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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记 ...


  •   「几年前,约莫是遍地枯红枫的季节,我止宿于上野国的一个小乡村。依稀还记得那里的萩葳蕤地开着,成串成串化作萩之瀑了。」

      「小山村虽贫苦,但战乱与天灾已几十年不曾降临,比如今这状况好上许多。」

      「那儿有个被唤作森山丸的少年,他是村里的名人。十六七的年岁,能在山中单挑野猪且毫发无伤,力气轻松碾压全村做惯农活的壮汉,速度也快得惊人,有见识的村民估算他应该能跑得比马还快。更令我惊讶的是,据说他轻轻一跃便能到九尺高的树枝上。」

      岩胜身体微抖,怔怔地问我:「是天生如此吗?和缘一一样?」

      「不是哦。」我摇头回答:「妙也就妙在此处。」

      「我问过村里的人们,他们也觉得纳闷。森山丸十岁时,尚与其他同龄者无异,只脑袋比他人能多转几个弯。但某一次不慎落单与野猪搏斗,在生与死的边界徘徊游走过后,大家惊奇地发现,这孩子开始慢慢变得与寻常人等不同起来。」

      岩胜绯色双眼睁大,内有惊愕,亦有激动,足以看出这消息所掀起他心内的滔天巨浪,但良好的修养使他静坐着:「也就是说,他是后天习得?」

      「是的。这之后,村民们总能见到这孩子在山中上蹿下跳,又日日锻炼。不出三年,这孩子已经能势均力敌地与成年男子掰手腕,再两年,几乎无人是他对手。」

      「我很好奇这少年的遭遇,专门拜访了那位少年。他是个很豪爽的人,毫不避讳的告诉了我他改变的秘窍。」

      「均匀缓慢的深呼吸可以延年益寿,那么,极大限度的呼吸,把这里——」我指着巌勝的肺部说:「扩到极限,空气涌入其中,这时心跳会加速,血液快速流动甚至变热,你会感觉这时候的肌肉与骨骼里充斥着难以置信的力量。」

      岩胜闭上眼吸气,反倒使自己咳了一声。

      我捂嘴笑:「不急,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过故事已经讲到你最需要的部分了,还要不要听后续?」

      「唉?还有后续吗?」他理了理自己稍微有些凌乱的鬓发,努力正坐:「巫女大人请说。」

      「森山丸并不吝啬自己所领悟到的方法,也曾教导过村民们,可是这个方法于他们来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们仅仅有兴趣地持续几日或几月便一一放弃,一则这需要大量时间,可田家本就少闲月,披星戴月是常事;二则干完农活已极其疲惫,再做这些怕是要把人活活累死。」

      「他们并不需要用这东西来单挑野猪,也不需要去打仗。有此意向的孩子也仅仅坚持几日便去玩别的游戏了。」

      「所以森山丸这项技艺,便只能奢求来自外地的我,若有机会便传达给需要的世人。现在,我遇见了你,他的技艺也当后继有人。」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拜见一下这位前辈。」岩胜对我说。

      我再次摇头:「如今我已忘了去时的路,幸运时也许能相逢,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

      那并不是几年前,而是几百年前的故事,森山丸已枯老作了古,黄土埋尸骨,几十年故地一游时,连村子也只剩下断壁残垣,不复存在了。

      我也试图教过几个孤苦的少年,却被他们当作肆无忌惮的工具,纵贪欲、纵色欲、欺男霸女,其中一人还做了山匪头子、烧杀抢掠。当然......他们并不是森山丸,藏着捏着生怕别人学去,甚至还妄想杀了我以掩耳目。

      再后来,我便随了缘。

      直至现在。

      若被我亲手教导的孩子长大后也泯灭良心,纵容自己欲望肆意生长,残害同类……

      不论如何我得让他自己思考,我问:「岩胜,你是不是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武士?」

      「自镰仓时代起,武士定义就不一,满怀豪情的琵琶法师,骨肉相残的源氏,如今的下克上。构成它的义、勇、仁、礼、诚、名、忠你如何解读?你有没有想过,武士是怎样的?或者说,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岩胜沉下眼皮,思索着回答:「武士需要坚忍,忍常人所不能,又不因疼痛而哭泣,拼上性命去战斗......」

      不等他说完,我打断他:「即使是曾经最标准的武士,也因时代变迁思想转变而使各人对其褒贬不一,没个定义。所以,岩胜,不要盲从他人,学会思考,想想自己到底想成为怎样的人,然后,按自己的来。」

      东方欲晓,先铺了彩织锦缎垫脚,公鸡紧接着在山的那边纵声高歌。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欲起身,又念及春日夜晚的寒意尚未消褪,披了件外衣拉开纸糊的门。

      这宅中庭院并不大,顶着朦朦胧胧的湿气走上几步便见着前庭枝叶繁茂欲爬墙的雪松。

      再沿着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几步,麻雀也起来踩着细树枝叽叽喳喳。我扶着略微潮的柱子,注视庭中那个努力挥砍着不知从哪拿出的小木刀的身影。

      偶尔停下来深呼吸,胸腔大幅度起伏,再拿起小木刀挥砍。

      努力而自制的孩子,我该做些什么美食犒劳他。并不打算惊动他,默默转身。

      金雕飞来的时候,我正与岩胜交谈。

      我拿起的圆溜溜黄白色的物体,递给他:「摇晃它。」

      他照做。小幅度地在耳边轻轻摇动,像个秀气的小女童。

      我问:「什么感觉?」

      他想了想回答:「外面应该是一层壳,里面有类似水的东西在流动。巫女大人,这是什么?为何我从未见过。」

      「你方才不是已见过了吗?还夸赞此乃人间美味呢。」我眯着眼笑。

      「唉?......是巫女大人刚刚做的蛋羹吗?」他睁大眼睛看着手中的圆球:「这个蛋羹好神奇,像豆腐,吃起来滑滑的软软的,但比豆腐更美味,以前从来没尝过这样子的味道。」

      我没忍住,直接“噗嗤”一声:「这个圆圆的东西唤做鸡蛋,不叫蛋羹,蛋羹是对那美食的称呼。这味道,在全.....这方圆几百里我这可是独一份。」

      虽见家畜被饲养,但对其所孵蛋的运用少得可怜。时代渐渐混乱,佛教又在这岛之国盛行,饮食多样化方面,竟是如今都还比不过海那边的百年前。

      「鸡蛋,词如其名,乃母鸡所产。若是环境适当,可以孵小鸡仔的。」一边说着,我又从桌上拿了青花瓷碗过来。

      手中蛋冰冰凉凉触感极佳,蛋壳是如此脆弱,微微摇晃一下总觉得内里蛋液要冲破它薄薄的桎梏。可是它又很坚韧、无论使多大气力,都握不碎它。

      使它易碎而又具美感,只需在碗沿轻敲「咣当」一声,蛋壳从中间开裂,蛋液裹着浑圆的蛋黄流了出来:「岩胜,你看。这就是鸡蛋的内部。」

      对面的小孩好奇地支起身子在碗上方观察。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开始了开始了!」黑色尖钩的金雕扇着翅膀没轻没重地飞到屋上房梁处,顺便掉了几根暗赤赫色羽毛。要命的是,其中一根本是已飘到碗外的,斜风一起迅速落在蛋液上。

      对面小孩不甚理解地眨了眨眼。

      我扶额,实在不想承认这金雕是自家的。虽说已允了它在岩胜跟前露面,但真的要用这么焦急又傻气的方式吗?

      「开始了?巫女大人,您知道这鸟儿在说什么开始了?」他好奇地看着我。

      关注的方向错了啊喂,正常孩子不该讶异于鸟都会说话了吗?

      「没什么,这鸟好玩心颇重,想必外头正有什么集会要开始了呢。」其实是外头继国家关于长子的搜查开始了。

      我正想给金雕一个警示的眼神,若是不会撒谎就闭上嘴巴,我前日交代过它的。

      未料金雕直接扑哧翅膀飞到桌上,四趾黏糊着桌子,犀利眸子与岩胜四目相对:「我不叫鸟儿,我有名字,我叫金雕。」

      「金雕吗?」巌勝狐疑地看着它:「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总觉得你眼熟。」

      「当然眼熟,我可经常站在你家松枝上看你练剑,能不......」说着说着愈发弱气,我恍惚看见不存在的冷汗从它木楞的被毛羽覆盖的头部冒出。

      终于想起我了呀,好在未说到什么要命的地方。

      我开始插嘴:「我第一次拜访你家时,金雕对你一见倾心。总得了空便去看望你,回来时也总把你挂在嘴边。这也许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

      「唉?」岩胜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金雕。

      金雕不吱声了。哪怕我冤枉它所谓「一见倾心」,甚至把它的作用拔高也不敢理直气壮反驳,毕竟有「多说」在先。心里还在发虚就计较不了这么多。但它喜欢这个孩子是事实。

      「啊对了,巫女大人。」岩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鸟儿竟然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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