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京氿

17、第 17 章

　　女生愣住了，Teller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很快挂上美国人的招牌假笑，陆盛一看就觉得烦。
　　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到底是谁发明的？

　　“亲爱的，你好像非常激动。”Teller本来还坐在办公椅上，这会儿站起来，困惑地说，“但我好像并没有说什么。”
　　“同性恋吃你家大米了？”
　　陆盛觉得这话翻译成英语相当不得劲儿。

　　程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拽了一下他的手臂。
　　陆盛不耐烦地挣了一下：“干什么？”
　　程然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陆盛还在气头上，直接没搭理他。

　　“别人家长教育女儿，要你来指手画脚了？”陆盛说，“她作弊，你拿出证据来，真抄了就罚她，记过，记档案，你们美国人不是很讲规则么，拿别人妈妈说事儿算什么？”
　　陆盛说这段英语时破天荒的顺畅。

　　Teller说：“我并没有说过任何关于同性恋的事情，请你不要误会。”
　　“你侮辱别人的时候难道还要说一句，‘我要开始侮辱你了’吗？”他往第一排最近的桌子上一坐，顿时更有气势了。
　　装什么傻呢。

　　“陆！”那个女生也喊了陆盛一声。
　　陆盛抬眼看过去，看见她也小幅度地对他摇了摇头。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和平主义者？

　　“你可以问问这位同学，她也一定会告诉你，我只在就事论事。”Teller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行。”陆盛深吸一口气，不客气道，“那我也就事论事，不管怎么样，我会举报你的。”

　　“你是自由的。”Teller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还挂着些微的笑意，在陆盛看来，是挺有恃无恐的。
　　有背景，有后台，是校长儿子，是校董他妈，这些情况他都遇见过。
　　不知道这位阿姨是哪一种。

　　他转头就走。
　　程然跟在他身后，后脚刚出门，他就“咣”的一声把房门砸上了。
　　“你……”陆盛听见程然开口，话说到一半没说下去。
　　他这会儿没空好奇，直接问：“举报去哪儿？教导处？”
　　程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陆盛追问道：“还是校长室？”
　　程然斟酌了一下，开口说：“没必要。”

　　陆盛感觉自己这火一下就蹿到了头顶。
　　“你什么意思？怎么就没必要了？”陆盛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跟你没有关系。”程然说。
　　这人的语气和表情分明跟平时毫无分别，但陆盛这会儿就觉得这人特冷漠。
　　他平生最讨厌的东西之一，就是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我跟你说，有关系，非常有关系，我就是同性恋。”陆盛说，特意在“同性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程然一怔。
　　“我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所以我要举报她。可能不成功，但没关系。”陆盛现学现用，展示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精髓，“不做点什么除掉奸人，我心里不爽。”
　　程然沉默。
　　“你就告诉我去哪儿，教导处？校长室？”
　　“……校长室。”程然低声道。
　　“行。”陆盛看了眼时间，他往校长室跑个来回，再加讲道理，十分钟应该够了，迟到得不算太久。

　　他刚往前走了一步，手臂就被程然拉住了。
　　陆盛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这人又不说话。

　　“到底什么意思你？”陆盛真受不了了。
　　这人再跟他叽叽歪歪，他就只能保证打人不打脸了。

　　“写信。”程然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匿名信。”
　　陆盛莫名其妙，“有什么好怕的？”这事儿怎么说都怪不到他头上来。

　　程然似乎在思考要怎么措辞，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也不说为什么，手上死死拽着他的手臂。
　　陆盛瞪着程然，程然古井无波地看回来，两人在Teller教室门口对峙了半天。

　　“行行行，你他妈抽的什么风！”陆盛拗不过他，一会儿人就多了，他不想跟人在这儿跟大猩猩似的被人围观。
　　“我不去了，回去写信，打印版的，明儿早上放校长办公桌上，保证认不出是我，成吗？”
　　程然点了下头，放开了他。

　　“去上课。”程然说。
　　“翘了。”陆盛说。
　　哦，程然让他写信就写信，让他上课就上课，这也太听话了。
　　然而这回程然却没说什么，点点头，把书包从地上捡起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自己去上课了。

　　陆盛顿时更憋屈了。
　　他拎着包，刚下了两级楼梯，就瞟到了自己手上的表格，整个人呆滞了一瞬。

　　“操。”
　　真是被气傻了。
　　陆盛压根没打算回去，那教室空气有毒，换课的事儿一会儿再说，大不了找他现在的数学老师商量一下。
　　学校还能阻止学生上进不成？

　　他有点胸闷地一路下了山。

　　作为爱徒，画室的老太太为了方便他进出，给了他一把画室的钥匙。
　　陆盛有时候兴致来了，弦乐队的练习结束之后不去吃晚饭，会在里面里待到学习时间再回寝。
　　他头一回逃课来画室里待着。
　　这个时间段没有美术课，老太太也不在，他试了试画室的门，发现没锁，便直接进去把灯打开，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支起画板，这一系列动作形成了肌肉记忆，都没过脑子。
　　陆盛接了一小碗水，决定今儿画水彩。

　　绘画有助于集中注意力，更重要的是，有助于帮助他冷静。
　　陆盛找了支铅笔在纸上打了个形，手在动，脑子却没有放在画纸上，反而在想别的东西。

　　他在想程然。

　　这人到底为什么阻止他，他不想知道，可能是出于关心朋友，不想他惹上麻烦，可能就是单纯觉得不必多管闲事，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喜欢。

　　陆盛不喜欢惹事儿，但也绝对不怕事儿。
　　程然这样在他看来，有点怂。

　　……是真特么怂。

　　以前他也有这种死活不敢冲的哥们，但那时候好像也不生气，遇到事儿替兄弟扛了就行，也不要求每个人都跟他似的莽。
　　这放到程然身上好像就不行了。

　　陆盛随意地在纸上铺了个底色。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信心，觉得程然这人就不像全天下的好学生似的千篇一律尊师重道，就该有冲劲儿，就该有自己的那点坚持。
　　现在发现不是。

　　还是因为脸长得太好看了。
　　陆盛算是知道当年商纣王是怎么被苏妲己给迷了心智的了。

　　他定下心来，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画上。
　　再一看纸上，大红大绿，姹紫嫣红，乡村死亡配色。
　　陆盛看不下去，一把将画纸撕下来团成一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盛荒废了一节课，下午跑遍了所有任课老师的教室，把签字全要齐了——除了数学。
　　他想了个很天才的办法。

　　Teller教的是AP微积分，但学校有个比微积分更难的课，叫什么，多变量微积分，程然上的就是这个。
　　陆盛直接冲击更高的山峰去了，既避开了某些人，又应付了陆建明，一举两得。
　　撇除自己未来的课业难度，都挺好的。

　　因为篮球比赛，当天下午的乐队训练他提前请过了假。
　　没碰到程然。

　　陆盛从球场回来，早早地坐在书桌前，准备先把举报信给写了。
　　其实匿不匿名区别都不大，就他这小学生作文，看完一筛选，全校范围内都不一定能有这么有特色的，立马就能知道是他写的。

　　“尊敬的校领导，今日我路过学校西教学楼二层，在Ms Teller的教室门口，无意中听见她与一位女生的争执……”
　　这么写好像有点太啰嗦了。

　　陆盛按着“delete”键，“啪啪啪啪”全删了，重新来。

　　“校长你好，我要举报Ms Teller，她侮辱我们学校一位女生的家长，并用强烈歧视性的语言诅咒了LGBTQ+群体……”
　　这样好像就暴露了女生的身份，也不太行。

　　陆盛猜测对方当时在教室里朝他摇头，就是不希望事情闹大。

　　他删删减减地改出来一稿，从头读下来，虽然语句不太通顺，但基本该说的都说了。
　　还得再改改。

　　正好在用电脑，陆盛想着先把摄影课作业做了，一会儿再回来改稿，顺手回到桌面，那儿有一排之前从相机里导入进去的照片。
　　好巧不巧，拍了那么多风景照，先弹出来的竟然是程然的全身照，酷得一如既往。
　　就是个空有皮囊的男人。
　　陆盛现在还烦着他，不太想修这张图，于是一把关了lightroom。

　　他翘了翘椅子，拿着手机无所事事地左右划空屏，顶上忽的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陆盛点进微信，消息列表里弹出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名字。
　　是个群，名叫“西弗森新鲜事速递”。

　　陆盛点开来，里面已经唠了快二十条。
　　[鱼鱼鱼]：号外！昨天下午有人看见pxy了！
　　[xs]：她竟然还敢回来……？天啦撸，换成我我这辈子都不故地重游
　　[鱼鱼鱼]：Sean也在，胆大包天，他就不怕给自己惹一身腥吗？
　　[鱼鱼鱼]：准确消息，俩人在后门停车场见的面
　　[黄旭Eric]：又是停车场？？？

　　陆盛也是同样的第一反应。
　　他看到黄旭的名字，一下明白过来，这就是前几天他逼着人把他拉进去的群。
　　这群没“新鲜事”就没人说话，所以也没人发现里面多了个他。

　　[owennn]：她不是被开除了吗？
　　[鱼鱼鱼]：她对象还在学校呢
　　[xs]：妈耶，我以为早毕业了
　　[MSQ嚒]：我们学校……我们还是别说话，都是国际生，万一跟pxy一个下场了，都没地哭去
　　[xs]：其实我挺心疼pxy的诶……
　　[白皮袄271]：谁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
　　[鱼鱼鱼]：到底怎么样咱们也不清楚，就在这说说得了，别传出去
　　[owennn]：明白

　　陆盛看的一头雾水。
　　pxy是谁？程然跟她还认识？

　　他在微信上打了几个字儿，还没想好要不要问，手机就又震了一下。
　　退出去一看，是程然给他发的微信。

　　他给这人认识这么久，这是程然头一回主动微信找他，偏偏他今天还懒得理人。

　　陆盛盯着那个红点点看了几秒钟，勉为其难地戳进去。

　　是个PDF文件。
　　陆盛点开来，费劲看了几行，跟他的小学生作文不一样，一整篇特官方的英语，像是哪份报纸上剪裁下来的阅读文章似的。
　　起因经过结果，还有起承转合，简直精彩。

　　他读故事一样，好不容易读到了尾，直到看见程然的落款是“一个普通的西弗森学子”，才突然之间意识到：
　　——这是一封精心措辞过的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