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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18)

      一只手环住了紧闭双目的女孩,带着她倒向了地面。
      花阳感到自己被拢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身上散发着自己熟悉的沐浴露的馨香。她惊讶地睁开眼,一双冰蓝色的眼瞳映入眼帘,明净如高山雪原上无瑕的晴空。
      花阳呆呆望着这双蓝眼睛,恍惚似坠入记忆最深的梦境。直到“啪嗒”一滴液体坠到了耳边,她才猛地回到现实,看清眼前的情景后,不禁战栗起来——
      黑鹤的刀就停在脸侧咫尺之处,一只手攥住了锋利的刀锋,鲜血从雪白的指缝间渗出,顺着刀尖滴落。
      她喃喃念出了那只手的主人的名字,也是眼前正护住她的人的名字:
      “……小葵?”

      葵松开了花阳,从对方身上直起身,手里始终牢牢攥着黑鹤的刀。她转过身子,雪白的发辫从肩头滑落回后背,发间插着的花阳亲手摘的小花有几瓣狼狈掉落。她紧紧盯着黑鹤,低声对花阳道:
      “退下。”
      还有些发怔的花阳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在确保她退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后,葵丢开手中的刀刃,自己也同时向后敏捷地弹跳出去,离开太刀危险的攻击范围。付丧神并未追击,默默注视着远处的白发少女站起身,挡在还坐在地上的女孩身前。

      “找个地方躲起来。”
      葵再次开口,尚在滴血的右手向侧张开。花阳听到空气中响起一种细小的蜂鸣,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暗处发出极微极快的震动。她很快就发现那声音的源头,数不清的石子、铁屑、砂砾从这座院落的四面八方破土而出,悬浮在半空,表面镀着幽蓝的光。它们如子弹般向着葵张开的手上飞去,粘合拧结在一起,又被淬炼、打磨,修正不规则的外形,磨出锋利的薄刃,转眼形成一把肋差长度、通体漆黑的利刃,落在葵的手里。
      葵抬起手中的黑刃,遥遥指向场地中沉默的付丧神。她又扫了眼不远处的药研和他身后护着的少女,那俩人也正惊讶地望着她。
      “……葵大人?”
      药研不禁低念出声,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身后的少女却一下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会在这?!”
      葵没有理少女的质问,目光淡淡落在药研身上。
      “带你们审神者快走,别碍事。”
      “你说谁碍事?!”
      然而药研已经干脆应了句“是,大人”,转身一把扛起身后还在跳脚的少女,无视对方的挣扎和尖叫,矫捷地跃上院墙,转眼消失不见。
      “……这跑的也太快了吧?一点忙都不帮吗?”
      花阳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喃喃吐槽。葵冰蓝的眸子闻声又转了过来,微微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我我我我这就走!”花阳慌忙应道。
      她觉得此时的小葵变得跟平时她认识的不一样了——这当然是废话,她认识的葵是个疯疯癫癫的沙雕精神病,不是眼前这个神情冷静、气质凛然,好像还很能打的人。她想葵作为审神者的时候大概就是这幅样子,难道她恢复记忆了?

      葵转回目光,注意力集中在黑鹤身上。她抬起未握刀的左手,快速在空中画字,金色的咒印随着她指尖动作浮现。她轻轻一挥手,咒印飞向黑鹤,在即将接触到对方时如熄灭般融进空气,震荡开一圈浅浅波光。葵紧盯着那双视线已经牢牢钉在自己身上的猩红眼瞳,扬声道:
      “放马过来,你的敌人在这里。”
      话音落,黑鹤的身形突然弹射而出,空中留下一串黑色的虚影!他在瞬息间就出现在少女上空,深重的阴影压顶而来,犹如伪装成乌鸦的死神降临,漆黑的羽翼遮断人世的光。
      他手中银白的长刀劈落,寒光撕裂少女的视界,带着凛冽尖锐的风声。

      刀锋在距离少女不足十寸的位置滞住了,空气中有莹蓝的蜂窝结构透明结界显现,挡住了太刀。少女弹跃而起,在空中拧转腰身,纤长柔韧的身子从付丧神的上空翻越过去。一声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结界破碎,太刀穿过溃散的灵光落了空,少女在付丧神身后轻盈落地,手中黑刃毫不迟疑地向他后颈刺出!
      一声钝响,黑刃刺在白色的鞘上,被反弹回去。黑鹤反手将刀鞘挡在身后,简直像是早已预知对手的动作般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恰好的位置。他微微侧过头,赤瞳冷冷望着少女一击不成,迅速收刀后撤,与他再次拉开距离。

      “小葵!你小心点!别……”花阳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话说一半就顿住了。别,应该别怎样?是别真伤到鹤丸,还是自己小心别受伤?其实这两点她都想说,于是蹲在一堆杂物后面抱着头陷入难以抉择。

      但这句话却让葵吓了一跳,因为距离她太近了。她下意识地想去找花阳的位置,黑鹤的身影却如鬼魅般再次无声袭来,笼罩少女的刀光如死神安静落下的镰刀。
      葵举刀挡住太刀的刀锋,巨大的力道传来,令她受伤的手险些握不住刀。血液再次顺着少女白皙的手腕缓缓下爬,她突然松开了力道,黑刃霎时崩散,太刀穿过散开的碎片“刷”的下落,在少女堪堪侧开的胸前留下一道血痕。她在闪身的瞬间伸手扣住付丧神的肩头,身子轻巧翻上半空,又一撑手臂,将自己推向高空。
      空中张开圆形的结界,葵落在结界上,手如指挥般轻轻一挥,散开的黑色碎片再次飞到一起,拼合成数把形似苦无的短刺,从四面八方射向黑鹤。黑鹤极速挥刀,刀光在空中留下不同轨迹的残影,编织成网。短刺如骤雨般坠落,坠地的瞬间再次滞空,重组成刃,从下方流矢般突袭过来。黑鹤霎时折身,黑刃穿过他让过的空隙,笔直飞向高空,再次落回葵的手里。她重握住刀的刹那横刀身前,剧烈的震动从刀身传来,险毁掉她手腕的知觉。葵双手死死撑住刀身,压下的寒锋后方是黑鹤紧随而来的漆黑身影,再次笼罩她的视界,那双猩红的眼瞳近在咫尺。
      结界龟裂的声音隐约传来,葵心脏蓦地揪紧,却动不得身。下一刻结界崩溃的破碎声清晰响起,她脚下一空,身子如炮弹般坠向地面!
      葵在半空中努力调整姿势,避开后脑着地。坠落的距离并不高,但速度极快,后背坠地的瞬间她感到仿佛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然而她没有时间去缓口气,迎面森寒锐利的刀尖正从天降落,紧逼而来。她狼狈地向侧一滚,堪堪避开刺下的太刀,顺势起身。
      少女单腿屈膝在地,一只手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她紧紧盯着对面黑色的付丧神,正从半跪的姿势缓缓站起身,拔出刺进地表的太刀,轻轻斜下一挥,震落刀身上的尘土。他将刀收回鞘中,赤瞳抬起,目光淡淡投向少女,唇角勾起一丝危险的笑意。
      葵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狂跳。她再了解不过,对方把刀收进鞘里恐怕不是停战的意思,反而是最危险的架势。
      她咬紧牙关,身子如弓弦般绷紧。突然,少女如离弦之箭般飞身弹出,第一次主动向付丧神发起攻势!

      黑鹤注视着迎面袭来的少女,拉开架势,正是拔刀斩的起手式。两道身影交错的瞬间,刀光扬起,如闪电飞逝。葵掠过黑鹤的身后,一蓬血色从少女肩头溅开。她脚步未停,极速调转身向付丧神背后刺去。黑鹤手中长刀一转,从肩膀上方向后递去,葵被逼收势,黑刃紧急应变,拨开迎面刺来的刀尖。她急步旋身,趁黑鹤还未收刀,转回正面,黑刃疾风般斜上撩起。黑鹤退步闪过这一击,长刀已从身后撤了回来,在空中划开凌厉的弧度,向下劈落。
      两刃相击,发出一声清越铮鸣,葵向后滑出数米,做出残心。她手中黑刃再次崩解,如散开黑色的蝶群,蝶翼萦绕幽蓝的荧光,分向两边汇聚,重组成两把纤薄的短刀,被少女刹住身形的同时,各操在左右手里。她不给自己多留些喘息的功夫,一踏地面,再次猱身而上。

      葵连续抢攻,双刀交替挥舞,一刀落空另一刀便紧跟补上,不留半点空隙。她突然拿出了搏命的姿态,挥刀的速度越来越快,刀光留下暗蓝的残影,在她与黑鹤间交织成笼。在少女的步步紧逼之中,黑鹤也随着不断后退。他并没有多少回刀反击,更多只是闪躲,那双本冰冷空洞的猩红眸子里映着少女挥刀的姿态,竟浮现出一丝让人心惊的嘲讽。

      葵察觉了对方的目光,攻势反越发狠厉。她也清楚与对方近身拼刀并不是明智之举——人类女性的身体素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付丧神相提并论的,而剑术上以她的年龄也不可能比得上对方天赋的本能和千年沉积。她的优势本应是灵活多变的攻击手段和咒术,而现在却根本是在拿短板和人家长处硬磕。这种行为已经称不上不明智,而是愚蠢。
      可她已别无选择。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击败对方,而是寻找一个能在对方身上打上起稳定暗堕刀剑作用的咒印的机会。她在一开始就远距离尝试过,却失败了,付丧神身上似乎缠绕着某种类同结界的场,咒印还未近身就被中和消解。她也想与对方保持距离慢慢周旋,但她身上已经带了伤,伤口的不断失血和恶化让她没法撑太久。
      已经没有时间耗下去了,除了冒险靠近对方,葵也无计可施。

      她突然向前猛进一步,挥刀的速度达到了极致,刀锋切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这一击黑鹤也不得不抬刀去挡,短刀斩在太刀横过的刀背,击起一声响亮的清鸣,葵却未顺势压刀,反手腕一甩松开了手。
      短刀环绕着太刀高速旋转起来,刀光荡起暗蓝的圆轮,顺着太刀修长的刀身快速移动,直逼黑鹤握刀的手。黑鹤猛地挥刀,刀轮旋转的向心力被强硬破坏,向外甩脱出去。然而只是这片刻的空隙已被少女抓住。她近乎要撞上对方般的欺身上前,空出的手虚空划字,向着黑鹤的额心直直按去!
      金色的咒印印上付丧神苍白冰冷的皮肤,转眼渗了进去。葵近乎咆哮的大吼:
      “醒过来!”

      金色的碎光在付丧神猩红的眼瞳里一闪而逝,如同炸开灿金的烟花,又转眼熄灭,沉进那片深浓的血色。黑鹤的身子僵住了一瞬,却在下一秒抬起了眼,冷冷迎向少女震惊的目光。
      怎么会……?!
      黑鹤再次动了,他突然提腿,向眼前的少女雷霆般横踢出去。葵一下回神,下意识横刀挡在胸前。一股恐怖的巨力隔着短刀的薄刃袭来,犹如古代攻城的巨木轰击在胸口,葵在一瞬间心脏停跳,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小葵!”
      花阳在院子里藏身的角落惊叫出声。她下意识地想出去接葵,可这只是转眼间的事,她根本不可能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即将撞向院墙,惊恐地睁大了眼。
      视线里掠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快得像是一道流光,让女孩恍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那道白影一把接住了葵倒飞的身子,抱着她在惯性的冲击下后滑出数米,直到院墙前堪堪停住脚步。
      花阳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向俩人跑去。她看着白色的付丧神正小心翼翼地把怀里失去意识的少女放在墙边,精致的侧脸线条此时沉默冷厉如刀削。
      “……鹤姥爷?”
      花阳试探着小声唤了一声,新鹤转过目光,神情缓和了些。
      “麻烦替我照顾下她。”
      他起身对花阳道,声音温柔。花阳知道那温柔不是对自己的,忙不迭地点头。她蹲到葵的身边,被后者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吓了一跳,“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她犹豫了下,仰头望向正要走开的新鹤,支支吾吾道,“鹤姥爷,能不能求你别……”
      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小葵伤的这么重,她看着新鹤好像要吃人的阴鸷神情,实在不好意思再提她那点私心请求。
      然而新鹤看穿了她的心思,对她露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我不会打死他的。”
      “哎?不、不会打死???”
      花阳本来想说的是别真伤到黑鹤,但听这意思对方不打死人都是给她面子了吗?她呆呆看着付丧神,鹤丸国永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好看,但刚刚的笑容却让她毛骨悚然。
      新鹤又笑了下,“开玩笑的。”
      ……开玩笑的?什么是开玩笑的,不会打死人是开玩笑的吗?那意思就是……其实会打死人???

      然而不等她战战兢兢地再次提问,眼前白色的鹤已经转身走向院中,握在左手的刀拇指推开刀镡。黑鹤同样拉开架势,安静等待着向他走来的另一振鹤丸国永,身形凝固如一尊雕像。
      白鹤的脚步越来越快,至足够的距离时,突然脚下一踏,身形化作一道虚影飞掠而出!黑鹤同时弹起,黑与白两道身影疾风般掠过彼此,刀光交错,各落向对方身后。
      空气中响起重声的金属蜂鸣,那是两振太刀在急震,震动的声音混合交叠在一起,难以分清。两道身影略一停顿后,再次返身杀到一起。只是转眼之间他们已连对数刀,刀刃急震的蜂鸣长长回响,如有人急拨一把强韧的琴弦,铮铮声不断。
      数秒的极速对刀毫无结果。突然,白鹤抢挥出一刀,被黑鹤反手击开,身前空门大敞。黑鹤没有放过这难得的破绽,动作倏然加快,踏前抢攻!
      “砰”的一声重响,黑鹤倒退出去,滑出数米才刹住身形,长刀反手横在身前,急震不止。他抬眼冷冷望向对面的白鹤,后者还保持着横踢出一击的姿势,慢条斯理地收腿。
      “这一脚是还你的。”白鹤淡淡道,鎏金的眼瞳迎向对方猩红的眼瞳,同样冰冷没有温度。

      双方重整架势,环绕彼此缓慢移动着,寻找再次出手的时机。突然,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弹起,在半空中再次碰撞到一起,太刀长鸣不息!闪电般交手后双方从空中急速下落,脚一沾地面又返身弹回一处。黑与白的影子数番交错变换位置,刀光错落交织,刀刃相击声如疾风骤雨,不绝于耳。两名付丧神速度相同,剑术相同,战斗的风格也相同,他们都能看穿对方这一式攻击的目的,预测到下一式反击或防御的动作,如同对镜与自己战斗一般。一时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浓稠的杀气随着炙热的风迎面扑来,压得花阳喘不过气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院中两振鹤丸厮杀的身影,在她眼里只有黑白两道模糊的影子,比她在外面街道大屏幕上看到的电影特效还要夸张。她脑海里充斥着两把太刀碰撞急震的长鸣,交相错应的刀身折射着烈日阳光,泛起刺目的雪白,晃出一片让她眼花缭乱的光影。长刀挥出的余劲波及了四周,花阳抱着葵忙缩进更深的角落,眼睁睁看着随着那两道身影的移动,地面的土石被掀起,树木枝叶飞溅,对面的木棚轰然倒塌。
      她今天已经看了不止一场神仙打架,却都没有现在眼前这两只鹤过分,幸好她这院子够空够大,不然完全是拆房子的节奏。她想起之前白鹤说的话,自觉正确get到对方的意思了。不会打死黑鹤是开玩笑——果然是开玩笑,这俩人在花阳眼里现在就是要要了对方命的架势。
      她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间又多出一抹刺眼的红色。如果伤到了黑鹤她当然心疼,但如果是伤到白鹤,那小葵怎么办?

      她正满脑混乱着,突然怀里响起闷闷的咳嗽声,让她一下子回神,低头看到葵剧烈喘息着,蹙紧的眉颤抖了下,睁开了眼。
      “小葵!你醒啦?哎,你别乱动!”
      花阳喜悦的声音转成一声惊呼。葵吃力地撑起身,一阵闷咳后,“呸”的吐出一口血痰。她擦干嘴角,在花阳的手足无措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指一挑,散落的“黑蝶”再次回到她手中,汇聚成刃。
      “小葵,你别再动了,你身上有伤……”
      花阳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但葵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冰蓝的眸子始终紧紧盯着院中的战局,半晌,声音低哑地说出一句话: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迟早两败俱伤。”
      “那、那怎么办?”花阳彻底慌了。她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偷吃的被狗撵,还从没这么害怕过。她仰头望着眼前葵的背影,眼泪忍在眼眶里晃,却还是一把揪住葵的衣角,“小葵,你真的别再折腾了,你好好休息,我可以出去找救兵……”
      可她去哪里找救兵?这条街上的付丧神都与黑鹤一样,暗堕刀是不能随便出手的,战斗中随时有灵体失控暴走的危险,最后恐怕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糟糕。
      葵回过头,看到女孩憋红的眼眶,怔了下。她苍白的脸上随即浮现一丝安慰的笑容:
      “你放心,我没事。”

      【你放心,我没事。】

      花阳怔怔望着葵的笑容,与这句话意外重合的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混着记忆中刺耳可怖的犬吠和大人的叫骂。她的手不知不觉松脱开,攥在手心里的裙角就轻飘飘滑了出来。
      她再回过神时,葵已经转回身去,右手张开,手中的黑刃再次崩解重组成细小的短刺,如蜂群般悬浮在空中。她专注观察着院中的战局,突然手向前一挥,黑色的“蜂群”无声飞向院中,滑入两名付丧神交战的空隙。
      空气中熟悉的灵力波动令白鹤最先察觉,他虚晃一刀,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黑鹤的身形突然加快,太刀挥出急速的轨迹,将偷袭的短刺击飞。短刺在空中再次汇聚,转眼恢复成刃,被一道飞掠过来的身影一把操住,速度不减地继续向前冲去。铮然一声清鸣,黑鹤挡住白发少女压下的黑刃,赤瞳里映入那双冰蓝色的剔透眼瞳,正死死直视着他,目光坚韧冷澈如一把锋利的刀。
      他握刀的手使力,正要击开少女,另一道白色身影从少女身侧疾风似的掠出,出手快如闪电!
      两根包裹在黑色半指手套的修长手指并拢在一起,点在黑鹤的额心,一圈浅金的涟漪从指尖荡开,将某种奇异的鸣响直接刻进暗堕付丧神的脑中。白鹤琥珀般的眼中燃起熔金似的光,牢牢抓住对方被血色淹没的眼瞳,目光透出压制的力度:
      “哎,该醒醒了吧?”
      话音落,某种看不见的波动在黑鹤眼底震开,如潭水深处荡起惊澜。

      付丧神弥漫瞳中的血色渐渐淡去,像是重新沉进水底,露出原本澄澈明亮的金色。他慢慢闭上了眼,随着阖眼的动作,侵染全身的黑色像是有意识般,从他身上脱离出去,汇作一股雾气似的物质漂浮在他身周,仿佛融入水中的墨汁。白鹤皱了皱眉,还没等动作,那股黑雾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般倏然缩成一团,一眨眼又没入暗堕付丧神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白鹤看了看外表已恢复白衫白发的黑鹤,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突然轻笑了下,一推身体摇摇欲落已经失去意识的黑鹤,看着对方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
      “哎呀!”
      女孩小小的惊呼声从黑鹤身后响起。黑鹤倒了一半的身子被人从背后撑住,又摇摇晃晃地小心放倒下来。花阳纤细的身影从他身后露了出来,大口喘着粗气。这姑娘平时都腿脚不利落,但刚刚机动快得却像是被骑着小云雀的长谷部附体似的。
      她使劲抱起黑鹤,靠在自己怀里,仔细检查了遍对方身上,没有发现受伤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开心地抬起头望向另俩人:
      “小葵,鹤姥爷,你们没事……小葵?!”

      在她的惊呼声中,葵突然抬臂,手肘狠狠撞向白鹤的胸口。后者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倒退,葵趁他还未站稳脚步,矮身一脚横扫出去,将付丧神扫倒在地。她紧跟扑了上去,一把压住白鹤上身,手中黑刃直直刺了下去!
      黑刃带着疾风落到白鹤的脸侧,停了下来。
      花阳惊呆地看着那刀尖几乎就贴在白鹤那张吹弹可破的小白脸上,感到一颗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哆哆嗦嗦地试图劝解,“小葵,有话好好说,别突然家暴啊……”
      然而没人理她。葵握刀的手臂绷紧出凌厉的线条,掌心的血液再次顺着手腕缓缓流淌。白鹤始终一动未动,任少女压在他的身上。他平静地回望着那双死死瞪视着他的冰蓝色眼瞳,停在脸侧的黑刃微微颤抖着。
      许久,他在她无声的质问中,轻声回答:
      “你知道,我只是不想再看你为难。”

      葵浑身一震,握刀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突然,她手中的黑刃无声地崩解,黑色的碎片散落地面,像死亡坠落的蝶。
      她伤痕累累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连带着绷紧的肩膀也坍塌下来,仿佛在她手上那把武器破碎的那刻,身上无形的武装也开始崩溃。某种压抑已久的感情泄露出来,像是石隙间安静流淌出的流水,水面上空凉的山风徘徊。她垂下头,长发掩住了神情,好像在哭。
      白鹤坐起身,抬臂温柔地揽住少女。她任由他将自己贴在他的胸口,身子突然发起了抖。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他重复地对她说,声音低柔,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低低的呜咽声从他的怀里一点点泄露出来,还带着压抑的本能,却在他不断的安慰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少女突然一把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后背,手指随着她逐渐失控的情绪越陷越深,隐隐传来疼痛。
      长久的伪装像是不堪重负的鳞甲,在温柔的风中逐步剥落,露出软弱赤红的内里。终于——
      她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少女嘶哑的哭声回荡在安静的院落里,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在大雨中回到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一刻她抛弃了外面的世界,那个怀抱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躲在她的世界里尽情释放着她的痛苦、矛盾、悲愤,发泄着她唯一的任性和脆弱,再不管外面惊雷闪电、大雨滂沱。
      花阳怔怔听着葵恸哭的声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葵突然哭的这么厉害。她刚刚面对发狂的黑鹤明明看起来那么坚韧顽强,就像一把精钢打造的刀,即使伤痕累累也难掩锋芒。她被打断了骨头也没掉一滴眼泪,咬着牙站起身,背影威风凛凛的,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撑住。可现在那个威风凛凛的葵却趴在付丧神怀中,哭得就像个普通的脆弱的小女孩,让花阳恍惚觉得,天可能真塌下来了。
      她也想过去安慰几句,但又觉得那俩人此时根本不该有外人打扰,也插不进去。她看着白鹤将少女抱得紧紧、紧紧的,不断轻吻着她的发顶,仿佛怀抱着他的珍宝,谁也不能将她从他的怀里夺走。
      花阳低头看看怀里的黑鹤。他睡的很沉,已经恢复银白的发丝柔软地搭在他脸上雕塑般精致起伏的线条上,雪色的睫毛像是安静停落的晶莹剔透的蝴蝶,不禁也收紧了怀抱。
      “唉,你这家伙啊,闹完这一场就自己倒头睡的挺香。留下这一堆烂摊子,可让人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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