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此山中》兰逸轩

4、3栎阳

　　官道上熙熙攘攘，既有快马扬鞭生怕赶不上宿头的，也有谈笑风生游山玩水的。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六位俊俏风雅的少年牵着一头极不相称的毛驴徐徐而行。蓝景仪第一次徒步走远路，觉得还是御剑比较得心应手，然而六人的修为都还不到能带着驴御剑飞行，而且看起来也是及其不雅正。蓝景仪不是没想过把驴放乾坤袋里，但一来怕把驴憋死，二来乾坤袋里宝贝太多，弄坏了哪个都够被母亲打断腿。
　　关于死猫，蓝景仪倒不是毫无线索。一路而来他们每换一家店，都会遇到猫被抛尸。除了埋在东西里的死猫，还有一些是静躺在地上的死猫，头都指向一个方向。于是他们循着指示一路来到栎阳附近。
　　“几位小公子，要不要喝喝茶这个脚？”
　　“也好。”蓝思追招呼一行人围坐在一个小桌子旁。
　　店小二手脚麻利的端上茶，打量着几位小公子，大概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低声问到：
　　“几位小公子可是仙门弟子？”
　　“是啊，怎么了？”蓝景仪看着店小二奇怪的眼神，回答道。
　　“实不相瞒，再往前就到栎阳城了。几天前，沉寂了十年的常家又发出了拍棺声。不知几位小公子可有耳闻。”
　　“我们在外夜猎，并没有收到家族的指示。”
　　“这样啊，”店小二似乎有些失望，“这次的拍棺声比上次的还邪，不知道什么时候仙门世家才能派人过来。”
　　“无妨，”蓝思追道，“常氏灭门之事，非我等小辈之力所能解决。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不让邪祟出来。”
　　“那敢情好。”店小二赔笑道。
　　“除却常氏拍棺声，栎阳城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比如最近哪里出现过死猫？”
　　“有的有的，”店小二兴奋起来，“不过我也是听说的，今天已经有好几个你们这样的小公子问过了。”
　　“是哪里？”
　　“井仪居。”

　　《周礼·地官·保氏》曰：“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 贾公彦疏：“井仪者，四矢贯侯，如井之容仪也。”据说井仪居的老板喜好射艺，并以井仪为最优，便给自己的客栈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暗说店里出了死猫的诡异事件，生意应该冷清才是，不想因祸得福，引来了一群仙门小公子前来投宿。店主一问得知这群小公子都是循着同样的东西而来，说不定可以把死猫的事平息。
　　“原来此井仪非彼景仪，师兄我还以为你被先生罚得想离家出走，自己在外面置备家当了。”
　　说话的是一位陆姓门生，名宇，与另外三位门生相比，算是和蓝景仪比较投脾气。都是属于那种说话不走大脑，有什么说什么类型。在一次同辈切磋中败于蓝景仪，却是唯一一个心服口服之人。
　　同为小双璧，蓝景仪和蓝思追的境遇完全不同。蓝思追是含光君的首席弟子，同时养于含光君的膝下，承袭含光君，功课优异且扎实，做事认真稳妥，行止雅正，被蓝启仁视为这一辈弟子的标杆。因此，在同辈弟子中声望较高。蓝景仪是泽芜君是首席弟子，但是蓝景仪总给人一种差一点点的感觉，虽说不至于辱没泽芜君首席的名号，差强人意总是免不了的。若不是公开切磋中蓝景仪无败绩，恐怕没人愿意承认他小双璧的名号。而蓝景仪的无败绩却从来没有绝对优胜，每次都是略胜险胜，真正对他心服口服之人寥寥。
　　“离家出走？阿宇，你想得太多了吧！就算思追能离家出走，我都走不了。先不说先生会不会把我拉回去重罚，泽芜君这关我就过不了。”蓝景仪无奈道。
　　“不会吧！我觉得泽芜君很温和啊。”
　　看着众师弟一副我不相信的样子，蓝景仪心道，等你们被他查功课你们就知道了。如果说含光君是黑在脸上，不怒自威，那泽芜君就是切开黑。当然这种忤逆的话蓝景仪不过腹诽而已。
　　“突然想到一句应景又不是很应景的诗。”
　　被蓝景仪没头没脑的一句，众人一片茫然。唯有蓝思追左右左右张望了一下。蓝景仪稍稍满意的一笑。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蓝景仪话音刚落，一声犬吠飘入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恶犬伤人之类的哀嚎声。柴门虽不应景，怎么说井仪居的大门还算华美，不过这犬吠确实应景。此时已是傍晚，至于“风雪”，随着犬吠而来，风风火火的追来一朵金星雪浪，果真是“风雪”。
　　“金凌，好久不见。”蓝思追向金凌浅行一礼道。
　　“是啊，大小姐，好久不见。”
　　从茶馆小二说有很多小公子都在问死猫的事，蓝景仪就觉得会遇到金凌。果不其然，不知是缘分，还是冤家路窄。
　　“你叫谁大小姐。”金凌恶狠狠的对蓝景仪吼道。
　　“除了你还有谁？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果不其然，金凌和蓝景仪再次剑拔弩张。蓝思追扶额，心道这俩怎么又要打起来，而且每次都要他来劝架。也是，就在场的人来说，能拉开且能拉住蓝景仪的人也就他了。
　　就在蓝思追在考虑要不要在两人打起来之前缓和一下，另一组已然动手，而且两败俱伤。对战的双方分别是蓝家带出来的小苹果和金凌的黑鬃灵犬仙子。原来自家宠物看到自家主人对峙起来也不自觉的相互挑衅。小苹果鼻孔吹着粗气向仙子喷去，仙子不甘示弱，向小苹果狂吠，然后找了一个好的角度向小苹果的腿咬去，小苹果一记吃痛本能的尥蹶子把仙子踢飞。顷刻之间，双宠皆伏在地上站不起来。
　　金凌看到仙子被伤，拔剑要砍小苹果。正在和金凌对峙的蓝景仪也拔剑护住小苹果。金凌的岁华和蓝景仪的无殇在这一劈一接中磨出一道长长的火花，最后金凌还是被蓝景仪一抵跳回原处。正要继续与蓝景仪缠斗，被蓝思追上来拦住。众人也纷纷上来，拉着金凌先一起把仙子和小苹果带去找兽医。毕竟现在这两只宠物谁都动不了。
　　“真是晦气，本来只是追只死猫，竟然把仙子搭进去。”金凌没好气的坐在井仪居里喝着刚端上来的茶。
　　蓝景仪把小苹果送到兽医处治伤后回到井仪居投宿就没打算跟金凌说话。可听到金凌说死猫的事，不禁折了回来，问道：“你也是在追死猫？”
　　“看来大家是被同一样东西引来的。”
　　说话的是巴陵欧阳氏独自欧阳子真。环视整个客栈，都是年岁差不多大的仙门世家子弟。相互交谈得知，大家虽从各地而来，却是追着同一样东西同一件事。虽然现在并没有发生危险的情况，但事事透露着诡异，让人不得不防。
　　“既然大家都是在追同一件事情，不如大家一起行动。这样还有个照应。”蓝思追提议。
　　“那可是再好不过，人多好办事。尽早把事情解决了也好赶紧归家。”欧阳子真附议。
　　其他家族的小公子们也附和同意，就剩下金凌没有表态，客栈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金凌。
　　“好啦好啦，一起走就一起走，我可说好了，你们可别拖本公子的后腿。”
　　“明明很想一起。”蓝景仪低声道。不意外收到金凌愤怒一视。
　　“你们先聊，”似是被蓝景仪说中了，金凌狠狠瞪了他一眼，提着剑转身离开。“我去安置好仙子，明天出发前叫我。”
　　蓝景仪也随着站起来，对蓝思追道：“我去安置下小苹果，其他的事你安排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蓝思追对蓝景仪点了点头，看着蓝景仪背着无殇跟了出去。蓝思追心道，但愿这俩别打起来。
　　出了客栈，蓝景仪难得的一句话没说，跟在金凌身边。金凌也没理这个说一句话就能跟自己呛火到打架的主。在兰陵，金凌都是独来独往，家族中并没有和自己交好的同辈。突然能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夜猎，金凌的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只要蓝景仪不先挑衅，金凌倒是不介意假装有个好友跟着自己。直到蓝景仪在水果摊前卖了满满一大筐的苹果，扛在肩上继续跟着他一起走，金凌终于绷不住了。因为蓝景仪现在这样子，真的很傻……
　　“蓝景仪，你买这么多苹果做什么？”
　　“小苹果喜欢吃啊！万一他在兽医那里呆着不舒心乱吼怎么办？”
　　“那也是兽医的事，大不了人家忍受不了把你的花驴扔了。你这筐苹果够买多少头驴的。”
　　“那怎么行，这驴可是莫前辈的。”
　　“莫玄羽？一个死断袖，你居然还管他叫前辈。”
　　“虽说莫前辈是个疯子，还经常纠缠含光君，但是在莫家庄确实是他救了我们。道声谢叫声前辈是应该的。”
　　金凌很奇怪，蓝景仪居然能好好和他说话，他差点以为跟来是蓝思追。
　　“你居然和我说了这么多句还没打起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金凌说着看了看太阳在何方，却听蓝景仪向自己吼道：“要不是现在扛着这么一大筐苹果，我早就拔剑了。”
　　“切，那你跟我一道干什么。”
　　“拜托，你安置仙子，我安置小苹果，只能同道。你以为我想跟着你。”
　　“不想你可以叫别人来。”金凌扭过头，不想看蓝景仪。
　　“想叫思追来你可以直说。金大小姐什么时候扭扭捏捏的了。”蓝景仪没好气的也不想看金凌。
　　“你开什么玩笑，来的是你还是蓝思追有什么区别吗？”金凌轻哼道，“都是一副自以为仙门名士楷模标杆的样子。不对，还是有区别的，你来有架可打，蓝思追来什么话他都受着，无趣的很。”
　　“无趣更好。”
　　蓝景仪决定不在和金凌说话，就这样两人相安无事的走到兽医的住处，除了金凌刻意走的离蓝景仪远点。两人多留了一些银两，把各自的宠物安顿好，叮嘱好它们的习性就离开了。二人走了许久依旧无话。现在蓝景仪不用扛苹果了，也就是说随时可以拔剑了，要不要挑衅下打一架？金凌如是想。金凌不是个爱打架的人，在兰陵金氏天天都有人以各种方式和他打，但是多是以多欺少，根本算不上切磋。家中找人切磋，除了被舅舅和小叔叔完虐，就是家中门生们故意放水，无趣的很。出门在外，也很少有人招惹他，蓝景仪算是特例，只是打不了几招就被蓝思追拉开了。之前因为小苹果两人对了下，金凌觉得论切磋的话，蓝景仪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至于蓝思追……
　　“蓝景仪，你和蓝思追切磋过吗？”金凌问道。
　　“有。”
　　“结果如何？”
　　“他赢，我输。不过我们对战的时候很少。”蓝景仪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狗尾草，叼在口中，双手放松的置于脑后。
　　“为何？”金凌疑惑道。
　　“姑苏蓝氏有一些剑法需要两人配合，需要两个人的默契。所以同时学剑法的两个人通常来说只练配合不进行对战。除了年终剑法定级，我思追很难有对战机会。而且即便是对战，我和思追的这场都是不公开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觉得蓝思追比你威望高很多，但你们俩还能比肩。有些奇怪。你和蓝思追关系非常要好吗？”这话问出来，金凌自己都想啐自己，这不废话吗，有蓝思追的地方什么时候少过蓝景仪。啊不对，这会儿这俩是分开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说呢？”蓝景仪不屑回答，反口问道：“话说，你怎么总是自己出门，金家就没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吗？”
　　金凌黯然，道：“没有。曾经小叔叔家有个小弟弟，但是还没等他长成，就被害死了。”
　　听闻金光瑶提议修建瞭望台，遭到许多世家反对。不想金光瑶态度强硬，定要完成此事，便有世家把主意打在金光瑶的幼子身上。由于丧子之痛，金光瑶的夫人秦愫再无子嗣。金家直系后人就只剩下金凌一人。
　　“对不起，”蓝景仪虽然看不惯金凌，但是无意揭到他的伤疤，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有时候觉得你和思追有些像。虽然思追养于含光君膝下，但自从我五岁开始，含光君就经常出门夜猎，如果我回家了，思追也是只剩他一个人。”
　　金凌不知如何去接话，选择了沉默。蓝景仪也闭嘴不语。
　　“大小姐。”
　　蓝景仪突然喊金凌，还是喊的金凌极不喜欢的外号。金凌把刚刚在考虑的蓝景仪还算可以当个朋友的想法直接喂了仙子，转过头吼道，“你叫谁大小姐。”这一转过头，金凌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蓝景仪，一人认真严肃的蓝景仪。金凌来不及脱口大骂，就看到蓝景仪无声的说了一句话，立即握紧手中的剑。
　　后。面。有。人。跟。踪。我。们。
　　说罢，蓝景仪摘下背后的剑，又变回往日的神情。道：“不是说你还能说谁？怎么？要打架吗？”
　　两人你来我往的开始嘴架，手上却开始比暗号。金凌比道，前面路口分开左右包抄。蓝景仪微微点了下头，继续与金凌打闹行至路口。二人对视一下之后，迅速向路口的两端奔行。说是路口，实则是个不大不小的胡同，不是太宽，但是交手还是够用的。金凌向胡同内奔了不远，便回头，没有人跟过来。心道难不成蓝景仪耍他，但又不像。还是转身向蓝景仪的那边奔去。还未奔至路口，就听见双剑相击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蓝景仪不禁暗骂，来者何人根本看不清，不仅面容，连剑也被黑雾所隐。那个人又似乎很了解姑苏蓝氏的剑法，蓝景仪不想就此处于下风，越打越快。然而蓝景仪发现这样并不能占到便宜，因为对方的修为高出自己很多本来出剑的速度就比一般人的速度要快，而蓝景仪以快打快越来越吃力。好在对方并不打算与自己纠缠，对了几招就想抽身而去，不过是没想到蓝景仪的剑法如此之快，无法脱身。一道金色的剑光飞来，似乎正中雾面人的下怀。就在蓝景仪分神剑光的那一瞬，雾面人一掌震飞蓝景仪，回身一剑对上岁华。金凌立刻觉得虎口震的发麻，岁华险些脱手。而雾面人顺势飘然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追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蓝景仪站起身，阻止金凌继续追击。
　　“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金凌问道，“他是什么来头？”
　　“他的脸和剑都被黑雾所罩，不清楚是什么身份。但是他好像很熟悉我们家的剑法。”
　　蓝景仪抬头看了看雾面人消失的方向，大惊。
　　“糟了，思追……”
　　话未说完，蓝景仪急急奔回井仪居。金凌不明所以，但也跟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