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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病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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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楚南风围了起来,站在最外圈的人,埋怨自己跑得太慢,撑着前面人的肩膀往上跳,就想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稀奇事情。
踩踏间,地上的积雪已经化了,化了的雪就不再是世间最纯的白,而是天底下最污秽的脏。
这样的脏水从一股一股变成一滩一滩,最后都流向了还在固执的挥着斧头的楚南风。
他身白色的贴身衣裳,早已经布满泥点,一双鞋根本就被聚拢的脏水浸透了。
但楚南风不在意,他根本没有发现,无法感觉到,他只是举高斧头砍向榕树。
一遍一遍重复这个没有意义的单一的动作。
国公府的小厮急得汗泪同流,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小少爷,只能跪下地上磕着头喊。
此时,一个身穿麦苗绿底绣丁香淡紫小碎花,体态玲珑圆盘脸的姑娘怀抱着一个小孩从人群中挤出来。
她单手揽紧抓着自己肩膀的孩子,另一手伸出青葱似的食指,指着楚府众人:
“都跪在地上嚎什么嚎!国公府的脸面全让你们丢尽了!小少爷病了,神思不清,你们不说劝着,在街上演什么大戏!”
围着看热闹的人登时傻了眼,这个姑娘看上去也就不到二十的年纪,又长的身材娇小面容和善,没想一说起话来,泼辣得很。
小厮们抬起头,见来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翠竹姑娘,哪敢耽误,连忙闭嘴站起了身。
翠竹伶俐的冲着人群使了个眼神,一众小厮这才开始驱赶人群。
虽说此刻聚集的人太多,起不到根本上的作用,但还是有小部分怕事的,一见国公府的人驱逐,麻溜就跑了。
比之刚才水泄不通的围观,现在的人群已经松散了很多。
翠竹这才放下怀里的孩子,伶俐的圆脸露出温柔鼓励的笑容,双手做了个向楚南风那个方向走的手势:
“了空,去劝劝你哥哥,让他回家,老夫人等着你们一块用饭呢。”
了空明显不适应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待着,小脚往前迈一步都很艰难,大眼睛里都是惊恐,他在害怕。
周遭吵杂的声音,翠竹眼中的鼓励,都让了空紧张恐惧。
他刚才睁着眼,实际上却什么具体的事物也看不见,好像所有人的脸都是空白的一般。
此时顺着翠竹手的方向,才看见楚南风。
那是救过他命的人,是一直悉心照顾他的人,是······是不归哥哥在意的人。
了空开始往楚南风那边走,一开始小步小步的,发现楚南风在流血后,所有的恐惧都没了,他终于像是孩子一样奔跑起来。
所有人都怕此时此刻的楚南风,了空不怕,他站在楚南风身边,抱住他的腿:
“南风哥哥,我们回家。”
一出声已经带了哭音。
斧头在半空中停住了,楚南风不可思议的转头。
“我们回家吧。”了空仰着头看他。
楚南风楞了,呆滞的看着虚无的前方,斧头还高高的举着,但终究没有再落下。
了空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童音里透着坚定:“我不会走,以后我陪着你。”
一滴泪,从楚南风血红的眼中滚出,在他脸上留下微不可见的一行水迹。
好像所有的力气都随着这一行细小的泪痕散开了,斧头早已拿不稳,掉落在地,人也站不稳,摇摇晃晃却不知道要往何处靠一靠。
喉头涌动,楚南风胸口起伏,最终还是再忍不住,猛得向那棵粗壮的榕树喷出一口鲜血。
“大皇子你不能去。”莲惜花站在李翊弘身侧。
刚才在丫鬟的交谈中听到了楚南风的所做所为,他连忙去找刚下朝的大皇子,寻遍府里各处都不见人,后来在花园一个偏僻角落才找到一人孤身而立的李翊弘。
此刻两人正站在院落中一棵红梅树下。
今年雪下得大,整个园子的其他花草早已凋零,就这棵红梅在严寒中愈发开得热闹。
在一派萧瑟景象中独占鳌头,生命力蓬勃旺盛。
李翊弘张开手掌,接住一片落下红梅花瓣,说了句无关的话:
“你知道这棵树的由来吗?”
莲惜花玲珑剔透心,就算以前不知,现在也已经知道了,他眼神暗了暗:
“想必和楚公子有关。”
“那年他刚到京城。”李翊弘背起手看着被风卷走的花瓣,像是陷入了回忆。
“人生地不熟,又是人精堆里,他那个单纯性子,才开始见谁都不敢说话也不笑,唯独对我不一样。
喜欢和我单独待着,笑着给我说北疆的风土人情。
有一年冬天,太傅突然咳疾犯了,所有人都在文华殿自行温书,我发现他不在殿内,便去寻人。
最后在御花园看到他站于一棵红梅树下,卷起书来读。”
说到这,李翊弘久违的脸上露出了笑:
“那年冬天同现在一样冷,他冷得来回跺脚,我没有上前唤他,竟像个小偷一般躲在另一棵树后,悄悄的看着他。
往常经过红梅园,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那日却觉得世间最美的风景不过如此。
之后我便在自己的园子里种了这棵红梅。
第一季开花时,约他来府中,无意间带他经过红梅树,他当时又惊又喜,像个孩子般围着树转了好几圈。
我到现在都能记得他雀跃的样子。”
从不向人吐露和楚南风有关之事的李翊祯无端说起这些,莲惜花知道,这是为了让他不要再多言。
可为了大皇子好,有些话他咽不下去,莲惜花狠了很心,没有注意措辞。
“殿下应该知道往事不可追的道理,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已经不同了。”
“他不同。”李翊弘收回眼神,往府门方向走。“我依旧没变。”
“殿下留步。”莲惜花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这还是他头一次面对李翊弘有越举的行为,李翊弘吃惊的看着自己抓着的臂膀,慢慢把脸转向莲惜花。
“楚南风要等的人不是你,殿下何必执着,陪您赏梅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话说到此,其实已经多了,莲惜花以前从不敢对李翊弘表露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玩意儿,一个玩意儿怎么能对大皇子起不该有的心思呢。
大皇子是全周朝除了当今圣上最尊贵的人,是他这种玩意儿看一眼都在亵渎的人。
可这个人,尊重他,连上回生辰宴上让他跟着楚南风回家都是用的与人商量的口吻。
对,大皇子把他当人看。
既然是人了,就有了七情六欲,有了非分之想,有了此刻的情不自禁。
莲惜花抓着李翊弘的手在发抖,人也在抖,他胆怯却始终期盼的看着李翊弘。
“你错了。”震惊过后的李翊弘拂开他的手,“不是他陪赏梅,是我陪他。”
周朝朝官之间互送个男伶是常事,可李翊弘从来洁身自爱,当日请了莲惜花来生辰宴,是为了不让群臣觉得他过分寡淡。
此后在府里养着莲惜花,为得是能让楚南风高兴。
李翊弘对他以礼相待,是因为教养,因为自持身份,旁的从未想过。
“殿下。”莲惜花冲动过有些后悔,“我······”
“你以后回春澜坊吧。”李翊弘打断他的话,头也不回的往园子外走。
莲惜花楞了一瞬,掩下心头百般滋味,急忙追上去,在几步之遥说:
“现在楚公子闹出的事并非不可收拾,若殿下去了,才会出大事。”
他是个聪明人,当即点出了要害之处。
李翊弘不动了,南风砍神树的事,可大可小。
往小说,不过是一个没有半分官职的纨绔胡闹一场,往大了说,京城人都信的神树代表什么?周朝的子民最该信谁?
结论不言而喻,就看父皇如何决断。
朝中议储之事从未停过声音,他身为嫡长子此时去看南风,必会让人借题发挥。
若是被按上一个,‘皇长子想早日登基,勾结镇国公一家,楚家小公子装疯卖傻,明为砍树实则就是想让圣上早日归天,与巫蛊诅咒之术同理’的罪名。
那么,南风的生与死,便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其实李翊弘不是想不到此番,只是忧心过甚,一时不愿去计算后果而已。
现在莲惜花当面点出,理智自然浮上感性的迷惘,脚下的路竟是一步也跨不出去了。
楚府里,楚老夫人知道孙儿吐血后,大惊失色,连忙又去请太医。
太医诊脉后,说:“小少爷这回因祸得福,郁结之气随着那口血全吐了出去,身子已经大好,药都不用吃。”
老夫人放下心来,安排人送走太医后,只留下翠竹,让其他人所有出了屋子。
她老人家一改平日对楚南风的纵容之态,将他从床上揪了起来,按在一方棉垫上跪下。
“说,今日行事莽撞错没错!”老夫人肃然盯着前方,双手放于拐上。
楚南风背挺得笔直,却不说话。
楚老夫人一伸手,翠竹便把一条两指宽的短鞭放到她手中。
“楚家的儿孙在京城可以胡闹,不能惹民怨,再说,错没错!”
野牛皮做的鞭子楚南风之前见过,是楚家家法,请了家法出来,意味着什么他知道,但他始终低垂着眼紧闭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了,今天发得有点晚。
南风不归下一章就见面啦。
宝宝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