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此山中》兰逸轩

3、2历练

　　云深不知处卯时作亥时息，以钟声为示，这是姑苏蓝氏弟子长期养成的作息规律。离了云深不知处，很多弟子依旧可以遵循这个规律，比如正在梳洗的蓝思追，姑苏蓝氏弟子及其注重仪表，无论何时都要以整洁的妆容示人，些许的脏乱都会被认为失礼，因此每天早晨都要花费一些时间在整理仪容上。当然还是有些弟子是不被叫就无法按时起床的，比如此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蓝景仪。
　　“景仪，卯时了，该起床了。”
　　蓝思追轻车熟路的叫醒蓝景仪。所谓轻车熟路，是因为从八岁起叫醒蓝景仪的这件事就落在了蓝思追的身上。不得不说，泽芜君和碧玲君在某些时候，真是心大……那时景仪只有四岁，碧玲君说孩子太多带不过来，就把景仪扔给含光君带。可与其说交给含光君带，不如说交给蓝思追带。两个孩子白天一起玩，晚上一起睡，偶尔回碧玲君那里吃小灶。而景仪是不叫绝不起床的主，即使叫醒了也有可能再倒头睡过去。如何能让他以最快速度起床，是思追的每天做的第一件事。
　　“思追，你起的好早。”蓝景仪梦游一般起床，穿衣，洗漱，刚过卯时，蓝思追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做了一个梦，想起来一些事，于是就醒了，”蓝思追微微一笑，“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十年前？”
　　“不，十四年前，你刚出生的时候。”
　　“你这么早就见过我？”
　　“你出生次日，”蓝思追擦着剑，“含光君带我去的，记得那时泽芜君在念《雅正集》上义篇哄你睡觉。”
　　噗……蓝景仪刚喝进嘴的茶就这么喷出来了。《雅正集》，要说在同辈分的弟子中他对《雅正集》的熟悉程度他数第二，估计没人敢认第一。从他有记忆起，《雅正集》就成了泽芜君哄他睡觉的神器。但凡调皮捣蛋不好好睡觉，泽芜君便会抱起他开始背《雅正集》，以至于七岁上课听叔公蓝启仁讲蓝氏家训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打瞌睡，不意外的被叔公抓住罚抄写。对蓝景仪说能直接默写《雅正集》是理所当然的事。
　　“走啦，去吃饭吧！”
　　蓝景仪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于别人来说，提到《雅正集》绝对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一样东西，不要说抄写，通读一遍就能让人读到吐，三月不想再碰书。而对于蓝景仪，提到《雅正集》除了想睡觉就是想吃饭，毕竟经常罚抄也是需要体力的。卯时已过，蓝思追肯定是不会让他继续睡觉的。
　　自从莫家庄收了鬼手，蓝景仪和蓝思追本以为可以在云深不知处多住一阵。有含光君坐镇，日常巡夜也轻松很多，弟子们比平日更小心谨慎，生怕犯戒。只是不想此鬼手凶狠异常，连叔公蓝启仁都被其怨气反扑。蓝忘机带着莫玄羽去追本溯源。蓝启仁和另一种七孔流血的门生也由碧玲君妥善救治。暗说只要等候含光君的消息便可。谁想含光君真的是和莫玄羽下山“私奔”，把莫玄羽的驴——小苹果留在了云深不知处。此驴甚是喧哗，又及其难伺候，稍有不满就狂吼。家中长辈无法忍受，就差蓝思追和蓝景仪下山历练，顺路把驴丢了。蓝景仪确实不太喜欢这驴，但念及莫玄羽在莫家庄救了他们，也不好随意处置小苹果，就一路往西北而去。
　　本想能追上含光君把驴还回去，可是一路而行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难免玩心太大，偏了方向，竟到了琅邪。
　　蓝思追走出客栈绕到驴棚，丢个几个苹果给小苹果，心知此驴挑剔的很，特意叮嘱了店主要给这驴喂新鲜的草。起初店主还不以为意，随意给了些草料了事，谁想小苹果不仅震天一吼，还吼的十分长久，吓得店主生怕被投诉，再也不敢怠慢。但是蓝思追还是习惯每天早晨去给小苹果喂些吃的，小苹果也自然而然的对思追亲近些。
　　蓝景仪在客栈的一楼桌前等着蓝思追，其他的姑苏蓝氏弟子也凑到桌前。他们一行六人，除了蓝景仪和蓝思追是姑苏蓝氏亲眷子弟，其他四人均为外姓门生。同辈弟子中，又数蓝思追与蓝景仪入门时间最早，修为最高，姑苏蓝氏弟子又称其二人为小双璧。因此，每次吃饭四人都要等着小双璧入座后才动筷。说来，这客栈的早饭是羊汤。听闻客栈的老板及其喜欢羊汤，有人说那是他家乡的味道，有人说那是他死去的婆娘的绝活。对于蓝景仪来说，好吃就是王道，而这家羊汤也着实称得上美味。
　　“大家快吃吧！今天恐怕是要赶路呢。”蓝思追坐好，拿起一个烧饼，细细的吃了起来。
　　羊汤是被盛在一个大海碗里，一位门生将他分成六份。
　　“啊！”
　　那名门生险险想汤匙摔到地上。蓝景仪抄起筷子从汤中夹起一物放到桌上，同时蓝思追拿起一只碗把那个不明物扣了起来。虽是一瞬间，大家都看清了是什么东西，一只死猫的头，黑色死猫的头。
　　“看来我们是被盯上了。”蓝思追很淡定的说着。
　　“师兄是如何知道。”刚刚差点把汤匙扔出去的门生问到。
　　蓝景仪道：“快点吃，吃完上楼，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蓝景仪吃着满嘴东西说这话，不意外的收到了蓝思追的目光，习惯性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可嘴里的东西太多，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急得伸手要去盛羊汤，可想起刚捞上来的猫头又将手向茶壶伸去。此时一杯茶递到面前，蓝景仪不疑有他灌了下去。
　　“别呛着，茶壶里我看了，没有奇怪的东西，放心喝。”蓝思追轻描淡写道。
　　“你！……”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蓝景仪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嘴里的味道怪怪的。以往的蓝景仪还是会说些“你还不如不说”之类的话，然而今天却生生的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继续吃着烧饼。若论没心没肺，蓝景仪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不在一个级别上。从看到死猫头之后，桌上其他人都是勉强吃了手里的东西，根本不敢目视羊汤。蓝景仪不仅坐在羊汤旁边，还有滋有味的吃光桌子上所有的食物，时不时接过蓝思追递过来的茶水，以防噎到。
　　天字五号房，蓝思追从柜子里拿出掌柜平时放在那里的枕头和被子。枕头的形状很奇怪，好像里面装了一个什么东西，被子里面也像是装了东西。打开一看，是猫的残肢，同羊汤中的猫头，刚好可以拼成一只完整的猫。
　　“怎么会出这种事，这家店的口碑一直很好的。”诸葛云，在楼下分汤的门生有点慌张。琅邪诸葛氏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祖辈久居于此。此次无异转到琅邪，一行人也就随着诸葛云的安排吃住，不想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不是你的事，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蓝景仪拍拍诸葛云的肩，示意他不必自责。
　　“在进琅邪地界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蓝思追向众人解释道，“此前也是在客栈里，约是丑时，景仪听到有水滴落的声音，当时景仪以为是下雨，就打开窗户查看。可是那天月朗星稀并未下雨。水滴的声音是从门口传过来的，于是我们就持剑打开房门。有一物从上方落下，景仪当是有人出手暗算，一剑劈过之后发现四周并没有人。掉落之物竟是只死猫，也是黑色的。那晚我们守了一夜，并没有其他事情发生，就像是有人在恶作剧。昨夜我们投奔客栈，并未觉有异，直到发现枕头被子里的死猫。这死猫像是匆匆被放了进来，枕头被子尚未缝好。应该是有人故意而为。”
　　门生们大惊，难怪刚进琅邪地界的时候觉得二人一路都在留心什么，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于是，二位师兄昨晚是怎么睡的啊？”
　　“呃……”
　　总有些人的重点与众不同，也是，客栈的柜子里只准备了两个被子两个枕头。此事不宜声张怕打草惊蛇，自然也没去再要一套。另一套此刻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上。
　　“我昨夜坐在椅子上守夜，只是天快亮时趴桌子迷糊了一会儿。”蓝景仪道。
　　众人看着蓝景仪确实略显疲态，眼圈微青，着实是没好好睡的样子，通通的收回了刚刚匪夷所思的眼神。
　　蓝景仪无奈。蓝景仪与蓝思追从小一起长大，虽不是兄弟但更胜兄弟，吃住修行同处一处，关系十分亲密。曾经传出此二人有不可言喻的关系，当然是从女修那边传过来的。蓝景仪自己对这个传言并不在意，对于别人的评论蓝景仪从来都是两句话怼回，不是“与你何干”就是“与我何干”。但关系到蓝思追，蓝景仪觉得还是要管管，不说叔公蓝启仁已经把蓝思追当成下一个蓝忘机作为同辈弟子标杆，出了这种传言定然不会饶了蓝景仪，凭对思追的了解，思追一定会很尴尬。蓝景仪曾试图揪出这个造谣者好好教育一番，最后却无疾而终。因为所谓的造谣者是他的亲妹妹，而且还是个误会。
　　蓝景仪是蓝涣的长子，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弟弟蓝景轩比蓝景仪小两岁，无论性格长相都比较像蓝曦臣，因为自小被叔公蓝启仁教养，多了几分古板。之后是一对双胞胎妹妹，比蓝景仪小四岁，名唤蓝琦和蓝璎，长相及为可爱，由若粉嫩嫩的瓷娃娃，景仪喜爱的不得了，无论是谁，但凡欺负妹妹的就算打不得骂不得，也要吓的他不敢吃饭。几年前，碧玲君又诞下一个小妹妹，名叫蓝玥，比蓝景仪小整整十岁，和碧玲君长的极像，换句话说和蓝景仪也长的很像。蓝景仪相当期待这个妹妹长大的样子，不知道近似的样貌长成女孩子是什么样子。所谓造谣者正是蓝琦和蓝璎。
　　云深不知处的男修与女修区域分明，所有人不可轻易越界，除了家中极具威望的几个人，比如家主蓝涣，夫人蓝叶君，先生蓝启仁，以及各位授业教习。即便越界人员也有特定的活动区域，非紧急情况不得擅入。可是有些人会以各种缘由打破规矩，比如蓝景仪。
　　蓝景仪疼妹妹是女修中的共识。蓝琦和蓝璎本也是老实的孩子，从不以身份压人，所以家主女儿的身份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化。本来也是相安无事，蓝景仪除了会在区域交界处给妹妹带些东西传递进去，对女修的区域也不感兴趣。偏偏有些女修喜欢仗势欺人，仗势欺人也就算了，人还蠢，不懂得看人。以为蓝琦和蓝璎是软柿子就时时给她们找麻烦，起初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蓝琦和蓝璎就忍让过去了。欺人者名叫蓝璟，与蓝琦和蓝璎同辈，其祖父与青蘅君及蓝启仁关系最近，算是最接近直系的旁系。
　　女修习琴比男修要早，从六岁就可以学，琴长期摆在琴室里，供女修们随时练习。修习琴者不喜经常换琴，所以谁用哪床琴相对固定。这日，蓝璟对蓝璎的琴动了手脚，在弹奏的中途七弦齐断，蓝璎躲避不急，手上和脸上都被划伤。蓝琦带蓝璎回寒室上药，正碰到蓝景仪回寒室拿东西。得知妹妹被人欺负岂能坐视不理，便冲进女修区域为妹妹讨回公道。
　　“去向蓝璎道歉。”
　　蓝景仪不打女人，更何况还是比自己小这么多的。蓝景仪也并非莽夫，如果只是误会或者意外终究不好收场。不巧蓝景仪找到蓝璟的时候，蓝璟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的“作案”过程，得意的炫耀。蓝景仪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让蓝璎抽她几个巴掌那真是对不起她的恶毒。
　　“呦，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哥哥来女修这边。能勾搭这么俊俏的小哥哥来帮他，真是小看蓝璎这个小妮子了。”
　　“注意言辞。”蓝景仪的冷冷道，“蓝家居然出了你这样的，丢人都丢死了。”
　　蓝璟道：“那又如何？我知道你是蓝璎的哥哥。你现在在这里本来就乱了规矩，只要我大声一呼，你就免不了责罚。你又能拿我如何。”
　　话音刚过，蓝璟就被一股灵力震飞。
　　“蓝景仪，你竟敢行凶！”蓝璟身旁的死党惊呼。引来了巡视的女修。
　　“蓝公子，擅闯女修区域已违规矩，行凶更是触犯家规。职责所在，得罪。”说着便要擒拿蓝景仪。
　　蓝景仪并不想与之动手，且战且退，又不甘心就此放过蓝璟，双方僵持不下。不知持续了多久，一道蓝色飞剑飞入战局，隔开双方。
　　“男修巡守蓝思追，尊家主之命带蓝景仪去雅室复命。还请二位姐姐行个方便。”
　　女修巡守施一礼，退到蓝璟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此事已经惊动家主，还请劳烦二位姐姐带蓝璟去雅室查问。”蓝思追回一礼道。
　　蓝景仪被蓝思追拉走，虽是极不情愿，到既已闹到家主那里，相信父亲自有公断。
　　“思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琦怕你惹出事来，跑去找我。现在她正在碧玲君那罚跪。”
　　“娘亲怎么这个样子，又不是阿琦惹的祸。就跑去男修区域就要被罚。”
　　“你先想想你自己吧！擅入女修区域不说，还动手，家规没个十遍八遍的别想过去。”
　　“我又没下重手，力道不过推她下而已。我可没碰她，只是灵力隔空推一下。不过吓她一下。”蓝景仪委屈道。
　　“你确定叔公会听你这套说辞？”
　　“无所谓，我被他罚抄家规还少吗？”
　　蓝思追无奈，蓝景仪认准的事没人拦得住。蓝琦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觉得此事不妙，若是蓝璟倒打一耙，蓝景仪有口难辩。蓝琦和蓝璎就算说出事实也会被认为是袒护。于是蓝思追让蓝琦和蓝璎在蓝景仪把祸惹大之前先去告发蓝璟，事出有因，对蓝景仪的责罚怎么说也会轻一些。还好最后的结果还是没太重罚蓝景仪，只是抄一遍家规，并巡夜一个月作为惩罚。蓝璟因为多个女修也反映她太过欺人，墙倒众人推，最终被褫夺女修资格回家自省。自此之后蓝景仪和蓝思追成为女修聊天次数最多的同辈男修。不同的是蓝思追收获了众多的小迷妹，包括蓝琦和蓝璎，而蓝景仪却被描述成凶神恶煞，同辈女修见之无不遁走。
　　“这不公平，”蓝景仪躺在草丛里，翘着二郎腿，叼着狗尾草，“别人也就算了，连阿琦和阿璎都对你的崇拜比对我的多。我可是都是为了给她们讨公道。”
　　蓝思追在一旁打坐，闭目养神，静静的回了句“谁让你是大哥的。”
　　蓝景仪想想也是，索性在草丛里迷糊一觉，为巡夜补点精神。蓝景仪所不知道的是，虽然蓝琦和蓝璎嘴上说比较崇拜蓝思追，心里还是比较向着这位大哥的。大哥从来都是把最好的留给妹妹们，而妹妹们也把她们认为最好的都内定为大哥的，比如蓝思追。
　　“思追师兄是我大哥的，你们不许抢。”蓝琦和蓝璎信誓旦旦说。
　　女孩子都喜欢对崇拜的对象充满幻想。蓝琦蓝璎和她们的小伙伴们一起聊天聊到蓝思追的时候，一个小伙伴幻想了一下长大嫁给蓝思追。蓝琦和蓝璎就气鼓鼓的说出来了那句话。不知道那个小伙伴是哪位男修的妹妹，这句话转天就传遍了云深不知处。于是蓝景仪又被蓝启仁罚抄家规了。蓝景仪觉得好委屈，一定要查出这句话的来源。一番追本溯源之后，他把妹妹们叫回寒室，好好的教育了一顿。避免以后再出现哪个优秀的男修再被妹妹们给他拉郎配，到时候，就不光是断袖的问题了，再加上朝三暮四，他的名声还要不要。而他追本溯源的几天并没有和蓝思追一起行动，被人认为是做贼心虚，更加坐实了这一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