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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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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积雪化尽,接续而来裹携北风的冷雨。
梁佑生喜欢下雨的季节,或者说,他更喜欢被雨声湿润的世界。飘雨的夜,一个人静静地走,几盏古旧路灯泛着昏黄光亮,雨幕中光是湿的,包含水分。
这原本应是一个令人舒适的日子,却在接到傍晚谭清电话。她须回家一趟,这是她假期的最后一日,与他约定的晚餐只能失约,向他致歉。
“没关系。”梁佑生不追问,她为何突然回家,只是关切她路上注意安全。以及,不要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的事情。
“嗯。”淅沥小雨打在玻璃窗格,听筒里传来她轻轻的笑声,还有告别,“下次见,梁佑生。”
“好,下次见。”
傍晚七点,谭清回到位于阳溪路的家中。
这是一栋法式风格别墅,高大宏伟的坡屋顶,墙面、窗顶、屋檐,均点缀着精致奢华的雕花装饰。
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保姆周阿姨,见到谭清,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小清回来了。”
周阿姨是父亲那头的远房表亲,长相敦厚,做一手好菜,比谭清来到谭家的时间更早上几年,家中人对她尊重敬爱。相比谭清,她倒更像是这家中的一份子。
谈笑声从客厅传来,谭清问:“家里有客人?”
周阿姨点点头,“你爸爸的几位朋友。”
谭清了然,步入门厅,周阿姨跟在身边说,“沐沐带着小宇出差去了,孙老师今天加班,也不回来吃饭。”潜台词是,今晚的饭局只有谭清自己。
然而父亲给她拨去电话时,并未说明。他只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告诉她,既然回来了,就回家吃顿饭。她甚至无从得知,父亲从哪里知晓她回来的消息。不过也不重要,渭城本是个不大之地,他谭振业好歹也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服业老板,也许是街边偶然一瞥,抑或是被人意外撞见告知。都不重要。
地砖是光彩可见的大理石,照出一道消瘦的影子。
一位笑盈盈的中年男人率先认出谭清,是从前常与父亲往来的故友,用目光与她招呼问候。察觉动静,大家心有所感般,齐齐投来目光。
“老谭,这是你家二千金吧?”有人出声询问。
“这不就是我们小谭清吗?”一位相熟的长辈笑着打趣道,“看看我们小艺术家,现在长得这么标致,这么亭亭玉立了。”
谭振业是背对着谭清的,当其他人都注意到她的出现后,他才不动声色转过脸,然而目光却先落向谭清肩上的小跨包。
他面不改色说:“回来了。”
谭清点头,礼貌地问候,“各位叔叔好。”
她的出现只是小小插曲,成功男士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不需她参与。问候完毕,谭清便回到楼上房间,简单梳洗。二十分钟后,她换一件宽松高领毛衣、燕麦色长裤下楼。不施粉黛,露出真实皮肤底色。
今晚她会住在家中,所以不想自己太束缚,舒适至上。谭振业注意到她的心思,未说什么,随她安静陪在一旁用餐。
餐桌上,谭清低垂眼帘,假装未曾注意他们的对话。直到有人问起她的工作。
她放下餐具,将要开口,谭振业便替她回答了,“她在画廊工作。”
“是吗。”那位询问她工作的男人是谭清不曾见过的,剑眉英姿,穿笔挺的西服,坐在父亲身旁。他笑了笑,看向谭清:“小清是学艺术专业的?”
在这个家中,只有外婆和周阿姨会如此唤她。陌生的长辈,显得奇怪。
“是。”谭清答,“念的艺术设计。”
“是哪所高校?”
“上海大学。”
男人了然于心点点头,不再细问。以为话题就此止住,却没想下一秒父亲开口了。
“你李叔叔的孩子,也在上海大学。”
谭清恍了下神,才明白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讲的。
谭振业接着道:“他即将毕业,打算在上海开一间艺廊。”
“是么。”谭清保持微笑。
生意场上纵横数载,谭振业有一双如鹰般锐利深沉的眼睛,那是他摸爬滚打多年后积淀下来的,一种饱经风霜的严肃感。而现在这张严肃的脸上,方才那谈笑风生的笑容渐渐褪去。
她没有察言观色出长辈们的“心愿”,令人失望。
于是父亲只能挑明道:“你李叔叔家中从事艺术行业的人鲜少,想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或者说,需要你的无偿服务,随时随地。
头顶是一盏奢华繁杂的水晶吊灯,屋内灯火通明,光影折射缠绕,虚虚实实。谭清想到,席间父亲主动为那人添置酒水的景象,模样殷勤。
“好。”她说:“希望我能帮到您。”
餐桌上又恢复一片祥和之气。从实业投资,讲到慈善公益,从证券股市,讲到形式政策,甚至讨论起周阿姨的厨艺精妙,夸豉油扒皮鱼咸香爽口,堪比五星酒店,又赞芥兰炒腊味,色味俱佳。
心中稍有不畅,却只是安静坐着陪同,大方微笑。
觥筹交错中,她想起梁佑生的话。
不要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
什么是不愿意做的事情呢?谭清捏着红酒杯,陷入短暂的思考。
她为自己画出一个舒适的维度,多数时候,没人能走近这个维度,她亦不愿轻易妥协,向旁人敞开心扉。今日这样的事,倒不是必须遵从,但想要获得清净,总得有付出和交换。她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翌日清晨,厨房飘来的香气将谭清唤醒。
她向来睡眠浅,昨夜一场暴雨,细簌的声响更令她难以入眠。想过在深夜独自离开,但最终还是坚持着断断续续睡了四个小时。
暴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只有微弱的雨丝在飘。谭清坐在餐桌旁,低头喝粥。周阿姨的手艺总是出彩,枸杞加百合,简单的食材就能熬制出别样鲜美。
偌大的家中安安静静,针落可闻。
周阿姨说,父亲早餐都未吃便驱车去公司了,说今日有重要会议召开。谭清点点头,将餐具收起,走向厨房。
周阿姨在背后叫她,“哎呀,我来我来。”
今天便要离开,下午的飞机,而随身行李还留在酒店。谭清用打车软件叫来一辆出租,周阿姨送她出门。
“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她如长辈般叮嘱谭清。
“谢谢。”谭清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您回吧,我走了。”
车窗缓缓摇上,周阿姨忽然道:“我那天碰见你了。”
谭清微微凝眉,望向她。
“什么?”
周阿姨语速极快,生怕她下一秒就绝尘而去。
“上个礼拜六,我去城南水产市场买石斑,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附近选海鲜。”
哦,谭清想起来了。那日,她和梁佑生并不是准备下厨,只是碰巧经过,觉得好奇,进入市场随意感受罢了。
但那已经是三天前。
而父亲直到昨日才联系她。
周阿姨满脸愧疚,“我在你爸爸面前随口提了一嘴,他便有些生气。”她语气小心问:“你,是在跟那位先生交往吗?”
车窗渐渐摇上。
“那是我的朋友。”谭清冷淡地说:“你们无权干涉。”
汽车在雨幕中扬长而去。
没有立即去酒店,而是在途中,转向了梁佑生的画室。
然而画室关着门,梁佑生不知何处。
她站在青石板小巷中张望,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雨丝静静地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撑着一把蓝色雨伞走近。
“你去哪了?”谭清低声问。
“酒店。”她落塌的酒店。
“去干嘛?”明知故问。
梁佑生说:“等你。”
去了酒店,一直未见到人,也联系不上。苦等多时,蓦地想到一种可能,便匆匆回来了。
他轻声问:“电话关机了?”
谭清低头翻包,手机不知何时耗尽电量,悄无声息。
“没电了。”她无奈地垂下头,“忘了带充电器,抱歉。”
梁佑生笑望着她,“不要总是道歉。”
雨丝轻飘飘落在肩头、发梢,却也湿润眼眶。
他如抚慰一个孩子那样,轻轻摸她的后脑勺,说:“你并没有亏欠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