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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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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花阳拿着药瓶站在房门前,有点犹豫不决。
这是她和葵住的房间,现在葵正在里面休息。她在与黑鹤的战斗中受了不轻的伤,花阳要帮她看看伤势时,她却拒绝了。她固执地坚持花阳不离开,她就不解开衣服给自己处理伤口,花阳只好跟那些被老婆撵出房的男人一样乖乖滚出了自己的屋子。
她在房门外面原地转了两圈,还是觉得就这样放着小葵不管不行,于是跑到街上佐藤先生的药店,讨了药研的“秘制”伤药回来。
但要怎么给小葵送进去?理论上她敲门进去就行了,小葵应该不至于连这样也抗拒。但一种异样的感觉横亘在花阳心头,让她现在面对葵时……其实有些怯懦。
葵与黑鹤战斗的画面让花阳实在印象深刻,还有她突然在白鹤怀里崩溃大哭,那哭声太过痛苦了,让人听着都感觉她心里埋着一把刀,随着心脏跳动日夜不停地割绞折磨。花阳不知道葵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者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难过。她一直把她当成介于自己捡回来的傻闺女和陪伴自己的小姐妹之间的存在来照顾对待,此时却惊觉,她对葵其实一无所知。
还有另外一些让她心虚的原因。她想起葵那双天空般的蓝眼睛,就心跳加速,靠在门边苦恼地喃喃:
“如果你知道了我是为什么给你起‘葵’这个名字,你会不会生气啊……”
“花阳小姐?”
耳边响起白鹤的声音,让花阳一下回过神。她抬起头,看到白鹤刚从外面回来,正奇怪地看着她傻杵在门边,疑问道,“你站在这做什么?不进屋吗?”
“啊,鹤姥爷……”
花阳现在看到这只鹤有点尴尬。小葵是为了保护她才被黑鹤打伤的,她想白鹤现在看她肯定也很不顺眼,只不过涵养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她还担心白鹤会一时气不顺,再冲去把她家还在昏睡的小黑拎起来打一顿,于是特意把人藏了起来。她想白鹤要是发现她这小心思,恐怕会把她也拎起来打一顿,不禁有点紧张地离眼前的付丧神退远了点。
“我是来给小葵送药的,但小葵好像不想别人打扰她,正好你帮我送进去吧。”
花阳伸直了手臂把药递过去,刚刚好够到白鹤的面前。白鹤看看女孩这个有点滑稽的夸张姿势,温和地笑了笑,“花阳小姐不必这么紧张,我不会打你的。”
“……哦。”
“鹤姥爷,今天的事真的太谢谢你了。”花阳再一次向白鹤鞠躬道谢。这是她的心里话,如果没有白鹤出现制服了黑鹤,她和葵恐怕都已成了刀下亡魂。对方根本是她的救命恩人,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认祖宗都不过分。
她接着想到一个问题——葵和白鹤其实是政府的通缉犯,而从今天来的那个审神者看到葵后的反应来看,对方好像是认识葵的。就这样把她放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花阳提出自己的担忧,白鹤静静听完,露出一丝笑意。
“谢谢花阳小姐,你有心了。不过可以放心,那位大人是不会告发我们的。”
“哎?真的吗?你这么肯定?”花阳诧异。
“她是主公的旧识,对我们私奔这件事算是支持态度的。她也不是什么坏人。”白鹤解释。
“哦,这倒是。虽然装的凶巴巴的,但其实能看出来,是个老实人。”花阳客观评价,“感觉还有点可爱。”
“何况今天的搜查,恐怕并不是上面的命令,而是她的个人行为。”白鹤的笑容里透出一分不可捉摸,“私自调动监察部队还无功而返,她也不敢让政府发现这件事吧。”
“这样啊……”
“还有别的事吗,花阳小姐?”
“我……”花阳吞吞吐吐,抬眼眨巴眨巴看着面前的付丧神耐心等待的脸,突然脱口而出,“我以前有一个朋友。”
“哦?”白鹤很捧场地露出点好奇的表情。
“是我很小的时候,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不,应该说是姐姐,比亲姐姐还好的姐姐。”花阳说。
“我们都是孤儿,在一家孤儿院住。说是孤儿院,其实就是个晚年孤独的老女人捡了几个孩子在一个破院子里,这个本丸就是当初的孤儿院改造的。我和姐姐当初被分到一个床位上,盖一条被子,换穿同一条旧裙子。我们睡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玩在一起,上厕所都一定要手拉手一起去,是院子里的最最最好的好姐妹。”
“她和我不一样,漂亮又健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会被人丢掉。她对我特别好,我们食物不足的时候她都是把自己那份分给我大半,新年的时候院长嬷嬷弄来几个橘子,她只吃了一瓣,剩下都给了我。她还随便我玩她的头发,编成特难看的辫子被别的孩子嘲笑,她就把人家打到改口。我和别的孩子抢玩具,她也来帮我。虽然我是院子里身体最不好的,但一直都是我欺负别人,因为有她替我撑腰。”
“在街道外面也都是她护着我。我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但每次闯了祸,有什么打骂她都替我扛着。甚至有一次我溜进有钱人家里去偷吃的,被人放出狗来撵,也是她把我护在身下,自己被狗趴在背上咬,还在安慰我说,放心,她没事。”
女孩的陈述慢慢低落下去,到了这里就再没了声音。她呆呆望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映进她烟水晶般的灰色眸子里,染上一点明亮的橙金。她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只不过那时是冬天,她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却是滚烫的,因为姐姐在紧抱着她。那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童年里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惧——大人的叫骂,恶犬恐怖的吠声和狰狞的獠牙,还有围观路人们的指指点点和刺鼻的血腥味。她那次真的以为她们要被狗吃掉了,但姐姐最后还是保护住了她。
女孩沉浸在回忆里,被付丧神一句“后来呢”的追问唤回了神。她沉默了下,声音有些发闷:
“后来,她为了给我筹钱治病,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大官家。但这对她是好事,她以后再也不用跟我们一起挨饿受冻,也再不用替我挨打挨骂了。”
“鹤姥爷,其实小葵和我姐姐长得有点像。”花阳盯住白鹤金色的眼瞳,语气轻松,好像只是在随口聊起一个有趣的话题,“知道吗,她们都是蓝眼睛,白头发。”
“这么巧啊,那还真是吓到我了。”白鹤有点惊讶地说。
“是啊,好巧,我第一次见到小葵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花阳点点头,收回目光。她垂下眼,淡淡的语气说不清是在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不过也就只是巧合罢了。我后来打听到,姐姐现在已经出国留学,还在外面结识了一个长腿多金的外国男朋友,还订了婚。她生活的很幸福。”
“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当初姐姐就保护过我,今天和姐姐很像的小葵又保护了我,我好像就是个天生的惹祸精,总要有人罩着。”花阳苦笑着说,但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像倾吐完刚刚那些话,她就放下了一个心头的包袱,“谢谢鹤姥爷你耐心听我废话这么多,我就不打扰你啦,进去看看小葵吧。”
她说完就摆了摆手当做告别,扭头跑了。白鹤目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外面院子,看她匆匆忙忙的就能大概猜到她要去找谁,转身推开了身后的门。
(20)
坐在床上的少女在看清进来的人是付丧神后,紧张拢紧的衣服又松弛下来。但她接着又绷紧了身体,有些闹别扭地扭转过身去。
白鹤走到床前坐下,看看少女冲着他的后背和又罩紧的衣服,语气里透出耐心和温柔,“别任性,让我看看。”
短暂的僵持后,葵乖乖松开了衣服。衣物从少女圆润纤巧的肩头滑落下来,露出后背赤裸的皮肤。白鹤看着那上面大片的青紫和擦伤,皱紧了眉。他低声问:“有没有伤到骨头?”
迟疑了下,葵摇了摇头。
白鹤伸手按在少女后肋下的某处。他几乎没有使力,但仅是这样轻轻接触般的按压,也让对方蓦地一抖。
“……这里骨裂了吧?”
葵沉默不语,只有依旧绷紧的脊背透出一股拧劲。
白鹤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凝固在少女肩膀处几乎深可见骨的刀伤上,已经被葵自己清理过,堪堪止住了血,眼神暗沉起来。他把手伸到少女身前,柔声道,“听话,东西给我,我帮你处理。”
这一次葵没有太多抗拒,因为伤在肩上,她的确不好自己处理。她把针线、剪刀和绷带递给白鹤,终于松弛下身子,呈现出一个聪明的伤员该有的乖巧姿态。
葵安静地任白鹤帮她缝合伤口。针线穿过皮肉,将断裂的肌肉组织一针接一针地重新接合到一起。在付丧神絮絮叨叨的闲聊中少女始终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直到白鹤剪断了线,拿起一边的药瓶,“这是你的小姐妹刚送来的伤药,闻这个味儿药性好像挺大的,应该还挺管用,要试试吗?”
葵没有拒绝。白鹤挖了药膏涂在伤口上,一直安静的少女突然倒吸口凉气,但当白鹤停下动作,她又没了声音。
“……说过多少次,疼就出声。”白鹤看了眼揪紧床单的手指,“你那只手还这么折腾,以后还想握刀吗?”
“……”
葵默默松开缠着绷带的手,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揪着床单,也没有发出声音。白鹤继续帮她涂药,边自说自话,“一会手我也帮你重包一下,你自己肯定包的不好。”
他终于涂完了药,目光停留在那道刀伤的位置,原本就另有一片狰狞的伤疤,是陈年的旧伤,经过十几年也依然留有痕迹,足可见当年伤口的严重程度。他看了一会,在少女察觉异样前,贴上了棉布,缠上绷带。
“手。”他处理完肩伤,就真的向少女示意道。葵没有动,既没转过身也没把手递给他,他也不以为意,主动把少女的手扯过来,解开她自己扎的绷带。
“有件事要告诉你,大概算是个好消息吧。”在帮葵重新包扎右手时,白鹤说道。他还在专注于包扎的工作,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要说个好消息的兴奋劲。
“外面那振‘我’,大概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了。”
“什么?!”
一直闷声不吭的少女失声脱口而出,终于转过头来。白鹤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依然神情平静,手上动作不停,“应该是没错的。所以他身上会出现一般暗堕付丧神不会有的变化,你的咒印也对他没有效果。”
“……”
白鹤将手中的绷带绕过最后一圈,剪断了,在末端扎了个小巧的蝴蝶结。他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抬眼看到少女还陷在失神之中。
“这一次我不会自作主张了,想怎么处理,你来做决定。”他抬臂轻轻环住少女,把她揽进怀里,“现在你累了吧,先好好休息。”
“……让我休息就放开我,让我躺在床上休息。”
“不行,你背上有伤,不方便躺着。”
葵没有反驳,也没有再挣扎。她已经在思考付丧神刚刚说的事,以至于没有听到他接着问的一个极轻的问题。不知不觉中,她在对方的怀里放松了身体,靠在对方身上。
又过了一会,白鹤听到怀里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少女的身体彻底沉了下来。她睡着了。
他小心地挪动,调整一个让她靠着更舒服的姿势。少女睡得很沉,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卸下她日夜坚固的武装。她在睡梦中微微皱着眉,也不会再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隐藏疼痛。
他一直安静地搂着她,望着窗外地平线的夕阳渐渐下沉,熄灭最后一线赤红的辉光。夜色渐渐吞没这间屋子,变得不可视一物,只剩贴在怀里温暖的身体还能清晰感受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低下头,黑暗中亲吻在少女的额心。他的嘴唇贴着她光洁的皮肤,无声地重复之前问她的没有得到回答、也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
什么时候,你能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21)
花阳悄咪咪地推开门,钻进屋去。她轻手轻脚地凑到床边,躺在上面的鹤丸还在昏睡着。
她爬上床,从衣兜里又摸出一个小药瓶来。她总担心自己对付丧神的检查有遗漏,为了以防外一,又多讨了一瓶药专为他准备着。
然而她现在把人又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还是没发现有受什么皮外伤,终于松了口气。看了看手上的药瓶,花阳突然想起来自己头上之前也被人砸破了一块,犹豫了下,拧开瓶盖挖了点药膏,涂在自己额头上。
激烈的药性一接触到皮肤破裂的边沿,就顺着伤口往里钻,像是有一把在碳火上烧得滚烫的刀子直直挖了进去。花阳“嗷”的一声惨嚎,手里的药瓶差点就摔了出去,破口大骂,“奸商!我说你这破药怎么送都送不出去!!!”
她紧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紧张地看向旁边的鹤丸,所幸后者一动不动,睡的像头死猪一样。女孩一只手紧捂着自己的嘴,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眼泪汪汪地蜷缩在付丧神身边,觉得眼前的盛世美颜也不足以安慰自己受伤的小心灵。她接着想起自己另一瓶药是给了小葵的,暗暗一声“卧槽”。
这可怎么办?这药这么疼,小葵伤口还那么大,这不得疼死了?但她接着又想葵应该不会坚持把药涂完,心下稍安,就是有点怕白鹤可能越发想把她拎起来打一顿了。
她又盯着眼前黑鹤安静的脸,小声抱怨:“都怪你,闹这么一场,害小葵受了伤,我自己也被砸破了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都被你们破坏了。你说你为什么不藏好,为什么要跑出来?”
为什么要跑出来?这个问题其实花阳自己也心知肚明。话抱怨到最后,她心虚地没了声,有点脸红心跳。
“唉,你说你是不是一只傻鸟?”
花阳回想着白天的情景,从这只傻鸟突然从天而降,像是电影里英雄救美的镜头一样把她从那些人手里抢出来开始。其实她当时是背对着他,没有看到那一幕的,但她会脑补,想象画面就是仙乐缥缈,霞光万道,她的白衣俊朗的神明姿如仙鹤地飘落凡间,将柔弱的她霸道地揽进怀里,不禁嘿嘿嘿傻乐个不停,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但她接着又想起那些人抓到他的那一幕,紧张地一下坐起身,抓起鹤丸的手腕。再三确认两只手腕上的确都没有什么痕迹,花阳这才又松口气。
她低头又盯住沉睡的付丧神,柔软的银白色的发和白里透粉的嫩脸,还有浓密的雪色眼睫,在她观念里简直是童话里的公主才该有的样子,真是冰清玉洁、宁静美好,跟她的睡美人小天使似的。
但他黑发红瞳时的样子,也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你说你啊,犯了病了还真是凶,我跟你们暗堕付丧神打交道那么久都没见过你这么凶的,居然连我也要砍。”花阳嗔怪地说。
但她除了没见过黑鹤这么凶的,她也没见过暗堕发狂时能保持一点清醒的,而那时的黑鹤却分明对她说了两个字——快逃。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还能对我说出,快逃?
花阳仿佛想找到答案般的对鹤丸又凑近了些,暖暖的呼吸就轻轻撩到她脸上,让她不禁心痒痒的。她突然觉得光这么近距离的看根本不能满足她,要动手动脚才行。
她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拨弄着付丧神那两把小刷子似的睫毛,哎,好玩。又点在他的眉骨上,顺着他英气的眉毛慢慢划过,划过他挺拔的鼻梁,停在他精巧的鼻尖上。恶作剧地,她捏了捏他的鼻子。
“哼哼,这是对你凶我的惩罚。”花阳得意洋洋地说,手指又停在付丧神的嘴唇上。那两片薄薄的唇温暖又柔软,完美的轮廓线条在唇角的位置自然地勾起两个小弧度,好像他睡着的时候都是在对她笑着的。
女孩盯着那两片颜色浅浅、好看的唇,有些心痒难耐,又有些感叹:
“唉,你说你变成黑色的那么凶,为什么……我却看你更帅了呢?”
她说完,轻轻低下头,吻在付丧神的唇上。
嘴唇贴上对方的一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勇敢地把唇扎实地压了下去,如果对方嘴唇能张开点缝隙,她可能还会把舌头伸进去一点。但她又紧紧闭着双眼,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她睁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双惊讶的金色眼眸。
童话里不是说,睡美人会被王子吻醒的吗?
女孩持续这个吻好久,心脏狂跳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怂的。终于过足了瘾,小心翼翼地撑起身,离远了才敢睁开眼,看到付丧神依然安静闭合着眼,这才松了口气。
她抚向自己的嘴唇,那上面留着对方的触感,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不禁开始考虑要不要这半个月洗脸都避开嘴。
当然这是不现实的。花阳傻笑了半天终于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身上刚折腾出了一层薄汗。脸上也滚烫不堪的,这间屋子又没有安空调。她又看看鹤丸,付丧神身上是这里唯一的冷源了,于是理直气壮地扑了上去。
啊,果然还是她的鹤形冷宝宝舒服,空调什么的都弱爆了。花阳美滋滋地想,头枕在付丧神的胸口,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女孩轻轻的鼾声不一会就在安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被她当抱枕的付丧神就在这时静静睁开了金色的眼。
他垂眼看着枕在他胸口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的女孩,窗外夕阳正渐渐下沉,最后一线余晖在她柔软的脸颊笼上一层柔和的薄纱,不禁抬起手臂,环在了她的后背。
他长舒口气,喃喃感叹,白净的面皮上难得有点中暑似的发红:
这还真是……吓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