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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长随 ...

  •   长河落日圆。
      红阳终坠到与地齐平的地方,天地皆是一片苍茫华黄,抬眼望去,竟难分辨天地界限。
      国境之大,似乎是一直从天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去。
      昼伏夜出的生命,此刻也陆续自黄沙底下探出身来。
      徒和脸色煞白,冷汗浸湿了衣物。
      “不走了。”邗季久止了脚步,扶着徒和坐下。他抬头大略望了一眼仿佛被盖了一层黄纱的天边,“赶路也不见得快多少,夜里会凉,保留些体力。”
      张霁艾胃里直发酸,紧紧抿住嘴不让人看出端倪来。
      但谁又不是如此?饥饿已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力与隐隐作痛的腑脏。
      邗季久看着这二人消沉的样子,思虑片刻,斩决道:“你们就在这不要动,我去去便回。”
      张霁艾微皱起眉头,茫然不知问:“邗大哥,你要去哪?”
      徒和轻扶住箭伤,稳住一口气,也不大赞同地道:“大漠茫茫无边,我们若一个不注意走散,任谁都出不去了。”
      邗季久不以为然:“放心,我比你们熟悉大漠。你们等着就是,我很快便回。”话毕拎起佩剑扭头便走。
      徒和忙道:“哎,歇会儿再走!”
      邗季久头也不回,摇了摇手,给二人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别等我,你们想谈情说爱还是闭目养神都不必避讳我了。”
      这话说得两人羞得面色通红,反驳之词又如鲠在喉,憋屈地目送人翻过矮沙包,不见了身影。
      邗季久一走,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那……徒大哥,我重新给你上点药吧?”张霁艾支吾着道,“你今日逞强赶路,若伤势总是好不了就遭了。”
      得到徒和应允,张霁艾聚精会神地上前替徒和解开衣带。
      许是这场景有些暧昧不明,谁也没说什么,两人却又是自顾自地红了耳根。
      张霁艾这才真正看清徒和的伤势,不禁呼吸都忘了,震恸地僵在了原地。她哪里见过真的箭伤,不过儿时磕磕碰碰蹭破过皮,留下些青紫的疤痕罢了。
      徒和见她又是内疚又是心碎,赶紧手忙脚乱重新拢回敞露的前襟,抬手要抢张霁艾手中的水葫芦:“我……我自己来吧,你别看。”
      哪知张霁艾五指迅速收紧,死死抠出水葫芦,徒和一下竟没抢过去。
      张霁艾不顾发红的眼眶,避过徒和伸来的手,坚决道:“我来,你别动。”
      她浑身都用上劲,才哆哆嗦嗦地用水葫芦一部分的水洗净徒和已止住血的伤处,她在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
      徒和在旁都顾不上疼痛,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张霁艾全神贯注的神情,轻轻握住她不住发抖的手。
      一直到系好徒和衣物,张霁艾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霁艾……”徒和担忧地唤她闺名,她才慌乱地别过脸去,仿佛故意不愿叫徒和看到。
      见她如此,徒和终于确信她决堤的情绪,一把拉过她入怀中。
      张霁艾只顾掩饰,一个不察,天旋地转间,不知怎的就埋在了徒和的心口,而耳畔那几乎是锣鼓喧天的心跳,令她生生怔住,不敢挣扎。
      “哎,受伤的人是我,你总是哭什么。”徒和轻柔的音色,似是混进了远处的沙鸣声,烫在张霁艾心尖上。
      张霁艾一动不敢动,隔着布料贴在徒和胸口,含糊地小声嘟囔:“你肯定是我仇人……”
      徒和未料她会这样说,惊讶地问:“我怎么又成你仇人了?”
      张霁艾埋着首,摸摸索索揪住徒和的袖口,闷闷地道:“你伤我喜欢的人,如何不是我仇人?”
      徒和愣住,实则是心弦一勾,心如鼓锤,又生怕叫张霁艾听了去,一把将人拉远了怀中。
      他当即哑然失笑:“你这丫头,‘喜欢’二字怎说得如此轻易?”
      张霁艾抹去脸上未涸的泪痕,略有些赌气嗔怪的意味:“你不曾喜欢过谁,能懂什么?喜欢便是喜欢,如此简单之事,你要它多难?”
      徒和心跳一滞,嘴边的笑意淡去一些,没有接话。
      张霁艾见他不吭声,收起气呼呼的表情,镀上淡淡孤独失落的神色。
      她在沉默中回想,徒和也曾为自己动过心,莫非不过是自己一场空想罢了。

      邗季久捞着一把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一头雾水,却也只是快步走过去,兴致勃勃地道:“你们猜我带回来什么?”
      而那别扭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掩起方才的不愉快,好奇地问:“什么?”
      邗季久略带得意地畅笑一声,这才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他们面前。
      一看,徒和和张霁艾便双目圆睁,眼前一亮。
      邗季久手中的,竟是满是光泽的果肉!
      张霁艾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语无伦次地问:“你……你……这都是哪来的?”
      邗季久抓了一把各塞进二人手中,示意他们吃下去。
      眼看他们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邗季久这才解释道:“你们还记得我们沿途看到的那些高而浑身是刺的植物吧?那里面全是果肉,虽入口没什么味道,但多少能补充点体力。”
      话说着中途,那两人已是狼吞虎咽起来。
      徒和含着一口筋道的果肉,一面不住感叹道:“你曾经到底受了多少苦,竟连这都晓得。”
      邗季久只是大笑了两声,并未作答。
      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邗季久这才从怀里掏出其余的几块,一股脑都吞进了肚。
      张霁艾偷瞧了他两眼,将手中的果肉塞回邗季久手中。拦住邗季久推脱,她义正严辞道:“今日你有多辛苦,你不说,但我都看在眼里。行了,别再跟我客气,等我们走出这里,请我去吃玉祥楼的大餐就是了。”
      徒和却从邗季久手中取过果肉,放回张霁艾的手里,尔后将自己的给了邗季久:“我今日就没靠自己两条腿走太久的路,因此也没费什么力气,你们两个就不要再争了。”
      张霁艾又把手中的果肉交给徒和,急道:“你这个伤员凑什么热闹!”
      邗季久也皱着眉头还给徒和:“就是,你伤赶紧好才是帮我们。”
      徒和语塞,干脆背过身去,谁也不理,一副要休息的样子。
      张霁艾与邗季久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终于还是败给徒和的固执,果肉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交换,方才还清凉的味道已捂热,滑进肚中时暖了全身。

      比饥饿更难熬的,是沙漠夜幕降临时,不分季节的寒冷。
      大漠里树木寥寥,难以生火。无可奈何之下,三个人只好拥在一起,一面几近抽搐的发抖,一面将身边的人搂的更近一些。
      上牙敲在下牙上,如此反复,不多时整个腮帮子就都麻了一片。好在浑身早已冷得失去知觉,对于这点不适,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奈何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努力蜷起身子抗御冷冽。
      忽然徒和灵光一闪,将臂弯中的张霁艾塞进邗季久的怀中,自己则咬牙搓了搓僵直的手,在脚下的沙地上挖坑。
      张霁艾与邗季久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在一旁颤抖着观望。
      足够躺下一个人的大小,徒和见差不多了,便拉着张霁艾躺进去。
      张霁艾虽满腹疑问,却对徒和全然信任,并未迟疑。
      徒和将沙土盖在张霁艾身上,仿佛要将人活埋进去一般,吓得张霁艾抖得更加厉害,眼睛都不敢眨动,满脑子都是自己今日做过什么,惹得徒和这正人君子都要忍不住要杀人灭口。
      直到张霁艾的身形彻底被细沙包裹,除了头颈看不见一丝缝隙,徒和才松下一口气来。
      张霁艾则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发现虽仍有寒意穿过层层细沙跑进来,浑身却已不再剧烈地颤抖,竟真的舒适了许多。
      得知此法真的有效,徒和与邗季久也立即动手,把自己埋进沙里。
      这夜是不能入睡了,三人也为保持体力,谁也没有说话。
      徒和冻得眼睛都睁不开时,突然感到有谁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猛地瞪大眼睛,借着硕大的圆月扭头一看,原来是张霁艾将手探了出来,抓住了自己的手。
      张霁艾断断续续地辩解道:“……我找不到你的袖子,才……你……你不要误会啊,我这可不是要占你便宜……”
      话说到后面突然收了声。
      张霁艾蓦然一僵。
      徒和宽大的手紧紧包住自己如寒冰般的指尖。
      分明同样冻得发青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愣是觉出些暖来。
      几乎要冻伤脸颊的凉风,似乎留下的不止刺痛,还带来了些其他的什么。
      张霁艾感到自己终于不再发抖。

  • 作者有话要说:  老邗这瓦数起码得有个东方明珠那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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