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舒（阅薇楼）》千湄歌儿

2、第二章 阅薇楼

　　三月的江南烟雨蒙蒙，氤氲而诗意。
　　一夜的雨，打湿了青石板路面。
　　街尽头的拐弯处走来了一位卖花女，提了一篮还带着水珠的鲜花叫卖着走过来。
　　卖花女不过是十一二岁，衣着很朴素，一看便知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声音却很甜，走近了，发现长得也很甜，天真无邪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与湿湿的青石路呼应着，让人有一种雨过天晴后舒坦愉快的心情。
　　街边的小贩们一边照顾自家的生意，一边如往常一般和卖花女打招呼。
　　热闹，温馨。
　　楼上凭窗而坐的女茶客被吸引了，痴痴的看着街上的人，嘴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楼是江南有名的阅薇楼。
　　传说是某家的富少为了每天一睹一位美丽女子的容颜倚街而造的，这位女子的闺名中有一“薇”字，所以便叫阅薇楼。
　　许多年过去了，富少和女子都已无人识得了，不过人们却记住了这个浪漫的故事；阅薇楼也成为了江南品茶的名楼，每年新茶上市时，阅薇楼更是人满为患。
　　今年也不例外——二楼早已坐满了慕名前来的茶客。
　　这些茶客中有温文尔雅的文人，有锦衣华服的富少，同样也不乏豪气干云的侠客。
　　店小二穿梭在其中，忙碌着，此后着客人们，同时也回答着客人们的各种问题。
　　“那位姑娘啊，小的也不清楚她是哪家的小姐。”
　　“最近常来，每次来都坐在那个位子。”
　　“她每次来只是要一壶明前的好茶，和两碟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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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公子，小的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得好，两天前也有一位公子想和那位姑娘结识呢，结果人家姑娘根本不理他，弄得那位公子非常尴尬。”
　　公子身边的书僮瞪着一双眼看着小二：“我家公子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的，也不打听打听……”
　　“青童！”公子喝住自己的书僮，又对店小二道，“小二，再上一壶好茶给那位姑娘。”
　　这位公子确是人间少有，神采飞扬，儒雅风流。
　　有哪家的公子的书僮能叫青童？
　　但凡和江湖有点关系的人都知道：青童服侍的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陵郝家的七公子——玉笛郝别。
　　据说金陵玉笛郝公子武功非凡，曾一人力战洞庭双蛟彭氏二兄弟，为洞庭湖畔的百姓除了一害，从此洞庭湖的百姓们将他当神一般膜拜。
　　据说金陵玉笛郝公子文采飞扬，曾和天下第一名妓樊汝眉共同畅游西湖，品谈诗词，研习乐曲，颇得这位名动天下的女子的好评。
　　那窗边的姑娘倒也的确是配得上他这样的人！众人不约而同的想着。
　　店小二将茶端上来了。
　　郝别起身来至女茶客的桌边，笑：“在下郝别，可否请教姑娘的芳名？”
　　女子仿若未闻，不作一丝的回应。
　　郝别提高了声音：“在下郝别，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可知姑娘的芳名？”
　　女子仍是看着窗外，眼波流连在街上。
　　青童没有公子的修养，很不满女子：“喂，我家公子在和你说话呢！要晓得：我家公子可是大名鼎鼎的金陵玉笛郝公子，他和你说话可是你的福气！”
　　女子终于回头了，淡淡的扫了一眼郝别，冷冷的一眼之后又看向了窗外。
　　这女子也太不知好歹了！众人均想道。
　　郝别尴尬的立着，进退两难。
　　忽然，女子笑了，轻言了一句：“你来了。”声音轻得仿佛是自言自语。
　　“小丫头，以金陵郝家的身份和你说话，也不算是辱没了你，怎么不理他呢？”
　　辱没！众人一惊——好大的口气！众人均望向楼梯口——
　　楼梯上出现了一位一袭白衣的男子，白衣胜雪，却愈发显出如玉的面容，剑眉朗目，俊朗非凡，脸上虽含着笑容，一眼扫去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原来是他！他说出这话到也不奇怪，也确实只有他会说这话了，众人方恍然大悟。
　　女子回头看向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心情！”
　　“郝公子，别来无恙啊，这丫头最近心情不好，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请多包涵了。”话虽仿佛赔罪，笑意中却毫无诚意。
　　郝别瞥了他一眼，恨恨地离开了。
　　“算起来，他们也算是半个情敌了。”有人偷偷的议论。
　　“情敌？哦，你们是说汝眉吗？他还算不上呢。”
　　传说江南名妓樊汝眉的唯一的入幕之宾便是他——妘家二公子妘子尧。
　　子尧，一个不像是江湖人名字的名字，反倒像是出自身份高贵的帝王家，而妘家也确是武林的帝王，文治武功皆属上品。
　　“听说昨夜陈家老爷上吊了？”

　　这事发生在昨夜，今晨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陈家是本镇的大户人家，经营着茶庄生意，近来却诸事不顺，全镇的人都是知道的。
　　事情开始的极其突然！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五姨太和六小姐在后花园游玩时被蛇咬了。发现得晚了，六小姐没能救活过来。五姨太倒是捡回一条命，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却从此疯了，见人就赔不是，说自己错了，做了太多的错事。
　　也因此，三小姐许的人家借口陈家家里晦气要退亲，三小姐脸面无光，一时想不开，竟吞金自杀了。三姨太是三小姐的亲生母亲，从此精神恍惚，成天喊着三小姐还没死，几天后被发现失足落入井中。
　　三姨太出殡那天，五少爷和七少爷霸道惯了，在街上与人一言不合，起了冲突，而那人竟是到此处游玩的当朝宰相之子，宰相之子回去后不久，官府随便找了个错处，生生将两人打入了死牢。
　　四姨太只五少爷这么一个儿子，本以为能有所依靠，听见儿子被抓判了死刑，自杀了。
　　五少爷自幼伶俐，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家里都瞒着，不想却在一天夜里知道了，老太太大喊了一声五少爷的名字，一口气没缓过来径自去了。
　　这时，在外经商的二少爷因朋友牵连被官府抓了，陈家上上下下的打点，可是却还被判了重刑，自幼金贵的二少爷死在了流放途中。
　　陈家老爷也没什么心思做生意了，接连的几笔生意被对头抢了去，陈家渐渐艰难起来。
　　大少爷与二少爷是正室所生，一母的亲兄弟，远在京城，听见家里发生变故，连夜赶回，途中遇上劫匪，夫妻二人竟生生被砍死了。消息传回的时候，正室夫人经不住打击，病倒了，找了几个大夫都没能救过来，在床上躺了两天，到底没能撑住。
　　如今连陈家老爷也上吊自杀了，二姨太早些年就已经病死了，陈家只剩下二姨太所出的四小姐和疯了的五姨太了。
　　陈家算是彻底完了！

　　女子只看着楼下的人：“我本也可以像他们一般过这平凡幸福的生活。”
　　妘子尧的嘴角微微的弯了弯，突然说了一句：“小二，再上一壶茶。”
　　店小二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忙地端上来了。
　　看着小二凌乱的反应，妘子尧笑了：“这可不行哪，小二，你的反应是不是应该再机灵一些呢？”
　　店小二察言观色知他并没有真生气，含着歉意地笑：“真是对不起，让客官久等了。”
　　小二退下了，这两人似乎也没说话的意思。妘子尧仔细的品着茶，女子又看着窗外。
　　半晌……
　　“小丫头，回去吧，你也出来很久了。”
　　“阅薇楼，——”女子突然念了这三字，冷笑了一下。
　　妘子尧挑眉：“小二，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多奇怪的两人！众人心里想着。
　　掌柜的来了，胖胖的脸上堆着笑：“客官有什么吩咐？”
　　妘子尧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问：“买下这楼够了吗？”
　　掌柜本是不想卖的——这可是他的生财之路，心里这么想着，却说出了不一样的话：“够了，够了。”¬¬——事后，掌柜暗暗的问自己当时怎么会说出这话来的，很奇怪的，仿佛不敢拂逆这位公子的意思。
　　“那么，掌柜，我麻烦你一件事，现在你和客人们都离开此地吧。”

　　被赶出来的人们没有离开，围在茶楼门口，低声的交谈，好奇地想看看这两人想做什么。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一对身影从楼中走出。
　　“从此，这楼便不在了。” 妘子尧说着，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
　　女子笑了，很美，眼中却落下了两行泪水。
　　阅薇楼里传来“哔哔剥剥”的声音，然后，有人看见一缕青烟从楼内冒出来，一缕分成了几缕，渐渐的成了浓烟，浓烟里隐约看见橙红的火舌窜了出来，愈来愈旺，周围的空气变得细薄了，能感觉到火苗的滚烫炎热。
　　“走水了！”朴实的人们忌讳火灾这样的字眼，宁愿用走水来替代。
　　“快去取水！这附近就有一条河，不远处就是太湖了，公子不用担心！”掌柜这前一句是对众人说的，后一句却是对妘子尧说的。
　　妘子尧笑了：“不用去了，这火是我放的。”他说得很慢，使人的心揪着竟放不开。
　　“我叫舒荆。”女子转过头，流盼之间仿佛是对尚在人群中的郝别说的。
　　舒荆！这惊鸿的一瞥使郝别从此记住妘二公子身边的这位美貌神秘的女子。

　　多年后，仍住在这儿的老掌柜偶尔还会对人说起这事，很是感慨。
　　“多奇怪呵，多可惜呵，买下楼却一把火烧了！”老掌柜每次都用这句话开头，再以这句话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