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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终于决堤 ...

  •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睁开眼时天色已有些泛白,凉风瑟瑟,却微融进了些暖意。
      张霁艾好容易拨开身上的黄沙,从沙坑中坐起,这才见邗季久与徒和二人在不远处并肩而坐,对床夜雨一般。
      不晓得聊起什么事,只见徒和苦笑着摆摆手,清清淡淡地道:“陈年往事,忘便忘了,左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什么不是好事?”张霁艾粗略地拍了拍黏在身上的细沙,坐在徒和身旁。
      徒和惊讶了一瞬,又觉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笑着道:“你醒了。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张霁艾斜着身亲昵地靠过去,好奇的问两人:“你们在聊些什么?”
      徒和看着张霁艾柔软的头顶,眼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眼眶。
      邗季久挠了挠头:“我俩就胡乱聊聊,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霁艾没听到回答,不大愉快地撅起嘴,仰起脸看向徒和:“我听你说不是好事,是指什么?”
      两人靠的如此近,徒和喘息都一时滞住,怕张霁艾感受到自己鼻息,轻慢又失神地答:“……不过是我忘却了些儿时记忆,莫不是些悲伤之事,我才不肯记起,忘了也好。只是徒和这名字毕竟是师傅收留我时赐予我的,难免有时会好奇我的真名。我们方才说的便是此事。”
      张霁艾有些抱歉地“啊”了一声,身子退远了一些:“抱歉啊,徒大哥,我……无心想揭你伤疤……”
      徒和笑着摇头:“不过就是忘了些事,称不上伤疤,你不要什么都往身上揽。”
      邗季久眯着眼看了看天色,问询二人意见道:“二位贵人,趁现在天气还凉爽,我们不如多赶些路,总好比过两个时辰像蒸炉底下烤着。你们意见如何?”
      “正有此意。”徒和喜色道。
      “不愧是邗大哥。”张霁艾称赞道。
      邗季久这人高马大的汉子,难得被他们二人一通认可,竟是羞涩得把脖颈都烧红了。
      另外二人看了去,忍俊不禁地捂嘴偷笑起来。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全是同符合契的黄沙之地,邗季久虽说是夜观星象分辨东南,可白日里见不到星月,奈何同行二人又并不懂大漠中生存之道,除了全心全意相信邗季久非凡的方向感,也别无其它什么办法。
      渐渐有热气扑来,张霁艾有些紧张地拽了拽肩上的一串水葫芦,葫芦间碰撞之际发出荡漾的水声。至少他们还有水可饮,多少令他们心安许多。
      红日已露出半个头,三人身上皆是出了薄薄一层热汗。
      好在酷暑令他们失去了食欲,少了饥饿的困扰,总归是好一些的。
      张霁艾小心翼翼在前走着,邗季久扶住徒和在后浅浅地跟。
      忽然空穴来风,卷着一席乱沙扫过来,撞得他们一个趔趄,风沙入眼,看不清路。
      只听前面张霁艾惊叫一声,惊惶无措间声音都变了调:“徒……徒大哥!”
      来不及把眼中的沙子眨出去,徒和闻声红着眼就要奔过去,却被邗季久一把紧紧捞住:“坏了,是流沙!你不要过去!”
      随后邗季久宛如离弦之箭,眨眼间已经冲去把佩剑拔出扔到一旁,把剑鞘伸到张霁艾身前,大睁着眼喊:“抓住!不要挣扎,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张霁艾此时已被沙埋了一半的身子,紧闭着眼死死攥住剑鞘一端,感到自己迅速地往地下一直陷下去,几乎哭出声来。
      徒和紧跟着也奔过去,看见这一幕简直魂飞魄散,心神俱碎。
      他觉得口中突然弥漫一股血腥味,喉头仿佛被从心口涌上来的血糊住,呕不出,咽不下。
      他双眼血红,眼前似乎被一团白羽揉住,朦朦胧胧,连张霁艾的面容都看得不甚清晰。
      徒和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如猛虎扑过去,一把掐住张霁艾的衣襟,奋力嘶吼着把人往上拽。
      流沙已没过张霁艾胸膛之上,将她的声音堵在口中,只有一双明亮如初的眸子止不住地落泪,掉进流沙的缝隙中。
      徒和恨不得把腮帮都咬碎,两眼红肿得仿佛被夺子而发怒的猛兽,周遭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要把她带出来,要把她拉出来。
      “徒和!叱嗟!徒和!把她放平!你给我清醒一点!”邗季久急得暴跳如雷,简直只想往人身上踹上一脚,徒和却充耳不闻,只顾用蛮力把人往上拎。
      只有邗季久知道,流沙再厉害,不会把人整个吞没,但照徒和这样的方法,只会把人往更深处带过去。
      邗季久一手仍握住剑鞘,一手已挥拳砸在徒和右颊,直把人打翻在地。
      似乎这样,徒和才终于清醒了一点,却还要往上扑,被邗季久怒气冲冲地喝住:“站那儿!听我说,现在只有让人仰躺下来,她才能脱困,你这样直直往上拽,只会害死她,你听到了吗!”
      “害死”二字就像是一把千斤重刀劈在徒和天灵盖上,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徒和终于回过神来,浑身发抖:“你……刚刚说……说要怎样?”
      他的眼里终于恢复了神采,邗季久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把人放平。”
      张霁艾已不再往下陷,似乎触了底,只是惊魂未定,失神中任凭他们二人使出浑身的力气让自己躺下去。
      她看着邗季久的嘴张张合合,似乎在努力与自己对话,而她却宛如初生婴儿,一个字眼都听不懂。
      这时,有一双如腊月寒冬一般冰凉的手盖在自己的脸上,徒和的声音好似是从十里之外的远山传来,悠远而朦胧:“霁艾,不要怕,试着把腿拔出来。”
      张霁艾顺着他的话而动,试了数次,竟真的将自己的双脚从泥沙中脱离出来。
      随着希望愈加大起来,张霁艾也不再灵魂出窍一般茫然不知,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攥着徒和的手,突然身子一轻,居然是被徒和一把抱离流沙,跌坐在沙地上。
      徒和脸上掩不住劫后余生的悲恸与庆幸,紧紧闭着眼,纵然泪两行,也全然不自知,将张霁艾用力地揉进怀里。
      他环着怀中无声啜泣的女子,就像终于找回宝物的孩童,又哭又笑,再也不肯放手一般,只愿就这样一直下去。
      张霁艾感到这怀抱无比滚烫,就像自己抑制不住的眼泪,直要烫到心深处去,于是也不知怎么的,再憋不住,痛哭起来。
      那时她以为就会这样死去时,想到的是许久以前,自己剪下鬓发,交予徒和手中所说的话:
      「直到你回握我的手,在此之前,我绝不轻言放弃。这是我作为女子的骄傲和义无反顾唯一的方法,就此,与你知会。」
      而她还什么也没能等到,明明已经感到了什么,却来不及证实,就要先行远去。
      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在后颈,犹如连绵的细雨,分量却比雨水千百倍沉重,张霁艾不必去想,也知那是何物。她圈住徒和的腰间,把自己完完全全填满他温热的胸膛。
      此刻她突然不愿再流泪,反而被内心忽然充盈的幸福,扬起一个颤抖真心的笑来。
      他们之间,不再只不过张霁艾需要徒和,而更像是两条连尾的鱼,只待有一片汪洋,许他们一处天地,从此得以相濡以沫。
      张霁艾将手覆在徒和沾染细沙与汗水的发顶,轻柔地摩挲,深怕惊动他,重新带回那地狱去。
      千里快哉风,大漠的风声本应喧嚣豪壮,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安静遥远,掀起的沙雾被风推到更远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徒和的声音宛若从高林深处,越过涓涓溪流,淌过高崖长河,被一朵青云捎来,掉在耳畔处,低吟而悠长,“我还可以拖,你还有时间等……”
      张霁艾停留在他发梢的手微微一顿,不待她问,徒和捧起她的脸,她便可以一眼看见,他现在有多么狼狈,多么悲戚。
      “噬脐莫及之痛,我不敢再受一回。”
      徒和的气息凑了上去。
      不是似远忽近的微凉,而是近在咫尺,吹在鼻尖的滚烫。
      张霁艾骤然睁大了眼。
      四唇相碰,轻得像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又似乎震撼得像巨石落地,山盟海誓,都瞬间化作一口柔气,吹散情郎眉间的羞赧,抚平千丈高的压天巨浪。
      吻上张霁艾的那一刻,徒和仿佛突停的心脏,似若令他忽然听见耳边萦绕的古琴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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