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南柯子

5、第十三只千纸鹤

　　王歆租住在浙江农林大学南门对面的筑境小区，一道白/粉/围墙将小区与旁边东湖村的民房隔开，但因围墙外的建筑未经过合理规划，使得两栋楼之间相距不足三米。
　　每到晚间天将黑不黑的时候，他便听见对面那栋楼的二楼传来悠扬的洞箫声。那是一首人尽皆知的《春江花月夜》，尽管他曾在录音机里听过很多遍，但“现场”洞箫独奏倒是第一次。王歆展眼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有些模糊的女孩站在窗前，心无旁骛地吹着。那纤细的声音一丝一缕地抽出来，让人忽生出几分爱怜。只是吹奏得不太连贯，宛如秋水寒星点点滴滴，反射出冷月的清光。他随意地斜躺在靠背椅上，呷上一口绿茶，闭上眼睛凝神一会，一天的疲劳便云散了。
　　一曲完毕，王歆忍不住拍起手掌来，那女孩带着几分惊讶的羞涩朝他的窗口微一点头，王歆立即以微笑来回应。以后一段时间里，她也吹别的曲子，也许是对这支曲子情有独钟，每天必将它温习一遍。王歆便送过去一个适度的微笑，使他在表达某种信息的同时，又不给人以轻浮之感。
　　有几个傍晚，那边竟没有吹奏洞箫，王歆心里空落落的，像失掉了魂儿一样烦躁不安。他不自觉朝二楼望去，窗帘封得严严的。“她回家去了吗？还是她已经搬走了？”他不无遗憾地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渐渐牵挂起那吹洞箫的女孩来。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给她写了一封信，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意，并与她相约浙江农林大学的东湖茶舍。他将那封信折成一只千纸鹤，觑着有风的时候朝那扇窗子掷去。遗憾的是，那只千纸鹤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便直线栽了下去。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婆将它扔进了破麻袋，他心中懊恼不已。
　　“我就不信飞不过去！”他的犟脾气上来了，非得放飞进去一个不可！
　　遗憾的是，他一连折了十二只千纸鹤，都遭到同样的命运。洞箫依旧每晚吹奏，而他却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及。“算了吧，也许我真的无缘和她相识。”他沮丧地叹了口气。
　　在第十三只千纸鹤上，王歆在最后写道：“前面的十二只千纸鹤都无一例外地坠落了。这是第十三只，我希望这次出现奇迹，愿上帝保佑我！”他暗想，如果这次仍以失败告终，就彻底死心。他拿着那只千纸鹤来到窗前，因为是他给自己规定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格外慎重，不知什么时候放飞最好。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当儿，那千纸鹤竟从手中滑落。“啊！”他大吃一惊，但已来不及抢救，只好眼睁睁地看它无力地往地上坠，看着一个美丽的梦化作与草木同朽的枯树叶。这时，一阵风吹过，将那只已坠落到二楼以下的千纸鹤席卷而起，在空中旋了几下，竟稳稳地送到对面的窗台上。洞箫的声音断了，探出一张清秀的脸来，那双流盼生辉的眼睛略带惊讶地向四周望了望，顺手拿起千纸鹤，缩了回去。被打断的曲子很快又接上了。初战告捷，王歆心里一阵狂喜，又有些莫名的紧张与不安。
　　第二天星期四，下午是铁定的开会时间，由于涉及到单位人事调动的敏感问题，一直延续到六点才散会。王歆心急火燎地打了辆的，直奔东湖茶舍。抬腕一看，还好，离约定的六点半差五分。那女孩已来到这里，她上身一件翠绿色绸衫，雪白裙的裙裾被微风飘然卷起，长长的乌发披拂在脑后，使她看上去活泼鲜亮，而又带有几分古典仕女的韵味。
　　王歆正要走上前去，忽然发觉她正专注地和一个年纪较小的女孩交谈着，说到兴奋处，两人双手还舞蹈一般婀娜地做出各种动作，便没有贸然打断。令他万分惊讶的是，她们除了不断地做着各种手势之外，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原来她是个哑巴！王歆的心凉透了！假如他带她出去参加朋友聚会，他们会怎么看他？要是她随他回老家，爸妈能接受一个哑巴儿媳吗？更重要的是，这种病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在短短的一瞬间，王歆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最后权衡利弊，决定还是放弃算了。他赶紧闪到一棵银杏后面，那女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他趁机悄悄溜走了。为了避免再次碰到那女孩，他连筑境小区的宿舍都退了租。
　　半年之后，单位组织全体职员参观一个大型赈灾义演活动。演出中，王歆赫然听到一首熟悉的洞箫独奏——《春江花月夜》。他一愣，随即打量起台上的表演者，果然是半年前筑境小区的那位芳邻。只是那套青衣长裙为她平添了几分庄严与凝重，使她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一曲终了，那月影还在清凌的水波中荡漾不已。全场欢声雷动。那女孩朝台下深深一鞠，轻启朱唇：“谢谢！谢谢大家！”
　　王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能开口说话！散场后，他忍不住在门口截住她问：“怎么，你不是哑……残疾人？我就是那个放飞千纸鹤的人，那天在东湖茶舍旁边，你为什么只打手势不说话？”
　　女孩嘴角泛起嘲谑的微笑：“我们家以前住在临安市特殊教育学校附近，加上我表妹先天性耳聋，所以我对手语略知一二。其实我已经看到你了。那天我和表妹提前一小时在学校里散步，我见时间快到了，正与她道别，发现一个身着天蓝色T恤的青年朝这边盯了一阵，然后头也不回地沿来时的路奔去，看上去很慌张，我事后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话锋一转，“其实，残疾人并不低人一等，甚至比某些四肢健全者好得多，我现在的男朋友就不会说话。”
　　这时，一个高大而有些憨厚的青年向女孩打起手势，女孩立即以手势作答，两人手挽着手，神态亲密地离去，将呆若木鸡的王歆独自留在了原地。

　　本文荣获“三美”临安征文三等奖，入选《“三美”临安散文诗歌故事作品集》，现代出版社2016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