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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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亏欠任何人吗？谭清想，不是的。
十二年前，一个晴朗的下午，在渭城实验中学高一（三）班教室外走廊，谭清和一个女孩，成为了朋友。
那是她少时的第一位朋友，也成了最后一位。
作为本地名头响亮的重点高中，实中校风严谨，管理严重制度化。男生不得无袖着装，女生发不过肩、裤必过膝，杜绝一切时尚潮流打扮，以及电子设备。
譬如手机。
有着灭绝师太之称的班主任，在走廊逐一检查学生着装，搜查“违禁品”。女生们围在一起小声抱怨，被她一蹬，乖乖散开排好，配合检查。
谭清排在靠后位置，轮到她时，身后寥寥几人。待她安全通过检查，班主任朝她点点头，微笑道，“你的情况，你家人已跟我交代过了。不用担心，课程上如有任何问题，可随时来与老师沟通。”
严厉古板的中年女人，难得体现温柔。她拍了拍谭清的肩，兴许还想与她交代什么，却被走廊经过的一位老师吸引去话题，“周老师，又在检查呢。”
周从英转头应声，两人寒暄几句，不外乎学生管理，提升成绩。谭清便在她们聊天的空隙，回到教室。
嗡嗡读书声和聊天声，回荡耳边。透过对开的玻璃窗，她听见周从英尖锐的声音，在训斥一名女孩。
“这么短的的衣服，谁允许你穿来上课的？”她的言语和长相一样刻薄，“这是学校，穿这样的衣服要勾引谁？！”
谭清不是第一次听到她对学生恶语相向。就在昨日，她便将一位披着波浪头发的女生训哭，用了“不自爱”“风尘”这样的词语。
那女生趴在座位上，暗暗哭泣很久，一整天没吃饭，然后在傍晚签了假条出校，将头发剪短。
耳边的嗡嗡声忽然减弱，谭清抬头，被周从英训完的女生回来了。
宽大的蓝色校服外套下，是一件露脐的白T恤，衬出年轻女孩高挑清瘦的身材。但谭清知道，与她一样，教室里暗暗打量女孩的同学，并不在乎她究竟穿了如何不合规矩的服装。她们注意到的，是她那满不在乎的眼神，和不屑。
能在周师太口下安然处之的人，必然有着与众不同之处。
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孩，名叫张宴静。
谭清低头预习课本。新奇过去，教室里恢复寻常，读书练字，小声聊天。
没人注意到，女孩在经过谭清座位时，停顿了一瞬。与此同时，谭清将一枚银色手机，递还到她手中。
几分钟前，有人轻轻碰了谭清手臂，塞进她口袋一枚手机，逃过检查。
一段友谊从此开始，匪夷所思。
谭清记得，那是一枚全新的松下VS3翻盖手机，05年最新款，价格不菲。
张宴静如此向她介绍，“他知道我喜欢听歌，这手机音色特别好，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买给我的。”
口中这位“他”，是张宴静交往两年的男友。谭清自始至终都不曾知晓他的名字。
只知道，她有一颗十足叛逆的心。上课睡觉、与任课老师拌嘴；故意披散头发去办公室交作业，惹周从英不悦。
她敢于对抗一切条令规矩，唯独在手机问题上绝不纰漏。
因为，封闭式教学的校园中，手机是她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是她唯一能每日和爱人传达思念的桥梁。
是的，张宴静从不称呼“男友”，她只叫“爱人”。她说“爱人”这两个字，有质朴的美感，和意外的浪漫。
跨越年龄的成熟，令她看起来无与伦比美丽。至少，在她讲出那些话时，谭清觉得，她是不一样的，旁人难比。
身边不少规劝，可张宴静依然爱的如痴如醉。当然，偶尔也会产生一丝小小的疑惑。
“你说，他会永远爱我吗？”
炎热的午休，吊扇在头顶呜呜转动，送来凉风。张宴静用一只铅笔轻轻戳谭清后背，小声询问。
谭清转过头来。窗外是高大白杨树，枝繁叶茂，斑驳树影透过窗台照进来，映在她侧脸。细软的发丝飘在阳光中，安静温柔。
张宴静定定望着她，忽然忘了自己的困惑。
“中森明菜。”她道。
“什么？”
“你长得好像中森明菜。”张宴静陶醉地说：“对，就是这个侧脸。”
然而下一秒，她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不，不一样。你跟她不一样。”
该怎么形容谭清呢。
张宴静想了想，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坐在角落画画，呆呆的样子，很安静。”
可是后来，她渐渐意识到，谭清既不内向，也不害羞。她是冷漠，是超乎同龄人的冷淡、平静，外界无法打扰。
张宴静已经完全忘了这场聊天的初衷。
“你们家的基因一定很好。”她真诚地说：“我见过你母亲，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就在前几日，一位气质温柔大方的女性在办公室与周从英交谈，模样恳切。听旁人说，那是谭清家长。
她露出羡慕的眼神，道：“你们的眼睛，特别像。”
在感情问题上，张宴静细腻敏感。但某些时候，却粗枝大条。比如当下，她并未留意到谭清脸上渐渐浮现的淡漠。
“那不是我母亲。”谭清说。
轮到张宴静惊讶。
“于我而言，她有两个身份。”谭清平静望着她，问：“你想知道哪一种？”
孙莹，谭清母亲孙郁的同胞姐妹，她的小姨，也是她父亲的现任妻子。
已经忘了那场聊天是如何结束的。但谭清在最后，回答了张宴静一开始的疑问。
“你说，他会永远爱我吗？”
“没有人会永远爱你。除了你自己。”
这是母亲告诉她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首先是你眼中的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眼中的自己。
当时的谭清，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对她唯一的朋友张宴静来说，是多大震撼与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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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逝，2006年的盛夏来临时，张宴静十六岁的生日到了。
她称自己生日为‘lucky day’，从早上起床便精心梳洗，戴上隐形眼镜，换红色单鞋，穿一条米黄色大摆裙，十分可人。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周从英叫去了办公室。
她们成为朋友的第二个月，座位调到了一起。十分便于谈天说地开小差。而这节物理课，架着老花镜的人民教师专注于坐在讲台批改作业。
天时地利人和，回来后，张宴静与谭清分享周从英今日令人意外的教诲。
“你要是能听话一点，乖一点，不那么多花花肠子，成绩肯定能进前十。”照例批评过后，周从英如是对她道。
她望向谭清，“你信吗？”
谭清埋头创作，笔下是一副人像。铅黑的笔芯在速写纸上划动，发出细细声响。
她摇了摇头，说：“不信。”
“是吧？”张宴静耸耸肩，“我也不信。”
今年的夏天真热。起风了，树叶裟裟作响，蝉鸣响破天际。她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卡通小折扇，为自己去暑。
耳边，谭清轻声说：“因为你可以考第一。”
与谭清不同，张扬的表象下，是她惊为天人的学习天赋。花很少的时间，便能完成常人的学习工作量。事半功倍得令人嫉妒。
成绩虽不拔尖，却也稳稳落在中上游水平。谭清望而却步。
因为母亲，谭清的学习状态一直飘忽不定。
从前，只要母亲随舞团巡演，便她暂时寄于朋友家中，消失几月，惹谭清不满。后来索性带她出行，随舞蹈团游走各个城市，虽耽误学业，却也收获自由和快乐。有得有失。
回到谭家那年，她十二岁，落后同龄学生功课很大一截。谭家所有人，包括外婆，都隐隐责怪母亲，埋怨她只顾自己舞蹈事业，不把女儿前程看重。哪怕那时母亲已经离世，依然获得不少指摘。
之后，他们为她请补习家教，为她通融学校，跟领导和老师建立良好合作关系，乐此不疲。
却从未问过她喜不喜欢，需不需要。
连周从英都能对她百般微笑，谭清觉得，他们一定花了大力气。
对于谭清的认可，张宴静沉默良久。
“我有时候，十分羡慕你。”谭清在速写结束后，听到她的感慨，“我的父母，从不关心我的生活，不关心我是否开心，有时候，他们连我读几年级了都不知道。”
他们眼中，能吃饱穿暖有学上，一切万事大吉。可是，但凡她想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又会恢复家长模样，严厉阻止。
她多么想如谭清那样，可以毫无顾忌漠视家庭，漠视周围环境，活在自己单一的世界中。
但她无法释怀。
再看今日，她的lucky day，男友在校外为她准备了一场惊喜庆祝，她却不能赴约。
失落肆无忌惮挂在眼中。
温热的微风穿过窗户飘进来，谭清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帮你。”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