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京氿

21、第 21 章

　　“Sean，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训练营吧。”　方思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程然“嗯”了一声。
　　“你化学他生物，竞赛训练营都对门。”董阳痛心疾首，“都不是正常人，我在你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方思媛捂着嘴笑了一声：“我们在同一个班诶，你怎么会不强？”

　　“听不下去了，商业互吹烦不烦？”边上另一个男生说，“我一个十二年级的老人，跟你们三个十一年级的一个班，我才格格不入呢。”
　　“李金义，你别装成吗？”董阳揭穿他，“去年数竞第二名不是你？”
　　“第一名不是Sean？”李金义不甘示弱道，“Sean不是十一年级吗？”
　　“唉，智商压制啊，跟年龄……”董阳摇着头，见李金义要冲上来踹他，赶紧“哎”了几声，澄清道，“跟年龄当然有关系，程然比你大。”

　　“啊？”李金义不信，“我都十八了。”
　　“程然十二月该十九了。”董阳说。
　　李金义看向当事人求证。

　　程然点了点头。

　　“哦……你是晚读书了吧？”李金义得到点心理安慰，要按年级算，Sean也该十二年级了。

　　多变量微积分这门课是他们高中阶段最难的数学课，全班一共才十个人，八个是亚洲人，八个里七个是中国人。
　　这七个中国人里，过半都是十一年级生。

　　“你听说没，咱们班来了个新人。”李金义恨恨道，“妈的，也是个十一年级的。”
　　方思媛好奇：“中国人吗？”
　　“当然。”李金义啧啧称奇，“从代数课转上来的，牛啊，AP微积分都没上，这得连跳了多少级啊！”

　　“算了吧，他要知道你们这么吹，肯定嘲笑你们！”董阳知道内情，笑着摆摆手，“这小子挺可怜的，被他爹逼着把课全换了，你去看，以前多艺术一小孩儿，现在这课改的，除了AP还是AP，惨不忍睹。”
　　“陆盛？”程然突然插话说。

　　“对！是这个名字！”李金义说，“怎么着，听你这意思，他成绩不行？”
　　“其实还行。”董阳说，“但也就是在代数课里还行……到这个班里，肯定挣扎。前几天我们一块儿练球的时候他还跟我说来着，说一换完课，有种自己是学霸的错觉，后来才发现是学啥啥不会。”
　　他这个一说，李金义也跟着有点同情。
　　“这是图什么呢……”

　　“他换了艺术课？”程然突然插话说。
　　“全drop了，换了门AP心理，还有什么我忘了。”董阳说。
　　“知道了。”
　　“说起来，你跟人道歉了没？”董阳弯下腰来，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音量问，“没和好吧？否则陆盛怎么可能没告诉你。”
　　“……”

　　程然想说什么，手上忽的一震。
　　他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Snapchat里，四重奏群聊组在商量排练时间。

　　[Lu]：我之前篮球比赛耽误大家时间了，今天下午五点，能排练吗？
　　[Connor]：我可以
　　[Emma]：我没问题
　　[Lu]：那行，Sean呢？

　　生物竞赛训练营是四点道六点，程然原本打算跟尤金要一天的假。
　　跟这种档次的生物竞赛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要为它让路。

　　他迟迟没回答，只见陆盛又回了一条。
　　[Lu]：今天不行就算了，下周吧，反正演奏会要下个月才开始

　　算上周末，他已经连续三天没跟陆盛说过话了。
　　再加一周，那就是十天。
　　好久。

　　程然犹豫了一下，手指动了动。
　　[Sean Cheng]：可以

　　“Judy，我下午有事。”程然放下手机。
　　方思媛失笑：“还能有什么事儿比竞赛更重要的呀？”
　　董阳提醒：“你下礼拜就要比赛了。”
　　“有排练。”
　　“尤金竟然不给假？”董阳惊了。
　　“嗯。”程然淡淡道，站起来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进书包。
　　“我走了。”他跟董阳打了个招呼。
　　“哦，好，拜拜。”董阳目送这人离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儿还有个弦乐队队员。
　　他转头问方思媛：“尤金没给假，你怎么跑出来的？”
　　“她给了的。”方思媛摸不着头脑地说，“给了三天呢。”
　　董阳所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这人突然这么爱音乐？

　　*

　　程然从背后伸手扶住了门。

　　陆盛走在他前面，进门的时候没有刻意留门，他加快了脚步，抢在门关上之前从背后扶住，右手指节屈起，横在陆盛头顶上方。
　　两个人一下子贴得有些近。

　　陆盛像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琴盒放下，开始调音。
　　期间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

　　练习室里还有两个美国人，女生叫Emma，据传是尤金的关门弟子，男生叫Connor，大提琴手，被Emma调侃为有“音乐王子”的气质。
　　按照陆盛的话说，这人会“特别有格调地装逼”。

　　程然想起陆盛说这话时的表情。
　　格外鲜活。

　　“那我们先开始吧。”Emma见他们都到了，调了调铺架高度，笑着说。
　　“好的。”Connor要做的准备比较多，铺好防滑带，坐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顺便捋了捋一丝不苟的头发。

　　他们选的曲子是《死神与少女》的第一乐章，相当耳熟能详，但也正因如此，对他们的要求更高，不能出错的同时要有独特的风格，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陆盛坐在二提的位置上，程然一偏头就可以对上他的脸。

　　架起弓，四个人照例互相对视。
　　这是他们之间一个富有仪式感的习惯，通过眼神间的交流将呼吸调整到同一频率，便于同时拉出第一个音。

　　陆盛看向他的时候表情如常，似乎一点情绪都没带，一掠而过之后就转往另外的方向。

　　程然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还是回到陆盛。
　　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他鼻尖的痣上。
　　“咳。”陆盛弄出了点动静。
　　程然收回视线，闭了闭眼，有点恍惚。

　　“噔——噔噔蹬蹬——”
　　四把弓齐刷刷地动了起来。
　　这几个音过后有个空拍，之后再重复开始的小节。
　　“噔——”
　　程然在第二次进的时候晚了半拍。

　　“抱歉。”他放下弓。
　　Connor在音乐上向来严谨，直接道：“Sean，这是个不该犯的低级错误。”
　　程然颔首。
　　Emma则打了个圆场：“好啦，我们重新来一次，专注哦。”

　　四个人重复互相对视调整呼吸的环节。
　　这一次程然始终没有看向陆盛。

　　第二次尝试完美，顺畅地一路拉到底。
　　一曲终了，四个人看了看彼此，同时放下琴弓。

　　“休息五分钟吧。”
　　Emma说完，越过程然拍了拍陆盛地肩膀，伸头过来跟他说话。

　　“Sean，你是太累了吗？”Connor整了整衬衫袖口，有些客气地关心道，“我听说学生会最近在换届，你有很多工作吧？”
　　“还可以。”程然的语气没有起伏。
　　“那真是太好了。”Connor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嗯。”程然声音往外冒冷气。

　　“Oh，我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聊下去的。”Emma当着他们俩的面就吐槽起来，“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他们两个互相客气的时候，真是大开眼界！”
　　“毫无营养。”陆盛赞同道。
　　“这叫礼仪。”Connor站起来，先是扣上了外套扣子，接着才开始活动手腕，仿佛穿着的是西装外套似的。
　　Emma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个，陆，我太喜欢上周的摄影课上，你展示的作品了。”Emma俏皮地眨了眨眼，“下周作业是人像，我能来当你的模特吗？”
　　“我很荣幸。”陆盛说，“但很遗憾，我上周drop了摄影课。”
　　“这真是太糟糕了。”Emma可惜道，随后话锋一转，“那我能邀请你当我的模特吗？”

　　Emma在跟陆盛聊天。
　　隔着他聊天。

　　程然握着琴弓，翻谱子的时候掀起眼皮，扫了一下陆盛的脸，对方的嘴角带笑。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跟Emma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这之前的每一次四重奏排练，陆盛都会拉着自己说个不停。
　　哪怕只是一两个字的回应，他都可以天南海北地扯一大堆日常。

　　人就是这样，捧着你的时候能让你找不着北，往往令你忘乎所以，错以为自己非常重要。

　　排练结束之后，他跟陆盛同路上坡，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小道上，沉默了一路。
　　程然头一回觉得这种安静令他不舒服。

　　走过一座木板小桥，有一个岔道口，陆盛没有往寝室的方向走。

　　“你去哪？”程然皱了皱眉，喊他。
　　“画室。”陆盛说完，加快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把钥匙来，套在食指上转了几圈。
　　程然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陆盛转头，朝他抬了抬下巴。

　　“为什么换课。”程然说。
　　陆盛嗤了一声，边开门边说：“关你屁事。”
　　接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程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陆盛换掉了美术课。
　　他很难将这个主语与后面的动词联系在一起。

　　程然坐在书桌前，翻开练习册，开始机械性地往上填字儿。

　　除了抽烟，做题是最有效的解压方式。
　　第二有效的是喝咖啡，但这两年作用不再显著，可能是摄入的量过多，已经产生了抗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开始响起雨声，比前几天的都大，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像是能砸出个坑来。
　　程然一路做完了后天的作业，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没走去开门，直接喊了声“进来”。

　　他把座位往后斜了点儿，转过头看向门外。

　　站在那儿的竟然是陆盛。
　　程然惊讶，接着一下子放平了座椅，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口。

　　对方满身狼狈，湿着头发，T恤浸透了贴在身上，还在往下滴水。
　　程然第一时间捞过挂在架子上的浴巾，围在陆盛身上。

　　“他奶奶个腿。”陆盛撸了把头发，咬牙切齿，生无可恋。

　　他破口大骂：“这Willy他妈的脑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