的心思,没有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是真的,没有那样的心思。

      “……阿娆,这个天下很大,很有意思。阿父年轻时的心愿就是走遍四方。你是女郎,但眼光也应该开阔……”

      阿父曾经与她说的话,这样不期然又浮现出来。阿父从来不曾因为她是女郎而疏于对她心志上的引导,后来恍惚中把她当做阿兄,更是常常按照男郎那样去教导她。所以她同一般的女郎不一样,她会武功,她有主见,有同别的女郎不一样的志趣,有一个侠客的胸怀……

      是了,阿父,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我还有许多事,能去做……

      苏娆从梦魇中醒来,前面的光亮被挡住了。

      青年红得浓烈的衣袍也染不热他的情绪,他很淡然地看着眼前素净的女郎,温声道:“她走了。陪我走走罢。”

      苏娆才决定了以后的路,现在有点抵触看见他。还从没有人可以这样严重地动摇她的意志,连她阿父都不能。

      所以她不想见他。

      她垂着头不动:“我的腿麻了,站不起来,先生自便吧。”

      她那点抵抗的意味,江照白并不放在心上,似乎铁了心要“同她走走”。他伸出手,也不说话,静静地等。青年的手劲瘦修长,白皙如玉,带起他身上清浅的衣香。

      还好同那女郎的并不一样。

      郎君干净得不染尘埃。半个时辰前她还觉得自己会被程漪的香气熏染。他们靠在一起那么久,江三郎却还是江三郎的味道。

      苏娆妥协了,这只手的诱惑,她根本拒绝不了。

      这条小道不过这么会她就听到两次壁脚,她其实是有点膈应的。但江三郎似乎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她就静静地跟着。

      他也没有刻意停下来与她并肩,走在前面,声音传到后面来,温温淡淡:“你的伤怎么样了?”

      万千话题中,她没想到他先问起这个,便把早上医工的话照本宣科地复述了一遍。

      江照白忽然转过身,掌心中有个鹅蛋大小的圆盒。

      他浅笑着,显得有些随意:“本来打算遣人送去陈府,今日看来,幸好没有送去。你既想装作同我不相识,送过去怕是要坏事。”

      苏娆:“……”

      她觉得他应该不是真的在意的,但总有一种被他恶人先告状了的感觉。

      她偏过头有些不自然:“我大姊的小姑子对你……嗯,我嫌她麻烦。”她不想他揪住这事不放,转移话题,指着他手里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祛疤的。女郎身上留下疤痕总是不太好的。另外,听说对滋润肌肤也有效果。”

      她想说反正也没人会看见,但后面那点是真的让她心动。长安干燥的气候她确实有点不习惯。于是她也不忸怩,收下盒子道谢:“多谢先生费心。”

      他只点点头又开始走,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条路不长,眼瞅着就要到了尽头。她还是不说话,江三郎只好先问:“你没什么要问的吗?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苏娆直接把他这句话理解为知无不言,于是她认真地想了想,问:“先生,马很难弄到吗?”

      江三郎:“……?”她的思维跳跃到他一时有些跟不上。

      他还没回答,她自己先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会骑。”

      他总算明白了,她想弄匹马,但是她不会骑。她想骑马,马场这里就可以,她想要弄匹马……

      他步子一停,转身与她面对,问:“你又要离开?你的伤还没好。……陈家对你不好吗?”

      同聪明人讲话又省心又累。她一句话,他已经猜了这么远。

      苏娆同他说实话:“我也还没想好,也不是现在就走。也许年后,也许很久以后,都说不定,但总是要走的。陈家没有待我不好,只是他们为我打算的东西,我不想要。”

      这样年纪的一个女郎,能为她做什么打算?可他意外的是,她说不想要。她有了一点好奇,问她:“嫁人不好吗?你大姊过得不好?”

      她反问:“嫁人很好吗?先生不也没娶亲。大姊过得很好,但我同大姊,不太一样。”

      江三郎觉得她好像有些误解,正色道:“我没有故意不娶亲。”

      她也说:“嗯,我也没有故意不嫁人。”

      江照白才发现她居然也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叹了口气,不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的本意是以为她会问今日的事或是上次遇刺的事。她要是不问,他似乎也没什么好上赶着同她解释的。其实装作不相识也好。他不知道为什么程漪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不过同舞阳翁主一起看个赛马,她就要冷嘲热讽,不依不饶。闻蝉还是个家世高贵的翁主,若是叫程漪见到他这样同苏娆独处,还不知程漪会对她做出什么。

      他已经连累过她一次,就算他找侍医要了祛疤的药膏,那道疤痕也还不知道能不能消下去。她的经历已经足够坎坷了,不应该再受到他的牵累。

      但还是会有些遗憾的。她就像他亲手挖掘出的璞玉,还未来得及细细雕琢就要放手了。

      于是他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就算装作不相识,我们总是有两旬的师生之谊,你走之前至少会同我来道个别吧。”

      苏娆总觉得他在对“不相识”耿耿于怀,于是试着补救了一下:“咳,我的意思是,假装在会稽时不相识。先生在长安这般闻名,我再不认识就显得假了。”

      江照白静默不言,似乎对此不置可否。

      此时对面那条路上来了一小撮蛮族人。江三郎面色一变,肃着脸把苏娆揽在身后。几个蛮族人方才在马场上赛马输给了李信,已经有些不服气,这会更是情绪高涨地嚷嚷着什么,显得非常粗鲁。

      苏娆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的在说什么,但她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江三郎保持着把苏娆护在身后的姿势,静静地盯着那几个蛮族勇士。她觉得江三郎好像能听懂他们讲话。

      几个人似乎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也许是看见了但没放在眼里。他们过去后,江三郎有些严肃地转过来同她说:“有人在街上同蛮族人起了冲突。趁着还没闹起来,你快回去吧。你同谁来的?我送你出去。”

      他果然是能听懂的吧。知道他博学,没想到他连蛮族话都懂。

      他这样严肃,她也不同他顽笑了。但还是婉拒了他送她的提议:“唔,我大姊的小姑子,她也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她看他的眼神甚至有些哀怨。

      他就有点想笑,严肃就要绷不住。她到底被那小娘子怎么折磨了,才这样避他如蛇蝎。

      苏娆临走前,欲言又止了一番,终于还是说了一句:“先生你……要注意安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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