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以后》六梨

3、第 3 章

　　“这就是新生人啊，咱们也是这样从绿蛋里出来的？”一个两岁的研究员小助理跟同伴窃窃私语。

　　“是啊，新生人蜷缩在蛋里，蛋里充斥着乳白色营养液维持他们的生命体征。咱们回去后的工作就是打开绿蛋，将里面的新生人激活。”这个助理已经三四岁左右，显然懂得不少。

　　事实上，年龄并不会对一个人的外貌特征有丝毫影响。不管是刚从蛋里挖出来的新生人，还是二十岁行将就木的人，从外表上是看不出什么区别的。年龄的区分大概是为了确定归期的远近和经验的多寡——不，甚至有的经验也无法用年龄衡量。因为新生人的脑内早已储存了海量的理论知识和实验经验。

　　一些异常优秀的新生人，甚至可以在进入研究院一周内就提出重大命题，推动整个学科的大跨步发展。

　　明业就曾经是这样的新生人。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提出了关于脑神经的“W命题”，他也因此三年连跳三级，成为了最年轻的的高级研究员——年仅三岁。

　　接下来的工作琐碎而重复，没什么难度，明业索性就交代好注意事项，尤其注意那颗“加强监管”的蛋，注意将其与国会安保部备案，余下便交由助理们全权负责了。

　　所有的巨蛋要先通过地下管道运回生科院的新生部处理厂和激活室。打开蛋壳，取出新生人，给他们的脑袋扣上激活头盔，注意调整参数。一般来说，五个小时就可以完成全部激活项目。这时候的新生人们已经与研究所里的其他人无异了。再派几个人将他们送到通往各自研究院的地下快轨入口，新一周的新生人接生工作就初步完成了。在这一周的时间内，新生部的人还须密切关注新生人各项生理指标的变动，时刻准备应对紧急突发状况。

　　新生人在激活后第二天就可以正式进入研究院了。

　　被分派到新生部的新生人有两个，分配到的名字分别是罗西和维塔利。一个黑头发一个黄头发，罗西稍显瘦削，维塔利则健壮些。新生人被激活后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好奇的，这两个小伙子更是个中翘楚。

　　两个几乎是话头接着话尾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要做什么？”

　　“我为什么感觉大脑里有好多信息？”

　　“我为什么要存在？”

　　……

　　作为部门主管，明业耐心地为这两个年龄不满一天的新生小伙子解答疑惑，并带着他们稍作参观。

　　“你们是从新生地穴的绿色巨蛋中取出来的，对，当然，不是自然生成，是培育部的人由一个细胞开始批量培植的，新生地穴是我们的培植基地。”

　　“你们即将进入我们新生部，具体工作有助理接下来会带着你们操作。”

　　“大脑里的信息就是你们的初始基础设置，这是培育部的一项重大科技，大大提高了我们的工作效率。要知道，就在一千年前的那个公元世纪，初生的婴儿要经过至少一二十年的学习才能进入工作岗位，知识的传播途径也极其低效落后。而现在，只要一个小小的植入芯片就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存在这种问题，我倒是很少听过。”明业轻笑着，心却揪了起来，他想到了之前看过的禁书们，对存在无意义的讨论让他战栗又着迷……他定了定心神，按照他曾被教导过的那样，明业说出了几个公式化的关键词：

　　“荣誉，贡献，梦想，晋升。”

　　两个年轻人浑身一震。

　　他们此时正好参观到了研究院内修建的最华丽的场所：荣誉堂。

　　研究院的建筑一向是以效率最优来设计的，只有这间荣誉堂除外。

　　荣誉堂占地三四百平米，墙壁、地板、天花板均由液晶屏铺就。天花板是太空万象，星云璀璨，恒星闪耀。参观者说出某个星系的名字或坐标，那一块天花板便会自动浮现相应的实时景象。地板是微缩的地球实景，两步一沙漠，三步一草原。左脚下海浪翻涌，右脚下山峦起伏。

　　背景音乐宏伟磅礴而不显吵闹，间或有高高低低的吟唱像一股圣洁之水将人轻轻拥住。

　　一颗颗星辰和王冠的幻影在整个空间起起伏伏。罗西随手点开了一顶小王冠，一副全息影像倏地在他面前展开，详细地介绍着某位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和伟大贡献。

　　“每个有卓越贡献的人都可以这样被后人纪念，他们是推动人类历史发展的了不起的英雄们。”明业适时解说着，“王冠越大贡献越高，超过手掌大的王冠则被标为星辰。”

　　罗西和维塔利环顾四周，王冠的数量远远超过星辰。果然，能做出极伟大贡献的人终究是少数。

　　维塔利也顺手点开一颗不小的星辰，发出一声惊呼，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明业。

　　“怎么了？”明业问。

　　维塔利指指眼前的图像，再指指明业：“明业主管……这不是你吗？”

　　罗西也一脸惊讶地凑过去看，之后便疑惑地说：“可是名字不对呀，这个人叫塔基思。”

　　明业笑笑说：“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了？培育部的设计师花样再多也难免有重复。”他顿了顿，又点头道：“不过能和这样伟大的人物撞脸，我也是非常荣幸哪。”

　　两个年轻人都哈哈哈地笑了。

　　走出荣誉堂时，罗西和维塔利的眼睛都亮得灼人。

　　和当年的自己真像啊，明业心想。

　　三人走到了归期部附近，罗西好奇地问：“这个部门是做什么的？”

　　“你们知道人的寿命是二十年吧，这在你们的初始设置里应该是基础知识。”

　　二人点头。

　　“二十年生命结束，即进入归期。这个部门就是负责这块的。”

　　“那进入归期的人会被怎么处理呢？”罗西追问道。

　　“大概是分解掉吧，毕竟要提高资源利用率。”明业说，“具体内容我也不太清楚，归期部和培育部的核心业务都是国家直接插手的，对外保密。”

　　二人懵懂地点头表示理解，明业心里却长了杂草一般。

　　那种不知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带着他们了解了一圈环境后，明业便将接下来的事情安排给助手们了。又处理了一些工作，做了几个实验后，正好是下班时间。忙活了一整天，明业觉得腹内空空，准备先去餐厅吃点东西再回宿舍。

　　研究院内的餐厅有两三百平米左右，厅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椅，是的，这些就是餐厅内的所有设施——其实如果不称它为餐厅，把它当成研究室或教室也是完全可以的，因为乍一看上去完全看不出它的用途。

　　这个时间，餐厅里的人稀稀拉拉的。明业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身影，感觉心里猛地一甜——方糖姑娘。

　　她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伶仃的背影显得有些忧伤。

　　明业故作自然地凑上去打招呼：“辛亚，你也来吃夜宵啊。”

　　辛亚抬头笑笑，两个酒窝浅浅浮于面颊。

　　明业在她对面坐下，把手掌放在餐桌上的识别处。桌面亮起，明业用手指划拉着菜单，点了和辛亚一样的夜宵——一杯牛奶和一份三明治。虽说依照效率，食品研究院制作的一颗小药丸就可以满足人体一天所需营养，但一些古老而原始的食物由于其让人留恋的味道，还是被保留了下来，让人可以不时感受一下进食的愉悦。不到一分钟，桌面中央的一个方块区域下沉，再浮上来时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明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一向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但也不至于孤僻。每个月一次的心理检测与治疗会把人的所有不利于融入集体的负面状况消灭掉。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应该是也必须是积极向上的。他和辛亚不算很熟，只是见面会打个招呼的同事而已。他想和她聊些什么，想和她关系更近些，想更了解她。可这种想法是危险的，因为这是研究院明令禁止的头号高压线。一切会严重降低效率的行为与感情都是不被允许的。

　　可越是明令被禁的东西，越是能吸引人。

　　所以前段时间明业在玄网上发现了那堆禁书，不过犹豫了两分钟便全部下载并屯了起来。

　　现在他有一点后悔了，那些书让他最近有了很多不该有的想法，因而增添了许多痛苦、烦闷和忧虑。

　　见他坐下后久久不说话，辛亚微微一笑，主动起了话头：“昨天是你们新生部去接新生人的日子吧，工作还顺利吗？”

　　明业的思绪一下子被拉扯回来，笑笑说：“很顺利，哦对了，这批蛋里又有一个“加强监管”的蛋。”

　　“那这颗蛋以后会过得很辛苦呢。”

　　“是啊，全天候监视，怕是一点儿偷懒的功夫都没有了。”明业心里偷偷补充了一句，更别提做些非法的有趣的事情了。

　　“哦对了”明业补充道，“有七八个是你们基因部的，又多了一批新力量，你们之后的工作可以轻松一点了。”

　　辛亚低头啜了口热牛奶，点点头，“嗯”了一声，带着微哑的鼻音。她复又抬起头来，脸上仍是浅淡的笑意：“不过，我们这些老人家也有很多就要走了呀。”

　　明业心里忽然一紧。

　　他斟酌着开口：“虽然这么问很不合适，但请问你的归期是......”

　　辛亚带着笑意的眼如弯月，她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这种唐突：“这周日。”

　　一股难言的失落感像细韧的藤曼一般，蜿蜒缠绕着爬上他的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