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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征途 ...

  •   故人有云: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
      大漠并非“汩汩而寂寥”,更似“辽辽黄金山”。
      大漠孤烟直,沙石堆起的沙包仿佛定格住的巨浪,风化在灿煌的夕阳下。
      人道燎原大漠乃死亡之谷,如此看来,恕难苟同。
      犹如连绵不绝的山群,没了葱绿的野草高树,恍若这人世间最初的模样,更像是,生的源栖。
      而昨夜浩浩荡荡的暴雨,似乎并未在这广袤之地留下任何痕迹。
      夏日的烈焰令人睁不开眼,汗珠直顺着下颚往下掉。
      徒和促着眉伏在邗季久汗湿的背上,烧了一整夜,已脱水不少。即便恢复了些许意识,不过多时也重新因燥热与虚弱昏睡过去。
      他们三人,谁也顾不上看这逶迤连绵、烟波浩渺的景色,都眯起眼睛咬紧牙关,试图赶在夜幕降临前再走远一些。
      张霁艾背着用干草拴成一串的水葫芦,里面装的皆是昨夜的雨水,就是怕在大漠的酷暑之中,水源难寻,最后生生口干而死。
      她已散下长发,飞沙走石间,早已顾不得风范容颜。
      她蹒跚地跟在邗季久身后,手中紧紧攥着徒和的衣袖,仿佛那是荒漠中最后一根稻草,攥在手心便能跨越这艰难险峻。
      在软沙上行走,本就像踩着棉花一般艰难。邗季久脚下一绊,险些背不住徒和,他死死护住背上的人,自己却吃了一嘴的黄沙。
      热浪灼人,黄沙也烧得滚烫,几乎灼伤邗季久的脸。细沙被吸进鼻腔,触发邗季久几乎干呕的咳嗽,直咳到他两眼通红。
      张霁艾见状忙解下身上的水葫芦,便要给他洗净口鼻,却被邗季久按下。
      邗季久眼角湿润着,喉头嘶哑,发声都成了艰难之事:“不……咳……不要浪费。”
      张霁艾并不听他推脱,强硬地拔出塞头,堵在邗季久嘴边;“安静喝两口水。”若非暴晒之下,不然此刻张霁艾必定是要哭出来的。
      邗季久哪里拗得过张霁艾,硬是被灌进去半葫芦的水进肚。
      但不得不说,虽喉头仍因细沙瘙痒难耐,精神却确实抖擞不少。
      张霁艾也抿了两口,眼前终少了些迷雾,又给徒和喂了剩下的,便不肯再缓,继续赶路。
      在这茫茫无边的沙海之中,但凡灭了决心失了希望,便真是神仙难救,必死无疑了。
      他们深谙这道理,因此即便跌得灰头土脸,走到小腿红肿,也不吭一声,不道半句「放弃」。

      秉莘头昏脑胀地醒来时,竟有半晌忆不起自己身在何方,又为何躺在此处。上次这样无梦沉静的睡觉,似乎还是十多年前,他还并非秉莘的时候。
      随后他扭头去看,只见付息褪下潮湿的外衣,只穿着内衫靠在一旁浅憩。取暖的篝火已被扑灭,暴雨也转为绵绵微雨,倒在洞外显出些意境来。
      他们二人在善更楼也是同住一屋,秉莘却从未如此仔细端详付息的睡颜。
      付息微微蜷着身子,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化作风尘消散一般,面上安静祥和,甚至隐隐勾着笑意。
      秉莘怔怔地看着他,付息从未露出过这样心无旁骛,只是高兴的笑来。
      秉莘突然想钻进付息的梦境中看一看,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梦,能让他如此流连忘返,如此勾人心弦。
      但他心里似乎又隐约地知道,于是并不急着叫醒他,反而希望这个世界再静一些,不要惊醒他的美梦。
      或许是仍记得身处困境,付息不甚安稳地打了个冷颤,睁开眼来。
      秉莘直白的目光顿时避无可避,慌乱无措地四处游荡。
      付息却无知无觉地扶着额角,看向秉莘道:“你醒了。”
      秉莘不自在地应了一声,竟一时不敢跟他对视。
      付息狐疑了一瞬,又关切问:“你感觉如何?”
      秉莘欲盖弥彰般清了清嗓,瞟了他一眼,强装镇静答:“无事了,昨日……多谢你照顾了。我休息得很好。”
      付息似乎松了一口气,呢喃道:“那便好。”继而看向秉莘,起身走过去,“我再看看你的伤口,怕你夜里挣开,再给你上点药,这样好得快些。”
      秉莘忙推拒道:“不不,不必劳烦,我……我感觉很好……”
      付息只是挑眉抱臂看着他:“是你来还是我来?”
      秉莘无言中挣扎不过片刻,便败下阵来,露出仍渗血的左肩。
      付息俯下身子,掏出怀中的药粉,又和了些不知何时摘的野草药,轻轻在秉莘伤处揉开。
      他一面处理伤口,一面转移话题问:“此处不宜久留,你能走吗?”
      秉莘忍痛忍得辛苦,却不愿服软,咬牙切齿道:“没问题。”见付息从一旁晾干的外衣撕下 一块布料来,秉莘不禁道,“你这么扯,用不了多久你这外衫就穿不了了。用我的吧。”
      付息却转过头调侃道:“我敢衣不蔽体,你敢么?”
      秉莘被他的话噎住,忍不住尴尬地呛咳了一声。
      付息用布料缠住秉莘的箭伤,后者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不料付息却没头没脑地反问一句:“左还是右?”
      秉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接答:“左。什……”
      付息低笑一声,在秉莘肩头熟练地打了个结:“我们接下来,就往左走。”

      一天有多长,换做一年前的张霁艾,或许会说是一本书,两盏饭那样长。
      而如今,张霁艾从未想到,那被人谈做白驹过隙的一场昼夜,竟像漫漫长河,是那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饥饿令人脚下发软,踩在细沙上更是打着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站得稳。
      “这样不行,邗大哥。”张霁艾扶住脸色发白的邗季久,而她自己也是口干舌燥,眼前发昏。
      邗季久眼睛都睁不开,全凭意识向前推着自己走,太阳却丝毫没有下沉的意图。
      此时本无声息徒和突然微弱地开口:“放我下来。”
      这话仿佛一句咒语,话音刚落,邗季久便脚下一软,瘫坐地上,气喘得急促而无力。
      徒和呲牙咧嘴地捂着肚子,张霁艾深怕他伤口裂开,就要上去掀他衣衫。
      徒和哭笑不得地拦住她:“别动,歇会儿。你看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后面半句满是心疼的语气,声音朦胧不清不知是在对谁说话,“本应坐在绿篱书院惬意地纳凉的高官小姐,跟了我们,尝了这么多不应属于你的苦头……”
      张霁艾才不管他,也一屁股坐下来,扬起低低散开的沙雾。
      “天气这样好,简直是出游的大好日子。”张霁艾扬起脸闭上眼来,嘻嘻笑着,“诶呀,刚刚吃得太饱,现在撑得走不动路啦。”
      徒和懵住,扭头问一旁揉腿的邗季久:“你们……刚刚吃了什么?”
      邗季久被炎热心躁得不得了:“吃什么吃,老子吃了一肚子的沙。”
      张霁艾更是伸了个懒腰,满脸洋溢着午后惬意的舒适:“天气真好,刚吃一顿满汉全席,酱猪蹄实在是太油了,我该运动运动了。”
      徒和担忧地摸了摸张霁艾的额头:“你没事吧?别是热坏了脑子。”
      张霁艾不满地“嘶”了一声,推开徒和温热的手,嗔怪道:“你才烧坏了脑子!本来就饿,总得想个法子熬过去吧。”
      徒和闻言撇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丧气地低下头:“对不住。若非我大意受伤,你们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邗季久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张霁艾则拽了拽他的衣袖:“别说丧气话,不像你的作风。别担心,我们很快便能走出去了。到时候于老板就会给我们开一壶凉凉的甜酒,铺好床席,为我们洗尘接风。”
      这场景实在叫人向往,就连邗季久听得都失了神。
      徒和给她这样一提醒,想到于怎焦躁地在大厅踱步来踱步去的样子,不禁笑意袭来:“提到他,他现在肯定急得要命,不知道怎么骂我十八代祖宗呢。”
      还有谈笑风生的力气,多少重新令他们三人重拾了些希望。
      再次上路的时候,徒和死活不肯再让邗季久背。邗季久与张霁艾只好一人一边架住他,三人相依前行的模样,在这大漠孤烟中,仿佛化作了浩大山水画中最绮丽的景色。

      与此同时,曲川等人也在前有未知后有追兵的困境下,东躲西藏后,终于也寻到一地暂时的蔽身之所。
      那是曾暂住此地的猎人用来捕猎的陷阱,三人就缩在地洞中,因为尴尬的气氛谁也不说话。
      浮生与重伤的石安相拥取暖,曲川则窘迫地试图不让他们注意到自己,然而这只让三人之间的气流更加不自在。
      “嗯……所以季久兄的意思就是让你们跟我一起回岿闳山庄。”曲川实在忍无可忍后,终于哆哆嗦嗦挑起话题。
      可就算浮生这样不轻易认生的性子,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同他相处:“啊……是啊……那就劳烦……呃……阁下了。”
      “不劳烦,不劳烦。”曲川下意识道。
      说完才后悔,气氛非本意地又凝结下来。而这回曲川也不知再找什么话题才好,于是三人便在这尴尬的氛围之下,沉沉睡了过去。

      真正的试炼还未到来,如今打磨他们意志的,只是为在之后的苦难来临之际,将这情义与念想刻入骨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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