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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子与闺(2) ...

  •   莫识卿叹道,众人无不啧啧出声。

      “那人定是个寇匪!”

      “是呀,还会有什么人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没错,的确是南洋海寇的人干的。四月初,满城春英的时候,这刺客张榜公示了隶属组织,要求桂丹城府将沿海六郡城割让给南洋海寇,否则他就继续杀人。”莫识卿继续说。

      青冥主神统治的大陆,东南西北分布着六座主城,每座主城周围还分布有较小的郡城和县城,郡城较大,县城较小,均隶属于附近主城管辖。

      如桂丹城,统领周围十二座郡城,两百零三座县城。

      海寇要求桂丹割让六座郡城,相当于割让近一半的领土。

      听到这,一些船员忍不住插嘴。

      “这些奸贼,好大的口气!”

      “这是憋了好大的志向!怕是要上天界,抢青冥神君的神位了。”

      “之后呢,他是被莫豫抓住的吗?怎么抓的?”酒叔知道这故事的大概内容,但想听当年未曾知晓的细节,催促莫识卿继续。

      “榜上剩下的名士命悬在刀尖儿上,不择手段地为自己找生路。有些干脆暂放官职,逃往别的主城,却在半路被杀害。当年正儿八经考举武状元的兄弟,虽已在军队当上将领,也被人重金请去做了护卫。结果,你猜怎么着,这新状元也成了个新鬼。

      “那寇匪凶残的很,就连桂丹城及笄之年的黎晶公主,都列上血榜,这不是明摆着逼桂丹城主割让土地嘛。桂丹城主焦头烂额,可让一位城主为了几个亲信,就将六座郡城的无辜百姓投入虎口,是不可能的。这种用土地贿赂寇匪的行为,如同抱薪救火,养肥了海寇,到时候不仅是桂丹,青冥荫下别的城郡也难逃厄运。”

      传说青冥主神的本体是擎天之树,六城的人们习惯称呼世界为“青冥荫”。

      船员都是来自青冥荫各地的百姓,发现莫七爷这魔头对时局的分析,竟还颇有道理,纷纷点头,有些对他另眼相看的意思。

      “城主进退两难,病急乱投医,宣布‘捉此贼人者,赐桂丹武状元出生,予总帅之位’。听城主这话,这可算是一步登天的活计,就算是这样,也没人想去做这‘身后元帅’了。只有莫豫不怕死地去应征,应该是他家里带的薄银用完,为不露宿街头,才去的。城主见他剑术如神,又长得一副老实样,就供大神似的招待他,允许他靠近公主闺房守卫。”

      “那可是个香艳的活儿。”糙胡子嘿嘿的笑。

      莫识卿也露出一个很微妙的笑容,似乎带着些倦怠的甜意,他看向浮光跃金的海面,瞳仁里映着岛上温暖的灯火:“莫豫对他这第一个差事,很认真负责,守卫在小公主闺院里,几天几夜未曾合眼。那贼人暗杀公主时,选择了鸡鸣前一刻,这是一般人最困倦懈怠的时候,可还是被莫豫察觉。莫豫打败他后,挑了他手筋脚筋,活捉了这贼人。”

      “天哪!能打败武状元的恶贼,居然被莫豫活捉了……啧!”听众感慨。

      “这贼人和你一样是个‘爷’,还是朔家的子孙?”糙胡子问。

      “朔家人,是当时的海寇‘继王’朔东风,算是朔航的父亲。”莫识卿回答,脸色在提到“朔东风”这个名字时,忽然阴沉了一度。

      “为什么说算是,难道朔航不是朔东风亲生的?是哪位勇士敢给匪首戴绿?”糙胡子笑说。

      莫识卿摇摇头:“亲生倒是亲生的,就是做的事儿不太像亲的。”

      糙胡子还想追问,莫识卿连忙接着说:“那是下一个故事,排着队,一个个来。话说那莫豫活捉了朔东风,转头就问桂丹黎城主讨要主帅令牌。大早上的,黎城主听说要害公主的贼人被捉,一时高兴,糊里糊涂就把令牌给了莫豫。莫豫也不含糊,拿了令牌骑上快马,就往东边海军驻地跑,只对黎城主说要尽快清剿海寇。他这副着急的模样,怕当时黎城主也怀疑过他是否是海寇细作,合着朔东风一起,来骗取令牌的。”

      “他真就当了个‘空降将军’,直接点兵去剿匪?”一位小哥好奇。

      “他在南洋长大,几乎所有的渔民都是他的兄弟。他让这些熟悉卧龙泽海况的渔民领路,指挥近千条战船挡在龙息洋流入口。又要求士兵挨家挨户对沿海房屋进行突击检查,重赏、保护举报者,查出一串儿海寇的陆上暗桩。因原主帅也是被朔东风刺杀的,将士们对这新鲜出炉,却能逮住罪魁祸首的主帅极其配合。这次突袭消灭了近千海寇,还有几千海寇往海上逃跑,被军队拦下歼灭。莫豫还在军队、官僚中,揪出了几十个被海寇收买的家伙。这样一番快刀斩乱麻,海寇只得龟缩于卧龙泽内。”

      莫识卿扫了一圈听得呆住的众人,莫名的快感从心底升起,他接着说:“自从莫豫得主帅令牌,已过了两个月,黎城主多次召令,都不见他回应。可黎城主见着源源不断押入城中的被俘寇匪,知道莫豫是在办事儿,且有他自己的门道。他也就不计较太多,莫豫要兵给兵,要粮给粮。后来百姓流传说莫豫是青冥神君派下凡来的天将——黎城主恨不能把城主之位都给他。”

      “我看这位莫将军,和如今桃源城平定寇乱的岑将军,没准儿还真是青冥神君派下凡来的。神君感念子民疾苦,先后派了两位人物下凡,以解民忧。”酒叔说着往天上看,一副颇为虔诚的模样。

      莫识卿耸耸肩:“天时地利人和,终究还是‘人和’最应该被看重。不是说天时与地利不重要,而是这两条凡人没法抗衡。莫豫考取功名的目的就是灭寇,早早有了谋划,聚了人缘,又有胆识去做‘擒贼先擒王’的事儿,这才杀了海寇一个措手不及。

      “岑弈从小就立下志向要剿灭南洋海寇,二十年来,一门心思地养兵练兵,造船造炮。殚精竭虑得自己做为一城之主,三十多岁了连老婆都没娶。现在知道错了,桃源城府门前每天都有媒婆光顾,来自各城个郡的姑娘小姐们围着城府大门水泄不通。岑城主出城府都得往墙上过,不敢走正门,怕被热情的姑娘们分尸吃了。”

      大伙儿笑出了声,仿佛真在听茶馆先生讲故事。

      糙胡子对莫识卿所言深有所感:“是这样的嘞!俺们闲工的时候都会去桃源城府边上的店儿吃饭。往街上一望,那些环肥燕瘦,可都是想嫁将军的美女呢!莫七爷,你说为什么他不娶一个回来?”

      糙胡子这句发问,其实意有所指,可莫识卿摸了摸下巴,说:“娶了一个,要得罪多少个!岑弈是想再考虑考虑,等他自己的风头过了,再去娶个别的主城的公主回来,才能镇住那些姑娘。”

      糙胡子也是个奇葩,想事儿总能想歪,他刚刚怀疑岑城主是对莫识卿有意思,才留了他一条命,并给他高官做的。可他见莫识卿回答时表情自然,没看出什么端弥,郁闷地想:“这平寇大将军不看重莫七爷的姿色,为什么还要力排众议地把他留下了呢?莫非莫七爷真有什么货真价实的功德?”

      别的听众心里没这么多歪勾勾,他们听得很开心。个个脸上笑纹泛起涟漪,心觉这魔头还挺能说会道,怪不得在哪儿都能混出个风生水起来。

      莫识卿见没人再“上奏”,又继续说:“莫豫两月前还是个一闻不名的人物,待他捉刺客,除海寇的名声传出,几乎人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莫豫回城时,几百个女孩夹道欢迎,抛瓜掷果,壮观的场面也绝不输了如今的桃源城府门前。就连桂丹城的长公主也去了,就是莫豫护卫的那个公主。这位大小姐偷偷从城府跑出来,白龙鱼服,连个丫鬟护卫都没带,只为了看着救她性命的莫将军一眼。”

      “为什么这大小姐要偷着去见?以她的身份,直接将莫豫召到城府设宴款待,不是更合礼数一些吗?”糙胡子又问。

      “黎晶公主当时年纪虽小,但才情逸然,是个有絮才的姑娘,写得一手婉约词。她的心思自然也是极细腻的,在未确认心上人是否心有所属之前,怎么能贸然将人家男子请到家里呢?”
      莫识卿语气的随意,可他这句话音一落,大伙炸开了锅。

      “什么,一城长公主倾慕你爹?那公主之后嫁的是谁?”

      莫识卿抿抿唇,自顾自地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为什么黎晶公主会怀疑莫豫心有所属呢?因为在刺客被抓住之前,黎城主为保护女儿安全,一直将她关在闺院内,一关就是近三个月。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固然害怕被刺杀,可也耐不住寂寞。她就把自己新写的风月诗词丢出窗去,想调戏那模样不错,却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新护卫。莫豫见了公主的诗词,只觉都是些花花草草莺莺雀雀,不明所以然,让丫鬟给送回去了——大概这榆木脑袋,只认得个偏旁部首吧。

      “知书达礼的公主哪里能料到世间有如此蠢笨的人物,自然认为莫豫把诗词退回,就是拒绝她的意思。又观察莫豫在女孩闺院中,这副谦逊若侍从的模样,像是不想和自己有交集。公主因此猜测,或许他是有心上人了。这才于莫豫凯旋归来时,微服出门,只为去看他一眼,而不求和他深交。”

      仲小佐心里感叹:“这么多小心思,女孩都是这样的吗?”
      他又情不自禁地看向小岛那边,搓着手,想着他心上的姑娘。

      莫识卿讲这长篇故事时,虽是翘着二郎腿座着,却“形散神不散”,只显潇洒,没有吊儿郎当的气质,他接着说:“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当时微服的公主从莫豫身边经过,莫豫只觉这姑娘如仙鹤立于鸡群,端庄可人至极,虽无华衣衬托,却如有种说出的贵气。他身边的侍卫见大帅瞧着一个姑娘呆住了,就自告奋勇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姐。这侍卫有心没胆儿,不敢明着去问这漂亮姑娘。就做贼似的跟着她,最后看见这姑娘绕道城府后墙,呼啦一下翻墙进去了。”

      仲小佐瞪大了眼睛,心想:“真有这样会写诗、心思细腻、美丽动人,还会翻城府的三丈城墙的女孩?”

      “等等,那莫豫在公主闺院里守卫几天,怎么会还不认得公主?”酒叔也插起嘴来。
      他知道莫将军剿匪的英雄事迹,但对这些儿女情长的细节并不知晓,听到实在矛盾的地方,就把自己说过的“听完再怼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莫识卿顺水推舟,回到莫豫的话头上来:“这莫豫也是个有趣的人,他刚刚来到公主闺院时,见这院里园艺花草、水榭亭台是出奇的精致优美。而他从小在海上长大,从没来过这般精致的地方,思索这院里住着的定是位碧落的仙子,自己一定要看护好了,尤其是那贼人会使暗器,他得靠近一些看护。可听姑娘的家人说,她还不到十六岁,若是传出有自己这般才貌双全的男子曾和公主的卧房靠的很近。会不会伤了她的闺名,到时候他家里人执意要我娶了她,自己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于是莫豫决定不去看公主相貌,这样之后人家怀疑起来,发现他都不认识公主,自然也不会怀疑公主做过什么失德的事儿了。”

      莫识卿说这不要脸的话时,自成逻辑,合情合理,明显是段有源之水。

      大伙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老子把他刚满十岁的儿子抱在身前,声情并茂地炫耀自己当年是怎样追到儿子他娘的。殊不知,他自认为尽显风流的事儿,在他小崽子听来是这样的:他爹当年怂的很,连他老婆的脸都不敢看。

      “之后呢?”糙胡子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同时开始认真瞧起莫识卿的面相来。

      “之前说到那小兵见姑娘豪迈翻墙,惊讶之余,认为她应该是城府中的丫鬟,于是依着这姑娘的相貌,去询问在城府当差的兄弟,才这才知道到这姑娘竟是长公主。

      “莫豫一听那小兵汇报,很高兴,想着这不就是那精巧小院的主人吗?我就喜欢这样有才情的姑娘,趁着自己刚打完寇有几天闲着,赶紧找个媒人上城府提亲去。”

      众人皆是张大了嘴,被莫豫的脸皮之厚所震惊。

      “那小兵听闻这豪言壮语可吓坏了,想着这将军新官上任,先是点一把火逮住刺客,再点一把火清剿寇匪,这第三把火是要点在城主大人的头上了呀!要知道,黎城主是出了名地宠爱他这大女儿的。好不容易来了个会剿匪的将军,做出这种事儿,再被老城主一刀捅死,得不偿失。”

      大伙儿纷纷点头,这二踢脚将军身边还有个眼明的,很好。

      “小兵以公主是否心有所属,是否定下婚约为由,拦住莫将军。莫豫就问他,怎样才晓得一个姑娘有没有心上人,要不要直接去问她?这小兵又被吓得肝胆俱裂,他这样去问,黎老城主非得亲手打断他的腿。于是问莫豫:他做公主近侍的时候,有没有见公主写过什么信件,诗文之类的。

      “莫豫说,他见过公主写诗,不过写的都是花花草草,但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这里面有何深意。

      “小兵听他这么一说,就咬定公主定是有心上人了。对这榆木将军解释说,看那风月歌舞坊的唱词不都是些什么花鸟吗?花鸟在诗歌里都是含着情爱的,那公主写这些也定是在讲情,莫将军无意中看到的那些诗词,都是公主写给她情郎的。

      “莫豫虽没去过什么风月地儿,却也认为小兵说得很有道理。思索那姑娘在街上偶遇自己时,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他自己是被公主海豚那般温柔灵动的眼睛吸引了,而公主却连个香包都没给自己,和港口那些疯了似的姑娘们很不一样,应该是不喜欢自己吧。”

      一对有情人,一个习武,一个抒文;一个潇洒,一个细腻;一个英俊勇武,一个清秀活泼。他们是这样的般配,可竟因都希望对方幸福,而没能深识,众人唏嘘不已。

      糙胡子松了口气,为不用见证凤子大变魔头而暗自欢喜。酒叔则瘪瘪嘴,认为莫识卿竟拿这种喜闻乐见的事儿卖关子,真是愈发不要脸了。

      莫识卿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面向西方。在湿暖的海风中,他墨衣与墨发翻飞,回忆与怀念破土。北灯光像是簇拥着他,他墨蓝的衣袍上,月华似的流光回应着北面来的灯光。

      酒叔被他外袍上隐约的反光晃了眼,很疑惑地想:“这家伙如今就是个放风的囚徒,才穿这种墨蓝素色的衣服。可这又是什么料子?怎么还带反光的。唉,我应该是老了,眼花了,这只是块靛青破衣裳罢了。”

      “将军之后没太为公主的事儿烦心了,因为他又得出海去。海寇之患未根除,卧龙泽占地巨大,海寇精通卧龙泽内地形,通达外海的出口,有一千五百六十三条。到处都是危险的洋流,海寇占据这样的狼虎之地,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平息寇患呢?

      “莫豫寻思一番后,游说州思、桃源、桂丹、栎洋四城城主,请求联合四城海军力量,有组织地为沿海百姓提供保护,‘水狩司’初显雏形。而卧龙泽内土地贫瘠,海寇想维持生计只能靠抢夺渔船、商船和沿岸百姓。莫豫这种高压态度,让海寇元气大伤,之后的十七年里,都没再掀出什么大风大浪。”

      “这水狩司真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之前的几百年,就没有个像样的什么组织统一抗寇呢?”糙胡子疑惑不解。

      “渔船小而多,出航时间还不能确定,不好统一保护。虽能在丰渔期和休渔期适时增减护航船只数量,给予渔民信号烟花,让他们通告海寇去向。可渔民无财力长期聘用护卫船,只能选择冒更大的风险,才能养活一大家人。因此,建立统一护航组织的计划便被四座沿海主城一再搁置。

      “再者,商船运货多跨城,使用自家的武装护卫船可以出入他城港口,若使用他城城府上派来的武装船只,怕不太受别的主城欢迎。且海寇几乎在各城各郡都设有暗桩,官府中也有不少他们的眼线,要论消息通达,没人比得上网遍四方的南洋海寇。我们都是精心从各地的情报中,选了些适合下咽的猎物,吃些小规模的船队,城府的船队我们是不敢随便招惹的。我们控制住自己的胃口,让这些城郡虽觉瘙痒,但不至于疼痛,他们就会觉得,与其交出自己的兵力,联合剿匪,不如牺牲无关紧要的几条人命、几艘船只‘养寇’。唉……当年我们也是生存不易呀。”

      莫识卿说到海寇里的事儿,主语不由得换成了“我们”。大伙儿一时汗毛倒竖,怀疑这海寇之毒滋蔓千年入骨已三分,如今所谓的“根除”也只是一时的风平浪静。

      “再说到那桂丹城的长公主呀……”莫识卿的思维甚是跳跃,刚谈完“政”事,转又回到了贵族小姐的闺中怨绪,众人的忧怖转而又被八卦之心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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