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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孽 ...

  •   付息展开信条,坐于岩石上,邗季久站他身后,也得以看到信中内容。
      他们二人阅后,相觑一眼,将纸条扔进篝火之中。
      特意从沧海镇带来的信鸽此刻也派上了用场。
      白鸽拍了拍羽白的翅,埋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丙昆帮处深谷之中,因而不知昼夜更替,不晓白驹过隙。
      徒和淡然站假面身前:“「神仙醉酒,分不清路麓云闳」此句,我日思夜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虽有所感,却称不上来。你便是心急也无用。”
      假面眼中阴雷滚滚,盯着徒和道:“我看你是还没全心全意交付我们。”
      徒和却不为所动:“短短两日不到的时间,令我全心交付你们,不也十分可笑么。”
      假面冷笑一声,徒和抢他开口前又道:“况且,论信任,我们也算彼此彼此。你隐瞒我多少事我不说,你心中自有数。只是你们除了一个石安,似乎有些没有诚意吧?毕竟我们不过花了三年时间便寻到他踪迹,你们花了十几年才赶在我们半月前抓住了他。”
      气人的本事,乃徒和一绝活儿。
      就是清心净欲的佛,也说不准难逃他这一招。
      假面怒意腾升,只想一刀斩了这人。可他强忍了下来,粗重地调息了半晌,才面如冰霜道:“你可知这世间有多少高山白雪?你若不参透这后面半句,再来个十年半载也不可能找到那块破石头。”
      此时大门巨响,进来一男子。乍眼一看,原来便是此前假面派去齐根镇翻徒和等人老底儿的瘸腿。
      他看到徒和与张霁艾,不屑地笑了一声。
      他毕恭毕敬地走到假面面前,垂首道:“帮主。”他脸上浮着一片血气,像是刚胜了仗的士兵,向上将邀功。
      假面看他一副事成的样子,心中底气骤足,冲面前不知情的二人得意道:“你道我们没有诚意,这点诚意,你当如何?”
      他抬手指向瘸腿,自己则悠然自得地坐回宝座之上。
      瘸腿似是得到什么旨意,露出幸灾乐祸又阴险狡诈的面貌来。
      徒和心中猛然腾升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几乎想要扑上去抓住瘸腿的衣领。
      瘸腿一字一句地道:“帮主,齐根镇的镇民重情重义,实在令弟子深感佩服。不过他们到底是太固执,威逼利诱皆行不通,可我这又是个暴脾气,只好将知情不报之人斩杀了。”他讥笑地看向突然瞪大眼睛的徒和与张霁艾,反倒残忍痛快地笑出来,“谁知我这一个刹不住,竟然屠了全镇。”
      徒和有如晴天霹雳,简直站不住脚。张霁艾的手立即贴了上来,不露痕迹地稳住他的身体。
      张霁艾的手心沁出的全是冰冷的汗珠,她浑身也在不住地发抖,眼眶泛红,从未展现出的怨恨如洪水涌了出来。
      徒和心中有鼓乱打,仿佛激起的并非汗与泪,而是髓与血。
      脑中似乎有一个血人,扼住他的呼吸,勒令他忘记屠杀的含义。
      可偏偏他却朦胧之间听到,自己用极其漠然的声音答道:“一个窝藏浮生那么多年的小镇,你是怎么想的,才会蠢到用这来威慑我?”
      张霁艾掌心贴着徒和乱鸣的脉搏,听他极力逞强的音色,心痛得只想捂住胸口蹲下去。
      她几乎把嘴唇咬破,才硬是没让泪珠掉下来。她难抑地忆起那个小镇恬静温柔的岁月,像是一把削尖了的匕首,在心肺里狂搅。
      浮死……对了,浮死。她突然张开嘴,无声地痛呼了一声。她想立刻回身埋在徒和的肩头,没有处心积虑,没有惊心胆战,只痛哭出来。然后他们离开这个地狱之国,将什么江湖道义都抛在身后。
      可是她没有。她眼神中的悲愤交织,都被她的一滴泪掩了去。她丝毫不慌地抹走那一滴泪,颇为嗔怪地看了一眼徒和:“哎呀,我还想着演一下呢,你怎的一点意思都无。”
      假面脸色微变,音色都带上些难以置信:“不对啊。听说你们在那儿可谓是过得逍遥自在,与那些镇民也是打成一片,怎么你们丝毫都不见有感情的样子?”
      徒和懵懵懂懂间,只觉鼻头猛然酸涩异常。他的头脑还没有记起齐根镇,心里却已捏作一团,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你很痛苦,你很悲伤。
      他的脑海反驳着,嘴里说着不同的话:“不然你以为浮生藏了那么多年,能轻易露出马脚来?感情?呵,不过都是些手段罢了。”
      他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尖锐的石子,硬生生被自己吞进嗓子里。
      假面细细观察他们二人的反应,觉得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他感到一股前功尽弃的无力感,只好撒在瘸腿身上:“啧!让你查人背景,谁叫你杀人了!”
      瘸腿被噎得无言以对,支吾半天说不上来。
      “你查我们?”徒和嘶哑着声音道。
      假面自知失言,赔笑道:“这……哎,这不……你们实在太神秘了,我们也是为了自保。”
      徒和沉默片刻,没什么感情地道:“没有下次。”
      “那是自然,徒兄尽管放心。”假面似是松了气,“那就不耽误徒兄琢磨谜底了,送人回去。”
      瘸腿吃瘪地应了一声,刚要带路,却被徒和挡了回去:“没两步路,不劳烦了。”
      直到迈出一步,徒和方感到头晕目眩,像是粼粼水波上折来的刺眼之光,又像是齐根镇镇民淳亮的眸子。
      不,现在还不行。
      他紧紧攥住张霁艾的手,健步如飞,离开这仿佛吃人的厅堂。

      张霁艾刚转过身去,便已泪流满面,硬是不出一点动静。
      徒和也在无人之处,再踏不出一步,就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是一个失了魂的石雕,任凭心如刀绞,却置之不理。
      孽。孽缘。
      一别怎知是沧海,其实不道是诀别。

      浮光靠在牢狱长满青苔的石墙上,愣愣盯着秉莘的背影发呆。
      不知兄长如何了。刚聚首,又分离,这滋味确是不好受。想着这次回去,一定一辈子拴在一起,既能同生,同死又有何难。
      他操弄着手中的稻草,只盼早些带石安离开,与恢复康健的兄长重聚。
      他脑海仍是那日他们围坐一桌,夜上有缤纷绚烂的烟火,石桌旁有他们七人对饮畅谈。
      于是他不知不觉中点着脑袋,恍惚间熟睡了去。
      也许他梦见了浮死,他也许上前拥抱了他,浮死大概会安静又柔和地听他絮絮叨叨讲今后的生活,大概会揉了揉他的头,同他说:「那日终会到来。」

      假面恼怒地将手边的茶壶扔到跪在地上的弟子面前。
      他破口大骂:“人不够?你以为我派出多少人去寻那破石头?现在帮内的人都不剩二十人,若此刻有什么人攻进,等你们找到我们都只剩一摊白骨了!”
      那位弟子苦不堪言,连连磕头谢罪:“方圆百里的高山我们都已寻遍了,可真的是毫无踪迹可循……”
      假面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气得脸色发青:“方圆百里没有,就方圆千里地找!找不到,你们一个个拎着自己的人头回来见我!滚!”
      “……是。”
      待人愁眉苦脸走后,假面将身侧茶几上的所有物品大力扫了下去,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
      如今事情无一朝着他预想的发展,叫他直陷入狂乱之中。
      若非需要朝廷的援助,他又如何被压制到如此境地?
      朝廷。他恼火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一群有权势的小人,仗着君王的庇佑,滥用职权贪污贿赂的地痞流氓罢了。
      他跌坐,面具脱落下来,露出他狰狞的容貌。他忙拾起面具,重新戴在脸上。似乎只有如此,方能掩盖自己如长相丑陋般的面目来。

      山谷之外的高顶,付息觉膝间暗生酸痛,闷闷地埋在筋骨之中,不禁不安地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
      邗季久寻来许多稻草,以一人之力搭起可供避雨的顶篷。
      他见付息望着天空发怔,也抬头看上去。
      邗季久看不出什么猫腻来,他上前将付息扶起,把人塞进篷子下,一面道:“明日便是行动之日,但愿雨不会下得很大。”

      沉谧的夜里,一颗雨珠落进篝火之中,烈焰蒸去了它的痕迹。
      然而云卷风起,火焰被刮得歪了方向,执拗得仍想摆正姿态,却在密密麻麻泼下的雨水中,终浇湿了最后的火苗。

      这雨是齐根镇传来的悲恸,还是他们送来最后的祝福,他们此时或许还无从得知。
      只待天明。
      天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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