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南柯子

4、顺风耳

　　顾平凡一向对老婆畏之如虎。顾平凡生长于楚地，对味精情有独钟，而吴越之地的老婆却视若仇雠，不共戴天。起初他还壮着胆子跟老婆针锋相对，老婆一声河东狮吼，吓得他骨头都软了，连忙甜言蜜语地陪笑求和。他见明的不行，只得来暗的，将味精倒在食盐中均匀搅拌，鬼不知神不觉，他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可惜好景不长，顾平凡一次酒后失言，捅穿了这个秘密。老婆银牙一咬，柳眉一竖，杏眼一瞪，一把揪起他的右耳：“好哇顾平凡！老娘整天忙得腰酸腿痛，好不容易坐在家里喝口汤，你竟然用味精来烂我的肠子，究竟安的什么心？”
　　顾平凡的耳朵被拉得老长，大约拧得太厉害，以至于脑子里嗡嗡营营，异常嘈杂。他一个劲儿地讨饶：“哎哟！好刺耳啊！下次再不敢了……”
　　“看你这傻相，痛死活该，叫你长点记性！”老婆一掌推开，顾平凡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沙发边的地上。
　　顾平凡跄跄踉踉地爬起来，奇怪地摸着刚才被纠的耳朵，忽然听到对门的两口子在议论他们家，便仔细听起来，一时倒忘了疼痛。
　　只听那女的说：“对门那女的八成有鬼，别看她平时装得一本正经。”
　　男的问：“你怎么知道？”
　　女的冷笑一声：“她经常深更半夜才回来，谁知道是些什么应酬。这倒罢了，每逢那男的出差，总会有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他们家进进出出，看上去比她那个窝囊老公强多了。我都碰见过两次。”
　　“只有你们女人观察细致。”男的不知是赞扬还是揶揄。
　　老婆见顾平凡呈痴呆状，以为刚才下手过重，将他耳朵拧出毛病来了，拿手在他眼前连晃几下：“喂，你发什么呆？”
　　顾平凡回过神来，疑惑地瞟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没听到隔壁在议论咱们家？”
　　“什么？”老婆瞪大眼睛，“隔了好几道墙，他们说什么我怎么听得到？”
　　顾平凡“哦”地应付了一声，暗想这件事没抓住把柄，还是暂时不要声张的好。下次出差中途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当场逮住，再跟她摊牌不迟。
　　第二天在单位里，工作之余，顾平凡端起一杯苦茶抿了一小口，正要细细品鉴个中苦味，突然听到处长和科员李菏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李菏去年才分来，是局里公认的“菊花”。处长对这位大美人一向关照有加，两人下班后在办公室里一关就是半天，已是局里公开的秘密。
　　处长说：“小李啊，你们纪检科的郑副科长调走了，局里正在考虑合适的人选填这个空缺，你可以提前作一些思想准备。”
　　李菏语气有些兴奋：“是吗？这么说我还有点希望？”转而泄了气，“好些人工作都不比我差，特别是那个陈君挡在我前面。”
　　陈君是顾平凡最要好的同事兼朋友，顾平凡心里一惊，忙支起耳朵细心聆听。
　　“别以为他是名牌大学出身就有什么了不起，想翻起浪来，他还嫩了点。不是我说，要把他压下来我是易如反掌！”只听“砰”的一声响，大约生气的处长斩钉截铁地挥掌向桌子砍了一下。
　　“那该怎么办呢？”
　　“前几天上面来了红头文件，要严厉打击我局下辖单位的贪污受贿活动，反腐办的老吴病了，我抽他去顶几天。反腐反腐，越反越腐。说白了，还不是做做样子么，谁会动真格的？再说那些省长市长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惹不起。到了下辖单位，凭这个二楞子，捉虎不成反被虎伤，不捅篓子才怪！”
　　“可是……”
　　“好啦好啦——”处长语气变得异常温柔，“该说的我都说了，下面咱们总得来点实际的……”随即“叭嗒”一声，大约处长已在李菏那粉脸上啃了一口。
　　顾平凡无心再听下去，当即偷偷找到陈君，把处长和李菏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陈君表示十二万分的怀疑：“你是在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呢？”
　　时隔两天，也就是星期四下午的党组会议上，处长严厉地批判了某些官僚的腐化堕落之风，声明这次要使出铁腕手段狠抓狠打，决不心慈手软。全反腐办火速下县去各单位调查，并指派陈君顶替住院的老吴一同前往。
　　陈君大吃一惊，当即打电话回老家，让父亲发一封“母病危，速归”的急电，再呈送给处长，好不容易才躲过这场阴谋。陈君长吁一口气，感激之余，正儿八经地请顾平凡上了一回馆子。顾平凡进一步发觉，这只右耳能听见千里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并根据需要剔除杂音，选择有用的信息。
　　不久，顾平凡又被派往外地出差。一路上他只听到老婆的私人通话中有一次很可疑。
　　只听一个极其熟悉的男音说：“你老公不知怎么成了不得了的顺风耳，真是怪事！咱们的事以后还是改用电子邮件联系吧，要是被他发现就不好办了。说不定他此刻就在听我们的对话。”
　　“哼，说得那么神，我才不信呢！”
　　“前几天我差点栽在老家伙手里了，还是他报的信呢，千真万确。你就听我一次吧，宝贝？”
　　顾平凡万万没想到，跟老婆勾搭的男人竟是陈君！“混帐，这个陈君！”他只觉得浑身血脉贲张。但从此再没听到他们之间谈话，大约真用电子邮件了。
　　顾平凡被接待人员安排下榻在一间五星级宾馆里。晚上的酒桌上，他没吃几口，便推说身体不适，心事重重地回去休息了。他躺在床上，刚翻开一本随身带来的书，忽听隔壁有两个人用压抑的嗓音密谈着。
　　一个阴沉的男中音说：“这货可是老兄我冒了把牢底坐穿的危险才带回的，在过境检查中几次都差点被搜出。哼哼，果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我藏得巧妙，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另一个年轻的沙喉咙三分钦佩七分恭维：“狐兄一向足智多谋，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唉，难说呀！什么都有个定数，一个算命的早说过我今年有牢狱之灾，得防着阴沟里翻船。我这辈子也经历了些风浪，赚得也够本了。做完这笔生意，从此金盆洗手，退出黑白两道。”
　　“你不想干了？”沙喉咙显得有些吃惊。
　　那阴沉的男中音大约点了点头，又说：“还是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沙喉咙乎有些为难：“我们老二出了点子事到现在还没摆平，这次能不能先付一半定金，过几天再付另一半？只宽限一个星期就行。”
　　“这……恐怕很难办。这样吧，你们什么时候凑齐了再来提货，可行？”
　　沉默半晌，沙喉咙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三天之后吧，地点还是这里？”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啪！”两只手掌清脆地对击了一下。
　　顾平凡连夜报警。经过周密布署，毒贩子果然人赃俱获。警方乘胜追击，一举粉碎了一个大特贩毒制毒集团，捣毁了四个窝点，缴获的毒品高达数百万美金。
　　顾平凡的顺风耳神话般地传扬开去。一时间，这一千古奇闻震惊了新闻界、文学界、医学界和生物学界，各类记者、作家、学者、教授纷至沓来，对他围追堵截长达九天九夜外加五小时四十一分。并引起一位医学泰斗的强烈关注，他声称如将这一特异功能揭示出来，将研制出一种比窃听器更为先进更为全面的仿真仪器。公安局、检查厅、企业家和私人老板争相聘请他做高级顾问。一位大款为了让他同时监督自己的五个小蜜，竟开出一百万元年薪。他一一婉言谢绝。
　　顾平凡所过之处的城市万马齐喑。大街上只有车辆的鸣叫声、摩擦声，商场里只有售货员与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单位里只有冠冕堂皇的原则性对话声，告密者、交头接耳者几乎绝迹。而邮局的负荷量猛增了几十倍，电子信箱爆满，连几度沉寂的电脑市场也跟着火爆起来。
　　顾平凡风急火燎地赶回家，老婆不在了，家财被席卷一空。原来老婆也怕他的顺风耳，趁他不在跟情人陈君私奔到千里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