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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万化 ...


  •   青冥神君揣测着朔航的心绪,觉得这位“亡国”海寇首领的想法实在很有趣。

      不过神君认为有趣的,当然不是那些个生动形象“渎神”三千法,他发现朔航原本燎原的怨气在“模拟渎神”之下,反而被发泄了,他的心态渐渐平复下来——这竟然是此流氓平复对一个人愤怒的方法,真是独树一帜。

      冷静下来的朔航开始分析他刚刚从神君口中得知的真实历史。

      灵魂的语言和说出来的“文字语言”,有很大不同——这是神君多年来窥视人心的总结。

      在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里,思绪无时无刻不在跳跃,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它们彼此纠缠,变化多端,形成一处有声音,有图像,有“态度”的“景致”。

      而人说话的过程,就是给思绪“作画”的过程,用再华丽深刻的辞藻描绘,听者都只能了解这片景色的冰山一角。

      就像画师画萧萧竹海,画得出万顷竹林的壮美,画不出清新的竹叶香气和群竹随风时竹身相击的“竹语”。

      心灵与心灵的直接交流,对凡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朔航思考着,左手摸下巴,右手隐没在披风里,但从他右手袍袖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僵硬、灰白、毫无生气的白色物体——那是造型若骨的义肢!

      海寇首领,竟然是位残疾人。

      “当年朔启向你许了什么愿望?”半晌,朔航沉声问。

      神君嘴角上扬,看朔航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些赞许:“他许愿让朔家延续千年,子孙安康。”

      “真的假的?他怎么不许愿让自己个活个一千岁呢?”

      “因为当时朔启的儿子罹患绝症——他在行伍里干了大半辈子,年近五旬才娶妻,直到花甲之年才有了一个儿子。”

      “那他为什么不许愿让他儿子痊……”
      朔航这句话说了一半,又打住。

      朔启只有一个儿子,他许这样的愿望,造福的不仅仅是他的儿子,还有朔家之后千年的后代——只是刚好没有造福到朔航这个倒霉子孙罢。

      一个凡人的愿望,无非就是功名、金银、爱情、儿孙四大类。

      朔启只不过是个想得更长远些的凡人。

      而这位老人只许愿“千年”,不是“永远”,或许是因为看多了风云变幻,离合悲欢,所以已不相信永恒,也或许没那么复杂,这只是他老人家的口头禅罢。

      “所以……朔启许愿‘千年延续’,你就真只给朔家存在一千年。”朔航有些哭笑不得,“我本就不打算再娶妻生子了,你为何要还要杀死我?”

      “并不是我杀你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神君淡淡道。

      朔航欲反驳,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生前的经历刻骨铭心,但的确没有半件事和青冥神君有关联。

      朔航迷茫了,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单凭命运二字,真的能解释自己曾经历的,镂心刻骨的一切吗?

      他“啧”了一声,想到:“怎么能相信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呢?”

      或许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命运牵制着一切,可成王败寇的最后,真正理智的人是不会苛责命运的——命运只是结果,而他才是亲身经历“过程”的人。

      朔航在这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有幽暗昏惑,亦有柳暗花明,还收获了一生之挚爱,纵使他的死在千年前就已经被注定,他活着时的收获都不能简单地被“命运”二字所替代。

      不过以神君这“说千年就只给一千年”的坑爹态度,朔航忽然福至心灵:“你不让我下凡,不会是因为莫识卿许愿时没说明让我什么时候复活吧?”

      如果青冥神君敢说“是”,朔航就打算不顾一切实践一下他之前的某些想法。

      “当然不是,”神君认真道,“是因为莫识卿的愿望和朔启的愿望有矛盾——你不能以‘朔航’的身份复活。”

      听到这种解释,朔航忙捂胸口——如果他还能,一定会被噎得吐出一口血来。

      过了好一会,朔航才重新找回了语言功能:“我说创世的神君呐,别那么窝囊行不行?这人都死了一千年了。”

      神君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比他还要无奈:“这是规则,和人固有生老病死是一样的,我必须实现向紫烟许愿之人的愿望,不管他是生是死。”

      “老子生前统领南洋十三万匪寇,生杀夺予,好不自在,而你更是高居神明之位,何必要如此在意这些规则,随心所欲不好吗?”朔航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听到这里,神君沉默了一会,不过还是接着说: “你觉得爹生娘养长出来的手不好,于是拆下来换上个新的。但最后你会发现,你的肉身不再完整,失去的永远会失去。同理,这个世界自有规则,运转三千年不曾失序,因为一人私心而误万千黎民,这不值当。而我则是这套规则的守护者……”

      神君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睫,“可以说,没有规则,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不知怎么着,朔航觉得神君这话中带着些许悲怆。

      世人皆渴望神明满足自己的愿望,殊不知这是在给神明身上加栓镣铐。

      神明一举一动的动静都不小,因此不轻诺;神明一般不屑于对凡人撒谎,因此诺必果。

      朔航冷哼一声,忽然操纵起形状奇特的右手,用那白骨状的手抓起神君案头的符纸。

      他的右手虽是义肢,但由他操纵起来每一根“骨指”都能灵活运动。他这个动作,使整个小臂的义肢都露了出来,看上去有些狰狞,再加上他此时的横眉冷对,绝对能吓哭个把小孩。

      “我的右手,是被敌人拿去的,不要随意揣测。”

      神君似乎眯眼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促狭:“是敌人吗?我怎么记得是你的岳……”

      “够了。”朔航打断他,有一点点恼羞成怒从他斜掠的眼角泄出,“我知道你无所不知,可你也别把你恶劣之处向我全盘托出了,要不然我怕你真不敢让我回到凡间,灭了我的口,到时候你就‘失去存在意义’了——实现莫识卿的愿望不也是规则吗?”

      神君意念微动,那张符纸突然像有生命一般挣动起来,朔航一惊,放开了手,被揉作一团的符纸在空中重新平展,飘回白玉案上。

      符纸是朔航进神殿时,神君正在画的那一张,只有巴掌大小,其中一面布满符文,细密无比,远观几若全黑,朔航细看,产生了种奇怪的眩晕之感。

      “这是做什么的?”朔航好奇。

      神将符纸收回袖中,回答:“抓龙用的。”

      “抓啥……”朔航以为自己听错了。

      “龙。”

      “是哪儿有妖精作怪吗?”朔航“死”到天界来的这三年见识了不少怪事,即使神君现在说要毁灭世界,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没做什么,只是我想收复他罢了。”神风轻云淡地说。

      “哦,”朔航哼一声,青冥神君说的“龙”应该是什么稀世奇珍。但以神君的身份和力量,想拥有它,不需要管它的意愿,曾经统领半个大海的男人很明白神君的这种心理,“所以,你都开始想着怎么抓‘龙’了,我复活的事,是已经早有着落了?”

      神君:“……”

      朔航气得磨牙,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不直接吃了那张神君宝贝着的符纸,他用嘲讽的语气说:“据说青冥神君的本体是一棵树,我看传说都是骗人的,神君那么好的记性,应该是金鱼成的精。”

      不知什么时候,神殿外的雪停了,透过神殿无棂之窗,可窥见青冥神君神体的冰山一角,亦如管中窥豹。

      朔航能看到,窗外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山岳,大到在上面建座郡城都绰绰有余。

      它上面未化的冰雪,像一条黑质白章的巨蟒,头抬得高,很高,直至和无边无际的天幕融为一体,仿佛正努力支撑着天幕。

      天边透出脂粉似的微红,原来已到傍晚时分。

      这只是青冥之树的一小部分——树冠层的“一根小枝丫”,若从“琅息”神殿向下探索,人们还会发现更“粗”的树枝,再往下点,还有“树干”,这样看来青冥神君是真正“顶天立地”了。

      似乎没有词语能形容青冥之树的巨大。单是他树皮上的一道褶,对凡人来说,就是万丈深渊,站在崖壁的这一头,看不清崖壁的那一头。

      这是主神青冥神君的本体——伟岸的主神,是这个世界万千黎民的信仰。别的灵物,也最多只能“有幸”成为他的下属。

      朔航和青冥神君起争执,就是再生动形象不过的“蜉蝣撼树”。
      不!

      和神君的胖(pan第二声)体相比,把一届小小的凡人比做蜉蝣虫,已算是夸张措辞。

      “不知道我够不够格当蜉蝣的一根腿毛?”朔航想。

      “这条龙是否能被收服,与你是否能下凡有关。”某只货真价实的树精回应。

      “先后顺序的关系吗?”朔航冷哼,只觉得神君和那些个欠租,死赖着不走的房客是一副嘴脸。

      朔航气极,操纵危险的右手伸向白玉案上的其他玩意,他抓起那个镇纸。

      神君的镇纸黑中带红,那红还在流动,像出了血。

      朔航凑近细看,若这是块鸽血石,就给它来个“碎碎”平安。可这东西并不反光,不像是个宝物。

      朔航忽然抽抽鼻子,闻到股奇怪的味道。

      “啥玩意做的?”男子的义肢虽然能持物,但却没有正常的触觉,于是他用左手抚上镇纸——竟然摸到了动物毛皮一般的触感!

      他惊得魂与魄都要分道扬镳,用不着他假装“不小心”摔掉,他立刻放手,将那黑红的玩意扔了出去。

      那“镇纸”在空中化形,落地后大了一圈,变成了一只黑毛狐狸。

      这狐狸只有猫咪那般大小,看去还是一只幼狐,它并不是通体黑色,耳朵尖和尾巴尖是血红色的,像身上烧着三丛火焰。

      朔航看呆了,小狐狸恢复原身后,睁开金红色漂亮的眼睛,环视四周,有些刚睡醒似的迷茫。

      它看清坐在白玉案边的紫衣神明后,忽然奢起一身黑毛,“呦”地叫了一声,模样像是忽然撞见饿狼的兔子,后脚蹬着急急向后退。

      因为它动作过猛,团子似的身体难以保持平衡,竖着在青石地面上打了两个滚,模样有些狼狈与滑稽。

      等小狐狸平衡了身子,头也不回地窜上窗棂逃跑了,只留下渐远的的哀叫。

      “那是……御使(注)?”朔航惊愕。

      “不,那是玄冥。”神说,语气似乎有些失落,“放走它做甚,它先前做了错事,现在还在接受惩罚。”

      “玄冥?那什么……和你青冥并称的神?据说还是掌管轮回的……你把‘死神’拿来做镇纸?!”

      传说一个人死后,他迷茫的灵魂会受到玄冥君的指引,而走向下一个轮回,所以玄冥君被人们称为“死神”,祂是灵异话本中经常出现的角色。

      “玄冥并不和我同等地位,他是我的下属,是七位佐神中的一位,管理着生死轮回的‘因循之道’。”青冥神君耐心地解释,“至于他为什么叫“冥”,和别的佐神不同,是因为他是我亲手创造的,可以算是我的孩子。”

      朔航被他忽然变得慈祥和蔼的表情恶心了一下,第一次庆幸自己看不清神君的脸:“这树神的孩子是狐狸,啧……那孩子他妈是什么?”

      “是义子,”神君接着解释,“玄冥有三百六十六位分/身,刚刚的只是其中一位。”

      朔航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失望——他真想知道有哪个冤大头是青冥神君的伴侣,但他还是吐槽了一句:“啧,子孙满堂。”

      朔航的目光又转向神君书案上的那只颇有富贵相的毛笔。

      它的笔杆是金色的,周围似有流动的光芒,锋毫则是红色的,就算笔尖蘸了墨汁也可以从尾部看见艳丽的橘红。
      朔航看着有些心痒,于是他随心而动——向它伸出了手。

      “别动“,青冥神君见他“魔爪”伸来,把案上这一小堆宝贝拢到自己跟前,“这也不是普通的毛笔,是由三足金乌幼鸟所化,你碰了可能会被烫伤。”

      小“死神”做镇纸,小“太阳”做毛笔,啧,这神君真他妈太不爱幼了,朔航腹诽。

      “那这砚台……”

      “这是函念仙君所化……用这块砚台不用磨墨。”神君说。

      主神青冥座下有六佐神俩仙人,佐神的本体是物,如玄冥君是狐狸,而“仙”则是人飞升所化。

      但显然,青冥神君并没把“函念仙人”当个“人”看。

      朔航从神君的语气里听出了对这砚的嫌弃,他又看了一眼神君的文房四宝,经比较发现,这堆华丽丽的鸡零狗碎里,就属砚台最为朴素。

      感情是神君实在懒得磨墨,所以才曲尊降贵地用“他”的。

      朔航忽然有点回过味儿来,他转过脸,表情怪异地问:“所以你为什么想收服那条龙?”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藕没打错字,“御使”是本世界召唤兽的总称,和“神奇宝贝”是同样属性的词。
    现实中古代某官名是“御史”,无单人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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