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你善良》叹空

3、第三章

　　十几年前的医院医疗条件没那么好，叶善被医生摆弄半天，做完几个检查被通知出去等着。
　　他被陈芳安置在二楼楼梯间静候结果，十几分钟后陈芳抱着他走进医生办公室。
　　医生检查的结果与从前别无二致，除了检查出他身上的淤青和发烧之外没有查出更多，叶善最担心的下半身问题也因为年龄太小而忽视掉。
　　确定叶善无大碍的陈芳去柜台拿了药后就往家赶，到了家她先给叶善换了件干净的衣服随后抱着他往村上空置的公婆家跑。
　　老王家的长辈们走的都早，现如今王芹芹一死家中也只剩王华这一根独苗苗了。陈芳带着叶善到地方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两人站在最外围，听见最内圈的王华对看热闹的人们控诉叶志诚的所作所为。
　　“他有病的！”王华拖长着声音喊，“带着我姐和我外甥去撞护栏，现在家里就剩我外甥一个，你们说他以后可怎么过啊。”
　　他这嗓子一喊完周围人便顺势七嘴八舌的附和或安抚。
　　听了他们对生父的评价叶善心里都没多少感觉，甚至内心深处他还有一些同意跟快慰。
　　儿时记事较早的他并不懂为什么自己一个好好的三口之家变成了这样，后来大了，通过叶志诚家人的嘴才知道当时的撞车事故是人为。
　　一个长相、气质都颇佳的城里男人在偶然之下遇上了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农村姑娘，他一见倾心，随后展开了一系列追求，一年以内他们完成了结婚、生子这两大重要之事。
　　这般下去，五年多的时间飞速划过，正当他们商量要不要第二胎的时候，男人带着老婆孩子开车去赴死。
　　叶志诚对所有人隐瞒了他的精神病史，其实早两年他便已经有发病的征兆，但那时候他除却不爱说话也没有别的不良症状，因而谁都没在意。谁料真正察觉不对时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倘若不是王芹芹拼了命的护住叶善，叶善恐怕没办法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
　　自从叶善得知了事实真相，它就犹如一根尖刺扎在他的心上，那几年每个午夜梦回他都恨的牙痒痒。
　　如果叶志诚没和王芹芹结婚他就不会出生，如果叶志诚发觉自己不对劲的时候主动坦白可能病情就能控制住，如果当年叶志诚一人去死大概他就不会背井离乡，最后落到浑身是病的下场。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已经是个扶不起来的烂人了，不怕再烂一点，现在的他只希望这个梦快点醒来，他不想再重温了。
　　陈芳一直悄悄关注着叶善的神情，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后伸手遮住了叶善的耳朵。
　　当女人微凉的手触碰到小孩的耳朵时，他眼前猛地闪过奔腾的江水，以及一排排七零八落的尸体和几辆重型吊车。
　　叶善的眼睛倏而睁大，他震惊的拿开陈芳的手，接着瞠目结舌的瞪着身边的女人。
　　陈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忙乱的把手在嘴边哈了几口气，然后问叶善：“是舅妈的手冷？”
　　叶善迟疑的摆摆头，而后利用个子矮的优点挤开人群往里面走去。
　　这个梦里里外外透着的感觉都太诡异了，好似现下经历的不是梦，而是正在进行时。
　　陈芳没有来得及阻止叶善的脚步，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人群目睹到了躺在堂中地上的两床破草席。
　　还欲再骂叶志诚的王华发现叶善后没忍住对他说了句脏话，他粗鲁的将小孩提了起来，然后扔给冲出人堆的陈芳。
　　王华怒骂：“棺材还没到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
　　陈芳被他的话惊的瑟缩了一下，她抱住小孩小声解释：“俺想带他来看他爹娘最后一面。”
　　“有什么好看的？”王华像挥苍蝇般的赶他俩走，“叶志诚头都烂了，三天后直接就下葬了。”
　　“不能下葬。”叶善说。
　　他的嗓门太小，唯有陈芳听清了。
　　“你说啥？”她问。
　　“我说不能下葬，”叶善扯着嗓子道，“让叶，叶家带他走，我妈火葬。”
　　叶善的话一出声场面安静了大半，包括陈芳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还不到大腿的小不点儿。
　　几秒之后，人群仿若油锅里进了水的炸开。
　　“你说啥玩意儿？”
　　“火葬？火葬是个啥？”
　　“火葬就是烧掉。”
　　“烧掉那还算入土为安吗？”
　　“算个啥，听俺弟说那是要挫骨扬灰，不得善终的。”
　　……
　　质疑声和嗤笑声在叶善耳边萦绕，面对这些议论他的小脸微微发白，双眼却狠狠的盯着他们。
　　“是我妈说的！”叶善喊，“我妈要火葬！”
　　“你妈？”王华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我姐的话我怎么不知道？”
　　叶善打开他的手：“你又不和她住。”
　　王华笑了，他轻轻抽了叶善一巴掌，把他拨到一边对周围人道：“小孩儿被撞懵了，他说的话别当回事，咱还是遵循老祖宗的土葬。”
　　说完他便用眼神示意陈芳把叶善带走。
　　陈芳在叶善说完火葬以后也有把叶善带离是非之地的想法，此时她看见丈夫的提示立马抱着叶善走了。
　　叶善软弱无力的小身子被陈芳带走，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的两具遗体，脑内一片空白。
　　失败了，还是失败了。
　　他还是没能力阻止几年以后母亲的骸骨被拆迁队挖掘机挖出来的悲剧。
　　.
　　叶善和陈芳走了以后王华的心思倒活泛了起来，他觉得叶善的话有一点是对的——叶志诚的遗体不该归他管，要埋也是叶家人埋。
　　于是他让一个同村的老表帮忙看着遗体，自个儿跑到村头打电话去了。
　　.
　　明白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都既定会发生的事情，回到舅舅家的叶善安静了不少，心情纷杂的他坐在床上看着黄泥地面梳理起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叶善仍是不太相信自己回到了从前，他虽没看过重生的影视、文学作品但也听过几次，知道回到从前的必要条件是——死亡。
　　对，死亡。
　　叶善当时太累，被打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一方面他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满地血液和尸体的幻象是真的，另一方面他又为可能有的重来而心悸。
　　大概没有人会拒绝人生一塌糊涂之际老天爷重新给你的机会吧。
　　陈芳做的晚饭很简单，一道大白菜炖粉丝以及一个炒鸡蛋就搞定了。
　　做完以后她想叫叶善吃饭，但喊了两声没人应答她走进房内一看发现小孩睡着了。
　　叶善睡的不太安稳，陌生的环境和紧张的情绪一直束缚住他，即使没做梦，可他的眼珠子依旧不停的转动。
　　陈芳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轻声叹了一口气。
　　昨天和丈夫去处理后事的路上王华就表示要把叶善丢给叶家，他是不会养这个崽子的。
　　陈芳哪里会同意，当即便问他为什么，他给的理由是叶善与自己家八字不合。
　　陈芳虽觉荒谬但也不能反对，毕竟她到现在还未能给王家怀上一儿半女，不能生下孩子的她在这个家里根本就说不上什么话。
　　“如果当初听芹芹的话没嫁给他就好了，”陈芳用气音说，“嫁给别人说不定我还能认你做儿子。”
　　陈芳的话里带着委屈和后悔，说完她又止不住的掉眼泪。
　　陈芳今年也就二十出头，她十八岁那年不顾好友王芹芹的反对嫁给了王华希望能与好友亲上加亲，不料这一失足成千古恨。
　　嫁过去的半年以后陈芳才认识到原先王华给的老实本分的形象都是假的，事实上他的生活一直是父母死后留下的老本和姐姐的资助撑起来的。
　　就在昨天，他刚收到姐姐病危的消息时他最担心的竟然是以后没办法每月从王芹芹那儿拿到钱。
　　天知道陈芳听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想骂他，可她没有，她如今的脑袋里满是自己无法生育和出嫁从夫这种旧思想，哪怕再不喜欢，她也只能暗地里啐一口。
　　便如现在这般，陈芳在家中无人的时候嘀嘀咕咕的把王华骂了一通，骂完了心情也好了许多，蹦跶着去隔壁小厨房盛饭了。
　　她一走叶善就睁开了眼，叶善早在陈芳进门时便醒了，他听完了陈芳对自己舅舅的牢骚，原先只打算当个笑话看，谁知越听越觉得陈芳的声线像他妈。
　　叶善听他妈提过她与陈芳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件事，也知道陈芳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王家则是后头投靠亲戚才搬过去。
　　王家搬过去的第一天屋前屋后一大一小两个小丫头片子就玩到了一起，俩人一个扎麻花辫另一个必定也扎，哪哪都在一起像极了个头不一样的双胞胎姐妹。
　　思及此，叶善蹙眉回忆自己为何会对舅妈的印象差到三年多都不想理会她的地步。
　　是她越来越苦哈哈的脸？还是她约管越多的念叨？
　　好像都不是。
　　是钱，是他妈留给他上学的那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