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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束缚 ...


  •   青冥神君养尊处优,“心狠手辣”,陪伴在他身边的下属们都“不成人形”,只能以用具的形态出现。
      这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行为,似乎是青冥神君的某种癖好。
      所以青冥神君为什么想要收服一只“龙”,目的昭然若揭。

      “神君,你是看不惯这块白玉案了?”朔航用右手敲敲桌案,他这次的动作轻柔多了,生怕再敲出个什么怪物来。
      那别具一格的白骨状手指和玉面相击,发出“哒哒”的声音,在旁人听来,这声音没什么奇怪,但朔航却忽然变了脸色:“这是……骨头,什么动物的骨头?这么大。”

      朔航在说这句话时,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疑问语气,看上去是某方面的“行家”。
      青冥神君微微挑起嘴角,“夸”道:“不愧传说中,南洋最凶残的一届海寇首领。这案头,是上古应龙脊骨雕制而成的,不是活物……”

      朔航: “……”
      这句话的隐藏含义,应该是“这玩意不是活物变的,配不上给本主神当案头。

      朔航听闻神君这话,没再回应,他三年来一直都在加深对为神君老不尊的认识,如今“更上一层楼”,几欲“手可摘星辰”,感觉和青冥耗下去已经“山重水复‘真’无路”,急切需要一些“柳暗花明”。
      “那位刚刚逃跑的玄冥君三百六十六分/身之一,和自己是一条漏水船上的人,还是去问问祂吧。”朔航这么琢磨着,连招呼都懒得打,转身直径向殿外走去。

      朔航没有看见,在他转身后,青冥神君原本清澈的眸光冷下来,像是深秋水面初现流凌——似乎有些决绝和无情的意味。

      “你若是肯助我收复那条龙,我现在就让你下凡去。”神君空灵的声音在朔航身后响起。

      虽然这次神君的语气一改之前的风轻云淡,颇为肃穆而认真,但朔航只是脚步微顿,又接走他的路,似乎一缕目光都不想再分给神君。

      神君也不蛮力阻拦,他比一手决,殿门外的景物就变幻起来。
      黑白相间的“枝丫”折断,橙红色的天幕破碎,各种颜色彼此交溶,一片混沌,观之壮丽又恐怖,撕裂了时空。

      朔航不得不停下脚步,见此奇幻一幕,他只是挑了挑剑眉,未过分惊愕,好奇地观察门外异象。

      朔航从其中看见了凡间的景物,有表里山河,城池楼宇,小榭亭台。似乎“琅息”之门,可以通达世间的任何角落,咫尺天涯。

      最后,变换的景物停住。

      朔航倒吸一口冷气,直勾勾地盯着这幅景象。

      画面正中是一位年轻的男子,坐在一扇窗户边上,身体倾斜,靠在窗边微凸起的檐上,头埋得很低,额前鬓发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勾勒出青年有些明显的颚骨。

      “他瘦了,为什么不抬起头来?”朔航心里思揣,视线在青年脸侧流连,伸长了脖子,像是要将他的模样篆刻在魂魄之上,他又左右走了几步,希望能看清青年的完整面目。
      接着朔航注意到了青年头顶束发的束髻冠——这是一个弧度优美的小冠,纯银打造,镂空雕饰,正中的纹路似一只寿桃,这精致的髻冠,把青年衬成位富家公子。

      “这个纹路……是桃源城府的标志,他竟然是当官了,银冠……地位还不低。”前任海寇首领这么想着,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先是欣慰,欣慰于世人没有因为他不甚光彩的过往过分苛责他——自己的死是值得的。接着朔航有点愤愤不平地想着:“老子死了,这小子却做了官儿,啧,这都三年过去了,他不会沾上些什么臭官僚的习性吧?学会逢场作戏了吗?别还像少年时那样,让人一眼就看穿了……他会去逛花楼吗?不会已经娶妻了吧……”

      会读心之术的青冥神君,感觉自己要被朔航滔天的忧怖情绪淹没了,于是默默掐断他和朔航灵魂单方面的联系。

      朔航在看见青年的那一瞬间,全身的痞气刷啦一声收好并销毁,脊背都挺直几分,像是一条野狼,忽然被套个项圈,原地化成一只家犬,让人有种朔航那根风格迥异的大/麻花辫子,要像狗尾巴一样摇起来的错觉。

      青冥神君的眼神又沉了沉,像是有什么不忍的情绪闪过,不是不忍他走的那种,是恻隐之情,让人琢磨不透。

      但神君最后还是问:“你去吗?”

      “去。”朔航回答得毫不犹豫,空荡殿内的回声荡漾开,将这短促却坚定的声音重复着,“你要我做什么?”

      三年来,朔航不知来过这琅息神殿多少次,又不知有多少个败兴而归。如今得到确定的回应,以青冥神君的性子,自己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还定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代价。
      但当朔航见到这位他朝思暮想的人之后,一切代价似乎都如鸿毛那般轻了,哪怕让他承受上刀山下火海的苦痛。此时朔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去,到他的身边。”

      青冥神君:“我要你携此缚龙之符下凡,去到这位许愿者身边。”

      朔航有点懵:“就这样?我可以走?我的肉身呢?”
      神君补充:“你可以暂时寄魂于你生前的贴身旧物上——许愿者身上正好携带了一个。你熟悉的东西能安顿你的魂魄,但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遇到不测还是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到时候不说今世,你们转生再相遇的机会都没有了……”

      朔航在听闻“许愿者身上正好携带了一个。”这句话时,一直抿成一条缝的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上扬。
      “我一届凡人,本就只有一世的机会可活,为何要在意什么前世今生,更何况我都死了一次,却还能不失去和他珍贵的记忆,还有再亲眼看见他的运气……就算这些都是你口中的‘时局’,我能正好站在时局的风口浪尖上,还成为个不上不下的死而未亡之人,有机会再来一次——就算是遇到了个坑爹的神明,我上辈子修的功德应该也有不少了。”朔航话尾语音上扬,颇为豪放傲然。

      “也有”,这位末任流氓首领,用这两个字形容自己过去的人生,这听上去十分荒谬。
      但青冥神君知道一切,他认为,朔航担得起这两个字。

      寇乱由朔启开始,消失在朔航出生的时代,真的只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吗?
      只是世人没有见到恶鬼救人,于是恶鬼还是恶鬼。
      就像没几个人见过青冥主神虐待下属,于是主神还是主神。
      呵。

      神君手里只握着结果,而瑰丽壮美的过程,在无数参与世事的凡人手中——纵然“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只有“旁观”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创世的神君是最无所不能的,从另一方面看,也是最无自由的。

      “我认为你不该有这样的情愫。”青冥神君这样说。

      朔航听闻此话,因为震惊,终于回头看了神君一眼,脸上写着“老子爱怎样就怎样,你丫的管的着吗?”几个大字。

      “万千生灵本就是雌雄相配,阴阳互补,异性相吸,你这是不和规则的。”神君说道,不知怎么着,有些苍凉的意味,像想起了什么悲伤的往事。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规则它算个屁。”朔航把双手背在身后,漂亮的凤眼眯着,忽然坏笑起来,说道:“我听说花草树木之类的生灵大多是雌雄同体,天生有阴也有阳——不知青冥树是不是也是这样,神君你总一个人呆着,是身体里住着个女人?你是总在‘顾影自怜’吗?”

      青冥神君三千多岁的修为摆在那儿,涵养还是比较深厚的——至少让他不会和随意臆想的凡人一般见识,他矜持地说:“青冥树不是雌雄同体,我只是‘雄株’。”

      前任流氓头子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明显揣着什么不太好话。
      神君则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将暗紫的广袖一翻,将那张所谓“缚龙符”打了出去。

      朔航伸手欲接,却接了个空——那符纸穿过了他的“身体”,融入了他的魄体。
      下一刻,朔航忽觉元神深处一阵震撼,头痛欲裂,像是有一把钝刀直直插入了他的太阳穴,在他的脑浆,不,在他的元神内翻搅。

      痛觉之后,是无数更替的往事。
      孩提时随母亲流浪,历经艰难与困顿可又无比快乐与自由;少年时母亲遇害,他被父亲强行带到南洋海寇堆;经过血的洗礼,使原本单纯天真的他学会了残忍,用初长出的爪牙,噬咬着他人的血肉……
      不过这些黑暗的过往只占了很小一部分,似乎当时那些痛苦也以模糊不清了,仿佛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噩梦——接下来朔航大段大段的记忆,都只属于一个人——一个眉眼弯弯的少年,或是那个长大一些的,负刃而立微笑的青年,或是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一切……
      这些却是无比深刻,足以治愈朔航前半生的苦痛。
      以至于最后为他付出生命,甘之如饴。

      朔航疼得吼叫出声,坠入回忆走马灯前最后想的是:“你妈这是缚龙符?!难道不是缚‘我’符吗?”

      青冥神君见朔航疼得在地上打滚,之后直接蹬腿不动了,他只是静默着端坐,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朔航还蜷在地上没动静,青冥神君眉毛一挑,这符发动时直接附于对方元神上,所以施法时会震撼元神,对凡人会有强烈痛感,但其实也只是痛个一瞬,可为何地上这家伙还不起来呢?

      待神君仔细一看,发现朔航嘴角含笑,颇有些安详地闭着眼睛——竟然是回忆着回忆着往事,就不想起来了,直接入梦。

      青冥神君对这位凡人只是欣赏,无关风月,但此时他却觉无端的不快。
      什么不快呢?
      记忆的封尘惊落后,是蔓延的、无边的孤独。

      他呆坐一会儿,意念微动,朔航被凭空“拎”住后领,提到半空,接着被“丢”出门儿去,然后门飞快“关上”,殿外又变成回了苍蓝与黑白,只是日头又西沉了些,那些光秃秃的枝丫被镶上金边。

      青冥神君送了“客人”,就随意起来,上身后倒,直到整个“神”躺在一尘不染的青石地板上——青冥神君的头发很长,散在神殿的地上,找不到它的尽头在哪里。

      没有了“狐狸”镇纸,神君案头上的空白符纸被窗外的晚风吹落一地。
      不待神君动用意念拾起它们,“白骨”案上的朴素墨玉砚台就忽然化为一位小老头,他纵身一跃,飞快地去追逐那些符纸,动作堪称老当益壮。
      这小老头真是小,不过一尺高,白发如雪,脸上却不带一丝皱纹,身着青色的小袍子,是一位鹤发童颜的仙人。
      就是眉毛长得太长,两根垂在额边,使这老头有点像只青色的大甲虫。

      这小老头就是“函念仙人”,青冥座下七佐神两仙人中的一位,他手上干着活,嘴上也没闲着,他叹了口气,说:“吾看今儿个的年轻人,是越来越没有耐心啦……不就等个三年吗?殊不知吾的徒儿呀,已经等了三千年了。”

      青冥神君听着听着,额角青筋跳动,斜瞥着那小老头。
      函念仙人一边啧啧感叹,一边将地上的符纸摞好,又放回案头,顺便小身板立在符纸上,越俎代庖地当了个镇纸,嘴里还叨叨不停:“唉,都说树大招风,这什么‘风’都要欺负他呀,吾的好徒儿呀,真是太可怜了……”

      “你出来做什么!”青冥神君眼皮跳着,伸手抚了一把脸,去掉那层糊住他面目的幻术,好让某人看“龙颜”行事。

      函念仙人盯着神君的脸瞧了会儿,两条“触须”抖动着,又叹了一口气,将挤出的皱纹堆在小脸上,说:“吾看你印堂发黑,目光含怨,像极了守寡的‘夫’人呀。”

      青冥神君不愧是天天念叨“规则”的家伙,面容长的和规则一样冷峻,眉目像雕刻上去似的,眼睛里有紫色的光华流动,是很标志好看的面相。长发均匀自然地向两边分开,不簪冠,暗紫的袍子也只是虚虚搭着,居家的模样削弱了他的冷峻,反而显得他有些懒洋洋,显然这神殿就是主神的私人地盘。

      可是现在,青冥主神的脸色冷得要结出冰花来,目光更像是要化为利剑,准备随时洞穿这不要命的小老头。

      函念仙人不慌不忙换了个论调和话题:“青冥呀,吾怎么在那什么‘缚龙符’上看见了‘珏魂咒’的影子?你是想让他以‘一身二魂’的方式复活?这可……”

      “怎么?你是在责怪我把‘怨气’发泄在别人身上吗?”青冥神君说着,有点像是在嘟囔。和之前和朔航对话相比,他的个人情绪多露出了些,就像是和家人说话。

      “为师可不敢责难你,你青冥神君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为师‘夏虫不可语冰’,”函念仙人摸着白胡子,语气自然地说,“紫烟的第一个愿望要求你‘遵守既定的规则’,你便无时无刻不以规则至上。但其实‘紫烟冥珠能实现愿望’,也被包含在了这‘既定的规则’中……”

      “这条规则,是唯一能反抗规则的规则,是我在束缚之下,唯一能拨动的‘棋子’。”青冥神君接着说,语气淡漠。

  • 作者有话要说:  嗯,青冥宝宝有点像高塔中的“长发公主”,虽然这篇的CP不是他,但下下篇就是了(可能吧),你们觉得他的属性应该是攻是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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