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以后》六梨

2、第 2 章

　　之前，明业也玩过一些SVR游戏，比如前段时间很受欢迎的《濒临灭绝》。

　　《濒临灭绝》的故事背景是一千年前公元世界结束后的那场全球大战，大半个星球沦为焦土。游戏主体是战争多方，分为多个战队。战争的后果，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了。放射性生化武器的泛滥使用极大程度破坏了人类的基因。苟延残喘的人类聚集到地球上仅存的一片完好的土地。当时顶尖的科学家们经过缜密计算和实验，最终设计制造出了人们现在的生存模式。人的体内被植入了大量芯片和纳米机器人，用以修复和维持机体运转，但由于一些尚未攻克的技术难题，它们的工作年限最多为二十年。而大量的模拟实验表明，试图通过更换部件来延长生命的尝试都是失败的，甚至反而大大缩短生命。

　　也许当初这样的变化引起了一段时间的骚动。不过，习惯成自然——人类适应环境的本能在高速运转的社会分工的加持下越来越优秀。

　　至于这个《公元世界》，明业倒是头一次尝试。

　　听说这个游戏最近大火，无论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人类总是同样热爱缅怀与赞颂过去。

　　他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流。

　　在进入游戏的同时，大量背景信息涌入他的头脑。

　　《公元世界》的游戏玩法有多种模式。目前的版本中按文明的发展程度分为农业、工业文明。各文明中，又按宏微观划分。微观模式的主要任务是让玩家充当一座城市内的各种职业角色并进行各项生产经营活动，以金币作为计分标准。宏观模式则以国家为单位，调配资源，整理琐事，协调外交关系甚至发动战争，以GDP为评分依据。

　　他现在所处的正是微观模式下的工业文明时期。

　　这个游戏的微观模式倒是很懂得术业有专攻，也最受追捧。各研究院的玩家们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各显其能，比如生物科学院的玩家们普遍喜欢选择医生作为职业，而食品科学家则去做厨师或营养师，在极其有限的科技水平、物质水平和社会规则下获取金币。物理研究院的玩家们选择的时间范围则更广，从冷兵器到核武器时代都有佼佼者。

　　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转头，是泊泽扬。

　　泊泽扬顺势把胳膊肘往明业肩膀上一搭，招呼道：“第一次进这个游戏吧？我先带你逛一圈。”

　　其实，明业对公元世界并不算陌生。当然，只是理论和想象中的不陌生。因为他悄悄看过很多相关的读物——全都是禁书。因而当泊泽扬看到林林总总的奇异新鲜的事物惊呼赞叹时，明业只能在心里悄悄反驳，不，不是这样的。

　　但游戏的场景和情节制度设计都是挺不错的。高楼林立，工厂遍布。川流不息的车辆样式各异，行色匆匆的路人或喜或忧。街道上的商铺鳞次栉比，橱柜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抬头就是蔚蓝的天和柔软的云，皮肤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泊泽扬已经玩的不亦乐乎了，他毫无悬念地选择进了医院做医生。作为一个资深游戏爱好者，再加上远远超越时代的知识技术积累，他在游戏里混得风生水起，不多时已经攒到第一桶金，在城市排行榜上崭露头角了。

　　明业则出于强烈的好奇心选择了一个极少有人选的职业——作家。

　　现在他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而更要命的是，SVR里的各种感受都是真真切切的，比如饥饿和疼痛。

　　虽然付出了忍饥挨饿和被高金币玩家蔑视的代价，但明业还是从这个新奇的职业中发现了一些他感兴趣的点。这是个不太一样的职业，它抽离于并旁观这个游戏，因而显得非常不搭。最近不知道受什么影响，这种莫名的游离感尤其能激起他的共鸣。几乎所有人都在全身心沉浸于游戏，深谙游戏规则，努力赚金币以获得排名的上升，而他却像个局外人一样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观察所有目之所及的人和物，再用文字、记忆和想象去重塑他们——当然，这种无具体形态的想法在他脑中只是混混沌沌的，毕竟能感受想象和能写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选择明业这种自虐型职业的人极少，但也是有的。比如，有一次明业在郊区一处油菜花田散步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个画家。

　　画家自称“疯子”，明业遇见他时，他正拿着笔在画纸上肆意涂抹。

　　大块的明黄，大片的烈红，像是要把整张纸都烧起来。

　　虽然明业并没有对艺术与美的概念和判断，但他直觉对方也是一样不懂的。

　　画家感觉到有人靠近，漫不经心地偏头冲明业一笑，指着阳光下金灿灿的油菜花说：“你看这些，真好。”

　　明业点头，他的眼睛被这一片灿烂晃得有些疼：“生命应该是这样。”顿了顿，他又无奈地笑了，“虽然这些也全是人工制造的。”

　　对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明业：“你挺有意思，我们也许是一路人。”

　　明业没有听懂。

　　画家忽然收回目光，认真地看向虚空，似乎在查看系统信息。然后冲他摆摆手：“我休息时间到了 ，回去工作了，再见。”

　　明业仓促地向对方告别，看着对方匆忙消失掉。

　　不一会儿，他想起来，现在大概是晚上十二点多，还要回去工作吗？

　　看来这位同事所在的研究院真是辛苦。

　　明业进入系统页面，想看看刚才那个画家的相关信息，却发现没有任何记录。

　　他并不太明白彻底清除自己的游戏信息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也没有多想，便继续漫无方向地四处游走。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城市里。榜单上战况激烈，玩家们为了金币和排名殚精竭虑。

　　这和现实中的研究室生活有什么区别呢？明业想。

　　穿着破烂的作家明业正坐在花坛上晒着太阳发呆，光鲜亮丽的著名医生泊泽扬踩着锃亮的皮鞋背着手缓步靠近。

　　”这位朋友，不考虑改行吗？”泊泽扬露出一口白牙笑眯眯地自我夸奖，“只要熟悉规则再加上认真钻研，你也可以像我一样！要我帮忙吗？”

　　“这位朋友”明业懒懒的说，“麻烦这边让一下，挡着我晒太阳了。”

　　泊泽扬刚要回怼，游戏世界里发出了提醒，游戏即将关闭。已经凌晨一点了，为保证第二天的工作效率，任何娱乐活动在一点都会被关闭。泊泽扬只得撇嘴不舍地说：”明天再约啊。”

　　眼前的楼房、街道、人物开始模糊崩解。明业手背上的淡金色SVR图标再次闪现，只一两秒便消失无痕。他闭上眼睛歇了三五秒，再次睁眼时看到了宿舍里银白色的智能管家站在面前，亲切地询问他是否需要睡眠水。

　　明业点头，喝了水后稍作收拾便躺下准备睡觉。

　　睡着之前的这几分钟半梦半醒的空闲最容易滋生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明业的意识好像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像四散的烟花般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荡，另一个则总是慢一拍，生拉硬扯着想把前者拽回来，却无济于事。

　　前一部分意识快速闪现着不同的画面、词语和声音，后一部分由于跟不上它的速度，并不能明白其意思。

　　于是前者就像一个没有观众的电影屏幕，自顾自地放映着没有人去解读的东西——

　　公元世界，禁书里密密麻麻的记载，游戏里的熙熙攘攘，秩序规则，金币和排名。

　　现实世界，研究，论文，实验，工作任务，晋升。

　　虚假，真实。大脑，意识。

　　他们的世界叫公元，被我们当作游戏背景。

　　千百年后，我们是另一个他们。

　　或者，我们本来就是他们。

　　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

　　这种混乱分裂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睡前喝的那杯睡眠水发挥了作用。他不知不觉便跌进了昏沉的梦乡。

　　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被工作填满的一天。至于前一晚光怪陆离的细碎想法，早已被大堆扑面而来的工作挤到了九霄云外。

　　明业不喜欢出差，可偏偏这是新生部的一个主要工作。

　　新生地穴在远离城市的一个偏僻荒野的地表下。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仓库，仓库地面上铺满托槽，托槽上错落有致地安放着一颗颗半人高的绿色巨蛋。

　　明业和他的助理们首先需要清点蛋的数量是否与院长所发来的数据一致，然后检查蛋是否完好，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操纵机器搬运这些蛋。每个绿色巨蛋上都贴着白色标签，标明了所属研究院和部门、性别、研究领域与技能等相关信息。至于名字，那是之后激活的时候系统随机生成的东西。现在，它们统一的名字叫做蛋。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这批蛋的质量很不错，明业挨个检查完后如是想。而且生命科学研究院的蛋有五六十颗，可以减轻不少目前的科研压力。只是，有一颗蛋的备注栏上醒目地标着：加强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