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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72 与山谟说 ...


  •   二百八十五、韩氏

      咦?!

      盯着山涛家墙壁的虚尘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山巨源的茅屋家里的墙壁看着这么不错呢?

      感觉……也不比新安皇甫家宅院的墙壁弱上多少。

      他起身走到墙壁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戳的手指都疼得抖了一下。

      既然这墙这么硬,那之前向子期所说的韩氏凿壁偷窥阮籍和嵇康的事,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呢?

      总不能是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的吧?

      还有,山涛和他夫人一起拿个大铁棍凿的墙哐哐响,难道隔壁的两个人就听不见?

      不过,也难说……毕竟被偷窥的是两个醉得不清的人……

      总之,一番畅想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山巨源家的茅草屋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刮风会倒、下雨会漏的茅草屋!而是一座长着茅草屋外壳的好房子!

      啊,真是欺骗人感情!

      虚尘为自己的孤陋寡闻、少见多怪而惭愧,并再一次坚定了自己要少发言的决心。

      然而,他刚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便见一直很乖巧的小孩山谟在旁边仰头问自己:“虚郎君,您面壁而立,久不言语,可是在思考什么玄之又玄的道理呢?”

      “……”

      对于这样一个小孩提出的如此有学问的问题,对于这样一个涉及到自己高大形象的问题,他是应该发言回答呢?还是不发言不回答呢?

      ……

      山涛年轻时是一位很具亲和气息的青年名士,如今人到中年,自然而然地也升级成了一位更具亲和气息的中年名士,交友亦是十分广阔。

      不论世界中的大众究竟如何,在这个名士风流璀璨的时代,至少这一群人是能与众不同,活得恣意潇洒的。具体的就体现在他们的父母家族、学习教育、妻子儿女、良师益友上。他们享受世上优秀平和的教育,享受着包容与爱护,以至于当他们长成后,他们也大多会同样回馈于社会亲人。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的一生真正是幸福的。

      山涛也是这之中的一位。他上有慈爱的老母,中有既能操持家务又能和自己闲谈的妻子,下还有聪慧灵动的子女。

      ……

      虚尘见到了韩氏。

      虚尘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韩氏,因为这位看着十分年轻,一点也不像是山涛的同龄人。

      “这位就是他们常常提及的虚小郎若无了吧?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非凡俗中人。”初次见面,韩氏就对虚尘进行了高度的赞扬。

      语焉不详,似是而非,老少皆宜的称赞。这果然也是一位合格的主母啊。虚尘想。

      可是,韩氏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初成的想法。

      “果然是个正当年少、可爱乖巧的孩子,而且十分好看,叫我看了便欢喜。哎,你是不知道,我许久未见到能让我觉得好看的人了,连用饭都不香了。”

      “……”

      这么直白的称赞虚尘还是第一次听到,虽然知道这话里有水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唉,这话听着可真叫我等旧人心酸。这才几年,我们竟已入不了夫人之眼了。”向秀装模作样地插话进来,话虽酸溜溜的,语气确实十分。想来该是因为他与山涛相识不短的缘故。

      “子期倒也不必如此。你知道的,色乃我此生所好。日日所见皆旧时面孔,这自然就少了些乍见之喜。 ”韩氏的心态倒是真的十分年轻,而且对自己好色一事也是十分理直气壮、随心随性,竟让人生不出什么不喜来。

      “哎,罢了罢了,秀总是说不过你。”

      不觉间,虚尘竟已经从这场言谈的主人公之一沦落成了一个旁观群众,毫无存在感。

      二百八十六、人生之乐,在食与色

      韩氏不仅喜好美人,更喜好美食,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人生之乐,在食与色”。

      所以,这一场好友相会的第一餐也算是名副其实。

      炙烤的山珍、肉食、菜蔬等,分别撒上细盐、胡椒、香叶等香料,然后各自盛盘,配合着熬煮的奶白的汤水食用,真的令人回味无穷。

      饭后,心满意足的虚尘由衷感慨:“巨源这个朋友交的果然值得,此行不虚不虚。”

      “我不是早就说过嘛,我们老大哥啊,可真是个没话说的人。”向秀感慨。

      别看向秀一直与嵇康交往甚密、甚至兴趣爱好都颇为相似,但实际上,他最推崇和信任的人其实应该是山涛。这是虚尘从来的路上向秀讲的故事里得出的结论,因为,向秀十分认同山涛的气度远胜嵇康与阮籍这句话。

      不过,这些事虚尘也都不怎么在乎。因为在他心里,他真正的朋友仅嵇康一人,那是有十多年的来往奠定的友谊,那是在很多思想与话语上都能共通的朋友,又是他向往的目标。与普通意义上的朋友有着很大的差别。

      不过,现在,他想要表达的是另一个意思,而向秀误解了这个意思。

      虚尘面上的笑散去了一些,他跪坐的姿势都变得挺拔起来了。他开口解释自己那句话:“这世上人有千千万,然而能活的有意义又有几人?而韩夫人正是活的有意义的人之一,所以我说,此行不虚。如果没有巨源兄,今日我也不能认识到这样一位新朋友。”

      片刻静默。

      片刻的静默之后,是山涛的大笑,是他洒脱与欣赏的话语,“若无若无,不愧是虚若无,果然豁达洒脱。”

      向秀也笑,表达出对虚尘的高度赞扬,“别人都说嵇叔夜狂放不羁,超尘脱俗。听你这一席言论,我才知道狂放的又何止是他嵇叔夜一人。若无年岁不大,却已有名士风范了。”

      虽然听到了他们称赞的话语,虽然知道他们的称赞都是由心而发,虽然知道他们已经算是这世上最不拘礼数、行止洒脱的名士一流人物,虚尘的心里还是微微失落。

      因为,他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们的重点偏了。而且,他们还意识不到自己的重点偏了。

      他话里的重点明明该是那个活的有意义的韩夫人的。

      也许他们并不认为虚尘是真的想和韩氏做朋友,也许他们认为那仅仅虚尘在表达对韩氏的欣赏而已。然而,虚尘自己心里清楚,他是真的有一点想和这位做朋友的。

      甚至,韩氏本人此刻都根本不在这里。

      也不知道,韩氏本人有没有可能在哪里关注着这里呢?假如她听见这一番谈话,又会作何感想?

      然而,虚尘清楚自己到底只是虚尘,永远也成不了嵇康。

      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莫名的坚持将原本和谐融洽的气氛弄僵硬。

      所以,他只是微微松下脊背,将心里的那一丢丢不快悄悄藏起来,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手中的陶碗上,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阿康何时到……”

      二百八十七、与山谟说

      晚风拂清溪,揉碎满天星。

      低沉的虫鸣声交织着响起,给夜晚笼上了一层静谧、柔和、安心的气息。

      虚尘原本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蹲在岸边,享受着这一片宁静、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思考人生的。

      可是,山谟这小孩的到来打破了一片静谧的气氛,也打断了他的发呆。

      原本只有自己一人,颇有种“天地一沙鸥”的孤独感。

      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就算来人没有出声,那种安安静静、独我一人的氛围却也不复存在了。

      虚尘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每有顿悟,却又总会为外物所扰。

      觉得自己很难的虚尘却没忍住,自己先开口了。他问山谟:“你怎么也出来了?也是因为太热所以睡不着吗?”

      “呵,果然,你们大人都这样。”山谟却是摇摇头,似模似样地感慨了一句话,然后将自己抱来的竹垫卷开,摊到地上。

      虚尘被他拿的竹垫吸引了,主动和山谟一起将竹垫铺好,因此并没有听清楚这一句。

      竹垫仅宽就约有七尺,并不窄小。两个人躺上去都绰绰有余。

      应山谟邀请,虚尘也躺了上去。

      闲卧望星空,最是人生悠游时。

      “你知道吗?”山谟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虚尘很茫然,不知道山谟问的什么。

      而山谟在此时却打开了话匣子,一串串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想、该说的话从他的口中冒了出来。

      “你们大人,总是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很多时候,你们宁愿去说很多句虚假的敷衍话语,也不愿意解释给我们听。你们总是自以为我们小时候听不懂,或者不该懂。而等到我们到了特定的年岁、特定的一天,我们就那么突然地长大了,就能突然地、自然而然地、神奇地懂得了一切该懂的东西。若是到了那一天,我们达不到你们的要求,你们却又要摇头叹息,说我们果然是废物,居然连那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对我们太过信任呢?还是你们太过自以为是。”

      “你们大人,还总是很擅长骗人。不仅骗我们小孩,也骗你们身边的其他人,甚至,你们连自己都骗。”

      “你们总认为,大人的世界是成熟的、理智的、智慧的。而小孩子的世界是幼稚的、可笑的、弱小的。可我不这么认为,我反而觉得你们大人都是虚伪的、污垢的。大人们,熙熙攘攘,为名为利,不惜卑躬屈膝、颠倒黑白、排除异己。大人的世界,可谓是一片乌烟瘴气,你们又有什么可骄傲的?有什么资格骄傲呢?”

      虚尘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山谟的这些话好有道理。只不过,他也一样经历过童年,可当初,他就没有想到过这些。

      现在,他能听出山谟话里的激动,却也还是不能感同身受。而且,他觉得自己现在代表着大人,也应该站在大人的立场上稍稍反驳一下,“……其实,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大人们也不一定是为了敷衍你们,也不一定是瞧不起你们,而是真的想要给你们一个美好纯真的童年呢?毕竟,大人们也是从小孩子长成的嘛。”

      谁想,虚尘这一句并没有起到正向的作用,反而让山谟向他开火:“事实上,你也是个骗子。”

      “啊?”虚尘惊了。

      山谟用他观察到的事实说话:“比如,你们之前谈话到最后,你明明是不高兴的,可是你却不说,偏偏要装作自己很高兴。结果,后面就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比如,你和我父亲他们的关系明明算不上什么知交好友,顶天了就一个熟人而已,你们却都装的好像关系很好一样。明明是向先生和我父亲的关系更好一些。

      又比如,你明明只见过我阿母一面,却对她大加赞赏,实则不过是为了借此拉近与我父的关系而已。才不是真正觉得我阿母厉害!”

      嗯……如果没有最后那一句,虚尘还真不知道山谟如此激动的原因在哪里。

      二百八十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虚尘想笑自己,前面才在为别人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失落,却不知道也可能会有人因为自己的某种作为而失落。

      说到底,都不过是因为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但想想自己这几年来的作为,却也真应了“虚伪”二字。压抑自己的本性,觉得礼尚便必须往来,事事为规矩束缚,反倒不如小时候在皇甫家过得畅快。

      这一生,最长也不过百年而已,百年后,谁又管得了天塌地陷?本就是白得的一生,为何不能从心所欲?

      想要结交朋友,就结交啊,就直说啊。

      想念好友了,就大胆说出来啊。

      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得到全世界的喜爱。

      自己本就不过是区区一凡人,就算从心所欲了,对这个世界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他面上渐渐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只觉得风也清了,星月也明了。

      他对山谟说:“你说对了两件事。我和你父亲的关系确实不如他和向子期之间更亲密,在我心里,最最好的朋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嵇康嵇叔夜。之前,我也确实是不高兴的,所以才自己一个人到这里来静心。”

      “你居然……承认了。”山谟有点惊讶。

      “但有件事,你说错了。”虚尘继续说。

      “嗯?怎么可能?我有认真观察过的。”

      “我夸你母亲,并不是为了拉近与你父亲之间的关系。我是真的觉得你母亲是个十分有个性、活得也很恣意的人物。”虚尘认真和山谟说。

      “可是,很多人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就像是……就像是两个人见了面,首先会谈论一下天气之类的那样。更多的,仅仅是将阿母当做一个开篇的话题而已,其实他们并不关心这个话题本身如何。我很讨厌这种将别人当做一个话题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山谟说的有条有理,可以听出他是真的在心中认真思考过这些事情的。大概,也因为他真的很在乎他的母亲,所以,他才更加不喜欢有人拿着他母亲说事。

      也许,当时听了那话的山涛也是类似的想法了?所以,他才会将话题重心偏移?

      虚尘不清楚当时山涛等人的想法,也不想去深究,这些想法只在他脑中粗粗掠过便不见踪影。他还是更注重与山谟的谈话,更注重向山谟解释剖析自己的看向想法。毕竟,山谟很介意别人将他当做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看,所以,虚尘觉得自己就把他当做大人来交流也许会更好些。

      “我不知道别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所以才会做出你说的这些是来。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

      你母亲除了不是一个男人以外,又有哪里比不上你父亲、比不上我们这些人?她豁达、恣意,在有限的人间里也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也毫不在意世人的眼光,能说出‘人生之乐,在食与色’这样的话,能做出为了欣赏美色就凿壁的事来。

      这些如果换个男人来做,必定被写入书中,被无数人传唱,被称为一代风流名士。

      而你母亲,仅仅只是欣赏而已,不带任何歧义的欣赏。但就算如此,也有很多人不能接受。

      这个时代无疑对于我们来讲,是洒脱随性的,是宽松包容的,允许多样的个性存在。可是对你母亲这样的女性却是很不友好、非常不友好的,仍然是很束缚的。可是,你母亲却能无视这些,自己仍然过得很恣意,这难道不值得我称赞,不值得我心生结交之意吗……”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安静了一阵后,原本还气势挺高的山谟却有些焉了,他也没去看虚尘,只是对了对自己的手指,低声说:“这些……我都没想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本章韩氏的观点纯属个人杜撰,切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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