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京氿

7、第 7 章

　　陆盛在这节英语课上受尽屈辱，临下课还被程然喊住。
　　“CNN，或者BBC。”程然边收拾书包边说。
　　“什么玩意儿？”
　　“提高英语听力。”
　　陆盛“哦”了一声，觉得不对劲：“我不应该提高一下口语吗？”
　　他整理好书包站起来，就听程然冷冷道：“都要。”
　　“那为什么先听力？”他对自己好奇的事情有种不要脸皮的求知欲。
　　“你可以不说话。”程然扔下一句，扬长而去。
　　陆盛领会了一会儿。
　　可以不练口语，顶多是说的话没人能听懂，但不能不练听力，这样课听不懂，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

　　这理论其实没什么问题，但陆盛感觉自己又一次受到了侮辱，非得追上去放两句狠话：
　　“我陆盛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
　　他说完就背着包冲下了楼，也不知道程然听见没。

　　程然听见了。
　　每个刚来美国的中国人都有这段时期，过不过得去都不要紧，只是往后能不能长嘴的区别。
　　他并不在意陆盛是真下了决心还是只想装个逼，事实上他连这句提醒都多余，有些多管闲事。

　　他放学回寝，看见董阳在躺在他床上玩手机。

　　“起来。”程然远远地把书包砸过去，正好落在董阳脑袋边上。
　　“你别谋杀啊。”董阳一个鱼打挺儿，“回来挺早啊？”
　　“没排练。”程然在书桌前坐下，掏出水杯来喝了一口，从书包里拿出电脑。

　　“你这一天天能不能歇着了，我看着都累。”董阳又倒了回去。
　　“起来。”程然说，“睡你自己床。”
　　“我的床还在走廊的尽——头，太远了，而且室友太吵。”董阳一个翻身坐到地上，健壮的身体砸出“咚”的一声。

　　他把脚后跟那儿的篮球捞起来。
　　“周五你真不去？”董阳一根指头戳着篮球，坐在地上转个不停。
　　“去。”程然一双手在笔记本上噼里啪啦地打字，屏幕上幽蓝的光照到他半边脸上，格外像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想通了，准备入队了？”
　　“老头让去。”
　　“我就知道！”董阳抛着球，接球的时候弄出了点动静，被程然一个眼神叫停了。

　　“这会儿倒不戴眼镜了？”董阳扒拉了一下地毯，“防蓝光镜片你戴着护眼不好吗？”
　　“不舒服。”程然回了一句。
　　“咖啡总得少喝吧。”董阳见程然又灌了一口，“我看你都有依赖了。”
　　程然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顿了一下：“你是我妈？”
　　董阳怒：“我说……”

　　“笃笃笃。”门口有人敲门。
　　他住嘴，抬头往门口看。
　　“我陆盛，能进来吗？”
　　董阳的眼珠往程然那儿转。

　　“进。”程然往椅背上一靠。
　　只见陆盛脖子上挂着耳机，甩着张白纸走进来，后背顶上门，看见董阳明显一怔，没想到房间里还能有别人。
　　他跟人打了个招呼，随后举起白纸问他：“你们学生领导不负责通知一下’卫生检查‘吗？”
　　程然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通知了。”
　　“梦里通知的？”陆盛哼笑了一声，语气不太好。

　　他放学就下了个BBC广播，插着耳机，刚听了个开场白，开寝室门的时候注意到上面贴着张纸，上书“卫生检查不合格”。
　　脑袋里还在叽里呱啦地说鸟语，一分心，他差点连纸上短短的几行字都没读明白。
　　被检查学生的名字写的是他，没有Willy，再仔细一读，他不合格的那一栏竟然是“未整理床铺”。
　　他说他室友今天怎么还想起来叠被子了呢。

　　再往下看，竟然还有惩罚条款。要去教导处报到，根据老师的需要分配去做杂务。
　　这倒无所谓，只要不是让他刷马桶。
　　陆盛无语的是，先不说检查别人铺没铺床这行为就脑残得一塌糊涂，也没人通知过他啊，怎么就直接判死刑了。

　　“你是新生对吧？我在迎新会上见过你。”董阳说。
　　“对。”
　　“我们给老生发过邮件的，让他们先通知大概要干什么，你室友应该会通知你的，可能是忘了。然后下周所有寄宿生会开个小会具体说说。”董阳解释道，“没在新生大会讲，是因为不是所有新生都住校。”
　　程然“嗯”了一声。

　　“哦，”陆盛懂了，“那打扰了。”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程然收回视线，刚想继续打字儿，就见这人又回来了。

　　“那你下周末有没有空？”陆盛不依不饶地问。
　　程然以不变应万变：“下周再说。”
　　“哦，那不行。”陆盛想了想，“那来打个赌？下礼拜我给你读《麦田里的守望者》全文，然后你给我画？”
　　“背。”程然随口道。
　　“……行！”陆盛握着拳头吼了一声。
　　这回是真出去了，把门甩出了“砰”的一声轻响。

　　程然试图重新专注于屏幕上的字，但连续被打断两次，让他的思路有些凝滞。

　　“你不是说不认识吗？”董阳八卦地问。
　　“不熟。”程然说。
　　“不熟你让人背书？”董阳鄙夷道。
　　程然不搭理他。
　　“我看这小子挺适合打篮球的，”董阳突发奇想，“你不入队算了。”他站起来拍了拍不存在的土，“我找他去。”

　　董阳也跟着推门出去，走廊里一阵奔跑声。程然听见董阳喊了陆盛一声，好像有谁在笑，接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这两个人应该挺谈得来。

　　他刚想提醒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未完成的文档上，手机里就弹出了新的信息。
　　他拿起来一看，来自母亲。

　　[妈妈]：Sean，记得跟老师多商量自己的选课，今年非常重要，一刻都不能松懈
　　[妈妈]：马上要秋天了，不要穿少了
　　[妈妈]：有没有参加什么体育活动呀？

　　程然逐一回过去，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大拇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不定些什么，最终发了句：还是高尔夫。
　　他把手机扔在桌上，突然间也没了写下去的欲望。
　　想抽根烟。

　　*

　　另一边，董阳追上陆盛，两个人在公共活动室聊学校篮球队。

　　“在加州州内都有过名次，你想想看，州啊！”董阳比了个大拇指，把球队吹得天花乱坠，“你一定得来尝试一下。”
　　“你不说我也会的。”陆盛说。
　　“就是不一定能选上。”董阳说，“美国人的篮球水平，你懂的，还是受NBA的影响吧，每个小男孩都打篮球，能选上校队的一个个都奇高奇壮。”
　　陆盛还没见过篮球队的人，也不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行，只说：“我们队拿过市里高中篮球赛的一等奖，应该还行吧。”
　　“哟，那你跟程然一样啊！”董阳意外道，“不过他是初中的时候。”
　　“你们俩初中就认识了？”
　　“嗯，我们是在美国认识的。他初中的时候父母移民过来，房子就买在我们家隔壁。”董阳说，“说起来也挺巧的，我跟程然初中就跟着西弗森的教练打球了。以前就住我们俩家边上，老程被他看上了，我就是个顺带的。”
　　陆盛来了兴趣：“这么说他也在校队。”
　　“他不在。”
　　陆盛问：“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上了高中就突然说自己不想打了，后来就打高尔夫去了。”董阳说，“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视线落在董阳身上，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学校竟然还能有个貌似很了解程然的人。

　　“他性格以前就这样吗？”陆盛问。
　　“刚认识的时候啊？”董阳想了想，嫌弃道，“他以前更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副我欠了他二百五十万的样子。”
　　陆盛笑了：“这样的吗？”
　　“他刚来美国的时候，怎么说呢，特……叛逆？那会儿我成绩还比他好呢。”董阳唏嘘，“后来突然有一天就发愤图强了，然后就一骑绝尘了，最后奔出十万八千里，我追也追不上了。”
　　叛逆。
　　这词儿让他联想到在机场第一次见到程然的时候。

　　“那不成，我也没二百五十万啊，二百五都够呛。”陆盛想到自己的模特计划，摇摇头，“得感化一下。”
　　他说着拿出手机，问董阳说：“这软件有什么送温暖的功能吗？就比如说什么，送点礼物，关心一下面瘫患者，散播人间大爱之类的。”
　　“这么高级的没有。”董阳摸着下巴看自己手机上的Snapchat，“不过有个跟□□小火苗差不多的功能，你就每天给他发个照片，配点每日心情什么的，如果他也回你的话，就会有个‘streak’，哪天你们互发消息断了，这‘streak’就消失了。”
　　“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董阳老实道，“我感觉纯属浪费时间。”

　　陆盛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不画到程然誓不为人。

　　点开这人的Snapchat，对方的头像是系统自带的人头，没有捏过脸。
　　他手指比了个“耶”放在镜头前，拍了张照，在屏幕上画了个很丑的五角星，发送。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一条程然的私信。
　　[Sean Cheng]：你真是学画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