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高塔·ⅩⅩ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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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琳给谢莉尔安排的工作都不难，只要是正常从学院毕业的学徒都能完成得不错。再加上谢莉尔最近也一直在进行对自己的兴趣进行研究，所以操作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而奎琳自己则基本都和奎师纳在讨论笔记上的内容。
实验室本身并不大，他们也没有瞒着谢莉尔意思，所以两人之间的探讨内容谢莉尔全都能听见。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奎师纳毕竟是个正经的魔法师，不能完全明白从他口中蹦出的高级词汇也就算了。但奎琳和她一样都是魔法学徒，怎么能和魔法师就研究内容探讨得那么火热？
难道在魔法师身边耳濡目染和亲自指导下，学徒也能快速成长到这样的地步吗。
真是难以置信。
“怎么了？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奎琳时不时地会到谢莉尔那边去看看情况，倒不是质疑谢莉尔的业务能力，她是担心谢莉尔一个人做事会觉得孤独。而谢莉尔这个人她多少也了解，在奎师纳面前工作想必会倍感压力。
“啊！对不起！”
不管怎样在工作中走神都是极不负责任的，尤其这还是为了谢莉尔自己的请求。
但奎琳不是严格的魔法师助理，她并不很在意谢莉尔的走神，反而对其他的事情产生了关注。她搭着谢莉尔的肩膀，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快说快说，你刚才在想什么呢？难道是某位在控制室里的……？”
揶揄之意明显得让谢莉尔的脸颊开始烧红，她连忙摆摆手撇清自己和加兰的关系：“没有没有，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学。”
“是吗？那你在想什么呢，难道是我？”奎琳并不相信，她还带着调侃的心情开了个玩笑，却没想到谢莉尔真的点了头。
“……我？”
奎琳指着自己，一脸莫名地看着谢莉尔。
“我只是……觉得你好厉害。”
谢莉尔放下手上的工作，失落地垂着头。
“明明奎琳和我是年龄相仿的学徒，但是却能做到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刚才你们说的那些内容我也听不懂，是我还不够努力吗……？”谢莉尔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还是我应该也像你一样和探险队一起去各个地方探索，这样就能变得和奎琳……不，变得比现在的我更加优秀了吗？”
本来奎琳脸上还带着一直挂着的笑意，但在听完谢莉尔的烦恼之后，这份笑意转变成了谢莉尔熟悉的怜惜。
同样是从上往下的视线，同样是那种表情。
和那天在露天茶屋几乎相同的表现，可谢莉尔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奎琳产生了同情之心。
如果说是冲击魔法师道路的失败，那奎琳自己也和她一样是失败者。
她不得不承认，去各个地区游览确实对自身的收获很大，可这和魔法师领域的知识并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这还是魔法师亲属和贵族背景的问题吗。
在奎琳沉默的时间内，谢莉尔通过自己的思考只能得出这样的答案。
虽然令人难受，但却也并非不能接受。
人与人之间有着即便用上百分之一千的努力也无法填补的差距，有些是出身，有些是天赋。即便如此，谢莉尔这样的普通学徒也是无数与魔法无缘的平民只能奢望的存在。连魔法元素的概念都触及不到的他们，从根本上就断绝了走向上层的阶梯。
谢莉尔与奎琳之间存在着确实的出身差距。
即使只是私生子，前缀也是‘贵族’的私生子，与谢莉尔平民的身份有着本质的区别。
奎琳流利地与奎师纳交流的画面仍在眼前，谢莉尔心中除了羡慕，还有她不愿承认的，嫉妒。
‘啊……我为什么会对奎琳……’
那可是帮助了自己的好朋友奎琳啊，怎么能对她产生这种卑劣的情感。
可越是想否认，灼烧的痛感就更加猛烈。
时时刻刻在提醒谢莉尔，提醒着坐在奎琳身边的自己——是个烂人。
那些话在说出口之后，谢莉尔虽然爽快了一会儿，但马上就后悔了。
她不应把自己龌龊的心思说给奎琳听，不应该把自己坏的一面暴露给奎琳。
“这不是你的错……相信我，你已经足够优秀了。”
沉默了良久，奎琳终于轻轻地握住了谢莉尔的手，即使后者仍旧带着实验用的手套。她仍然在安慰谢莉尔，同时也并不觉得自己是值得谢莉尔向往的存在：“我是一个怪胎，我做的那些事普通人甚至都不会去想象。谢莉尔，即使平凡，你也有适合自己的精彩的人生。不要被一时的绚烂所迷惑，因为美丽的花朵顷刻就凋零，鲜艳的色彩若是不带毒就难以在世间生存。”
奎琳那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美好的眼睛温柔地、直直地望进谢莉尔的深处，她所有的情感都放入了这一长时间的对视中，让谢莉尔毫无遗漏地感受到这份真诚。
她不由自主地顺着奎琳的话语开始思索，她开始回忆自己离开学院时费了好些工夫才坐下的决定，回忆起自己收到纳西邀请时的喜悦。
“……是的，是这样没错。谢谢你，奎琳……”
——明明是她自愿选择了现在的生活，却又对另一条路上的佼佼者心生羡慕。
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为什么会忘记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自知之明。
分明是靠着优秀的自知能力才选择了现在的活法，但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却又失去了它。如果眼中只有别人的美好生活，心中只羡慕别人的肆意潇洒，而对自己的所拥有的一切视而不见……怎么可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对奎琳而言，加入探险队、和家族对着干就是她选择的生活。而对于谢莉尔而言，在沙漠一角的小村庄，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经营着勉强能糊口的二手书店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是她曾经记得的事情，后来她忘记了，现在多亏了奎琳的提醒，让她又重新记起来了。
‘我真是个大傻瓜！’
再没有比这更加蠢的行为了，巨大的羞耻充盈了谢莉尔的内心。
——不过，有件事谢莉尔还是很想要知道。
“但是……奎琳你是怎么做到的呢？真的是兄长教你的吗？”
比起之前的自艾自怨，现在的谢莉尔抱有的仅仅是单纯的好奇。她知道有一些常年担任魔法师助理的老牌学徒会懂一些跨界知识，可奎琳肯定不是这样。
“哼哼，想教我，他还早得很呢。”
看到谢莉尔找回自我的奎琳也恢复了常态，她稍稍想了一会儿，无所谓地说：“算了，瞒着你也没意思。其实……我只是没有魔法师的名头而已，魔法师能做的事情我全都能做。嗯，怎么描述呢？野生的魔法师？”
“……等等，什么？”
谢莉尔觉得奎琳又在挑战她的认知，这句解释里包含的信息量大到让她快要无法思考了。
“因为我其实通过了魔法元素考核，只不过后来没去登记而已。所以配套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我都没有，去调查我的身份也只能得到学徒的结果。”
奎琳摊了摊手，像是完全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你……”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的谢莉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有你的作风……但不登录名册的话不是很艰苦吗？很多资源应该都享受不到了吧。”
她轻轻地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姓克俄斯的好不好。更何况家族内其实知道我的情况，想要什么直接提就行了。”
——这倒是。
有家族支撑的魔法师不像从平民升上来的魔法师一样，那么迫切地需要公会的援助。再加上家族内部知道奎琳的真实才能，只要头脑清醒就绝对不会在资源上苛待。
谢莉尔居然开始觉得奎琳不去登记的做法还挺好的，她一定是疯了。
同时，刚才的那些话就显得更加令人羞耻……她居然嫉妒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奎琳的博学根本不是因为身世背景，而是她自己的能力出众。
她现在非常想找个隐身药水一口灌下去。
奎琳离开之后，谢莉尔继续开始完成她手中的任务。
她灌注了百分之二百的专注，以期忘记刚才的尴尬。等到将各种各样的试剂都制作完成按需摆放，谢莉尔稍稍松了一口气，靠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胡思乱想之际，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在和一位货真价实的魔法师有来有往？
强烈的不真实感冲击着谢莉尔的大脑，使之产生了低血糖一般的眩晕，心跳也错位跳动。
‘我的天呐……’
原来真正受到背景眷顾的不是奎琳，而是谢莉尔自己！她得有多么幸运才能在如此大的世界中遇到了奎琳，还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朋友。与魔法师成为朋友，试问有那一个普通人能想象得到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平复了好久，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才如退潮般消去。
当谢莉尔真切地认知到这一点之后，反而觉得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毕竟奎琳就是那样的人，似乎约定俗成的观念在她身上全都失去效用，让人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一切不平常的地方。
——
打杂的事情越做越熟练，每提升一次速度，和加兰交流的时间就能多出一些。
谢莉尔总是会去控制室隔着玻璃和加兰说话。
她自己虽然不觉孤单，但谢莉尔害怕加兰会这么觉得。也许这只是谢莉尔的一厢情愿，但她不想让加兰一个人待在小庭院的泥土里。
奎琳的贴心和周全谢莉尔非常感激，这一方‘庭院’原本只是一间空荡荡的观察室，是奎琳考虑到了加兰的心情才布置得这么美好。可和加兰原本是陌生人的奎琳不可能连社交需求都面面俱到地为加兰安排好，尤其奎琳自己也在研究那本笔记。
并不期待着加兰的回应，甚至也并不期待看到加兰的样子。谢莉尔只是每天都去控制室，将自己每天打杂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或者是以前和纳西一起生活时的有趣点滴说一遍。
或许是知道谢莉尔的心思，加兰每次也都安静地倾听着。
他从‘巢穴’中来到地面上，暴露着自己丑陋的外在，接收着自己不了解的另一层面的生活。那些朴素的快乐时常会让加兰思考如果他没有天赋，是否会过着和谢莉尔一样的生活。
——答案是不会。
假使不走魔法师的道路，加兰也有父母留下的家业可以打理。尽管对于一个少年而言那会非常艰辛，但他不可能为了平淡的生活而放弃继承。
就如同比起一成不变，他更喜欢去探寻未知，将更多的知识收进自己的脑海之中——加兰从不会掩饰自己对于这方面的贪婪。
是变成这模样之后颠沛流离的日子让他过于疲惫了吗，加兰竟然对谢莉尔的生活产生了一丝向往。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与此同时，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也一并事情发生了。
可能是长时间的躲藏流浪使得加兰变得厌恶孤独，也可能是这名本不起眼的学徒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无比落魄的时候献上了自己最赤诚温暖的心。
撇开感激的加成不提，他发现自己开始对她本身产生了兴趣。
其实对加兰而言，一个人待在地下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更何况这次的情况和之前的都不相同，以前他是没有其他的藏身办法，为了躲避人群只得将自己埋入泥土之下，心中除了无奈还有对未来的担忧。可现在却不是这样，奎师纳的工坊可以称得上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明天的去向。
只不过比起待在地面上，加兰更习惯在地下休息。
他原本也不觉得孤独。
因为他知道在这座工坊内还有奎琳兄妹，还有谢莉尔，自己并非一个人在这座空间内待着。奎琳他们隔一段时间就会就最近的研究进度和他做一些讨论——毕竟加兰作为魔法师的知识并未随着感知魔法元素能力的消失而一同被遗忘。
虽然加兰在一开始时对奎琳他们说法是自己能不造成损害地被剿灭就很满足，但既然恢复原身的希望已经有了一簇小火苗，那总归还是必须再努力一把。
他自己怎么样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假如他真的能恢复，那营救艾尼科的事情就有希望了。于是加兰十分积极地配合他们的研究，问到的事情也基本都全盘托出，是近段时间少有的充实生活……本该是这样的。
假如没有魔法师的天赋，加兰也就满足于继承家业的生活了。要是没有这一丝从净林的笔记上得来的希望，加兰也就能安心地接受毁灭的末路了。
如果谢莉尔不是每天都因为顾及到他的感受而来陪伴他，加兰也就……不会觉得她离开之后的时间特别地漫长、特别地难以忍受。
“因为没有父母，所以在进入学院之前一直在担心自己以后该去哪里、要做什么。身上的钱也不够买道具，为了节省开支，药剂课要用的植株只能大清早的自己在林子里采……幸好都是很普遍的素材，不然小小年纪就得背负债务就学了才能继续念书。”
谢莉尔坐在控制台上，面前摊开着一本笔记，一边讲着以前的故事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今天的工作情况。
‘试剂的分离情况有点问题，还需要改进的方法。一号实验笼的白鼠现在依旧存活，无明显变化，等待后续观察。二号白鼠毛发颜色从根部变黑，性情变狂躁……’
她本是觉得干坐着说话的场景太奇怪，于是才把本来应该在实验室完成的每日小结搬到了这里撰写。将注意力分出来写字之后，谢莉尔就不会老是在意自己简直是负数的沟通技巧和偶尔的结巴。
而且这么做了之后，本来仿佛面临考试的紧张心情缓解了大半，说话也流利通顺了很多。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谢莉尔手一抖，笔下的字变成了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说话，偶尔瞥过去看见静静地落在草地上的沼泽状生物，很少会听到加兰的回应。
“我想你在药剂学上的知识强于其他学科，和你的这种经历也是有关系的。”他说，“在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也会得到一些，我和你一样没有父母的照顾。然后我渐渐地发现，我比其他的同级生更懂得照看自己，也更想要通过考核……虽然我现在的这一副样子没什么说服力。”
“不，这只是一次意外。就算是其他人来了也同样无法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学长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谢莉尔摇摇头，“哪像我……”
“你也很好。”加兰说道，“在所有人都想靠近魔法师的时代里，能够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被其他人的价值观念影响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这根本不算什么。’谢莉尔想着，在这一点上做得更好的是奎琳，自己根本担不起加兰这样的称赞。
可是被加兰称赞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她动了动嘴唇，把本想说出的奎琳的故事替换成了一句‘谢谢’。
她不知道奎琳会不会介意自己的事情被传播，但谢莉尔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让加兰那么地了解奎琳。
聊天结束后，谢莉尔在客房里不断地回想刚才的画面。
本来不是这样的，她对加兰的感情原本不是这样‘丑陋’的。
以前在学院的时候，加兰也常常和同级的优秀同学一起讨论学习的内容或者参加各种活动，其中不乏有能力出众且容貌昳丽的女性。有时候谢莉尔能远远地看到那样的场景，那时她心中留存至今的感情是‘他们真般配’的感慨、欣赏和向往。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一想到加兰可能会被那么优秀那么有个人魅力的奎琳所吸引，谢莉尔就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各自的观念都非常相配，越想就越是觉得他们在一起相处一定会非常和谐——起码比她相配得多。
作为两人的‘朋友’，她应该高兴。
可是谢莉尔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镜中人强行扯出的笑容是那么的难看，就像是害怕别人看不出她的违心一般。
‘不行！’
谢莉尔低头将脸埋入冷水中，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冷静一些。
冰凉的触感冲刷着她的面颊，抬起头后仍然残留在脸上的水顺着曲线向下滴落，把衣服和地面都弄得湿漉漉的。
‘……不能让自己变成讨厌的模样。’
谢莉尔这样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不说加兰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即使他们真的走到一起，对谢莉尔来说一定是一件不能更好的好事。
再者说……现在加兰连人身都还没恢复，哪有心思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净林笔记的研究，才不是嫉妒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谢莉尔想象着奎琳劝告自己时的样子，如此告诫自己。
似乎只要是奎琳说的话，谢莉尔就会下意识地认真对待。
把那些告诫的话语想象成是她对自己说的之后，谢莉尔真的顺利地遏制了不良感情的生根发芽。
可是对加兰的感情没有丝毫减淡……反而因为知道了从前没有机会得知的一些事情，谢莉尔觉得自己更加地被这种光辉所吸引。
就像是清晨明媚又不刺眼的阳光，和即将消失却依然照亮云层的晚霞。无论哪一种都让人喜爱，但不可否认的是晚霞独具其他时刻所没有的魅力。而谢莉尔正是被加兰身陷沼泽却依然如初的温柔所捕获，怎么会因为他变成了这模样而厌恶，心中的恋情只会越发地深刻……直到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男性。
因为没有人能比得上，没有人能再比他更耀眼。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高塔·ⅩⅩ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