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纯爱]》林与珊

5、手机。

　　沐城以北第五章

　　杨帆是在三个月前见到周沐的。

　　那天下午是个阴天，低压气团带着沉闷把灰暗的光线挤压进酒吧，阴云不仅在天上不安分的打滚，也在杨帆心里卷起一片烦躁，她坐在吧台前点起一根烟，把刚涂好指甲油的手摊开在台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无论哪个颜色都不够令自己满意，糟心地用两张抽取纸直接沾着眼前那杯刚调好的酒把还未晾干的指甲油抹了个干净。

　　人手不够的确很糟心。
　　杨帆将转椅的脖子拧了180度，盯着玻璃门上自己用红色A4纸手写的招聘启事发呆，就连烟头燃尽也没察觉。她已经连续一个月晚上亲自上阵招呼那些按点出现的老熟客，不被他们逮到还好，只是偶尔被“问候”一下，一旦被他们抓住即便自己不想应酬，气氛最终也会把心情拱到酒里头，喝完反倒能比较痛快的脱身。

　　杨帆摸着自己的胃，今天的酒还没喝就感觉它已经在抗议了，正当她想起身回办公室拿胃药时，余光瞥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杨帆眯起描了三圈黑线的熊猫眼，她只有在需要应酬的时候才会化浓妆，用力朝那少年看去。白白净净的衬衫，毫无流行元素点缀的古板牛仔裤，堆了几道褶的裤腿有些长，搭在穿着高帮匡威鞋的脚面。她用食指点了两下吧台，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撵，起身走了过去。

　　打开门的时候，少年的五官才清晰的撞进杨帆的眼眸，她先是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错愕的神情在脸上一扫而过，随后放出女老板的做派，双臂才想起来故作姿态的端在胸前。

　　“孩子，你是来避雨的还是来喝酒的，避雨的话请到隔壁便利店，喝酒请出示身份证。”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仍不忘用女人的第六感上下打量着他，将他应届毕业生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想应聘。”少年指着红色招聘启事一本正经的说。

　　“你多大了？”
　　“十八。”
　　“身份证拿来。”
　　“十七。”
　　“滚。”

　　杨帆一听是个未成年，没好气的一甩胳膊抬手就要开门，却被少年拦住了：“我早上一年学，明年就十八了。反正我只能上夜班，没人来查的。”

　　“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聘用未成年可是要杀头的，你忍心吗？”以杨帆的个性，她算是鲜少沉的下心耐住性子和一个孩子逗贫，之所以愿意多说这一句，是因为这个少年英俊的脸从某个角度看上去酷似她已故的弟弟。

　　杨帆在推门的时候，不自觉的又看了他一眼，就在她目光望过去的同时，一道惊雷响起，少年张口叫了她一声，这一声清清楚楚的和雷鸣声一起灌进她的耳朵，她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你叫我什么？”
　　“姐。”

　　周沐好歹也是个情商比较高的学霸，见这一声叫的女人神情有些恍惚，认定她对自己应聘的事情产生了动摇，赶忙又学乖的叫了两声。

　　转眼他已经在这里兼职快三个月了。

　　杨帆没去管刚进来的两个陌生人，但脸上的怒色明显已经消去大半。她拿起披肩兜里从刚开始训斥黑狗就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留给周沐一个标准的大白眼，转身走回了办公室。

　　在经过姜旭身边时，姜旭朝她手上定睛一看，诺基亚N97。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周沐收拾好被装腔作势的社会大哥撞的歪扭的桌椅，把谈城和姜旭带到吧台前，熟练的调了两杯Martinis递给他们。

　　“你在我这里没有秘密。”谈城强忍着心里的怒意接过酒一饮而尽，本想试着用它把怒火浇灭，谁知却不太好喝，“你酒调的一般。”
　　下一秒他的手里就多了一瓶二锅头。

　　“周沐，打架斗殴这种事不能和你沾边，你逞什么能。”谈城收起强装出来的嬉皮笑脸，甭管他手里的是二锅头还是马丁尼，他都没心思和周沐扯皮。酒吧里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四散的彩光纷落在各个角落，白色的那抹正打在谈城脸上，把他严肃的表情衬的像花岗岩上的浮雕。

　　“怎么不能和我沾边？”周沐问的漫不经心。
　　“你不是我们这种人。”

　　“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周沐放下擦拭的杯子，目光中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谈城，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高考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谈城被他的目光看的心里一阵毛躁，索性不再和他迂回，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心里的这块心病是怎么也放不住了，于是径直问出了口。

　　周沐不答，用舞池里高台上DJ的打碟音把这个问题自动略过，迅速进入工作模式，对谈城身侧的来客露出友善的笑容，按照要求给他调了一杯酒。

　　姜旭觉得自己身上的瓦数持续升高，可能还有爆表的趋势，于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逃开了。他拨开人满为患的过道，将刚才有意无意记下来的杨帆的办公室路线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摸索到一扇金属框边的木门，抬手敲了敲。

　　“进。”

　　姜旭只觉得耳畔处的声音都被办公室的门隔绝到了背后，清净舒适的空间让他的太阳穴变得不那么紧绷。他冲杨帆自来熟的打了个招呼，往沙发上一坐：“借个火。”

　　“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要先叫人吗？”杨帆摆弄着手机没抬头。
　　“我家就一个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没时间教我。”姜旭说的不以为然：“漂亮姐姐，借个火。”

　　杨帆把笔筒里的打火机朝前一抛，依然没抬头。

　　一股香烟味儿萦绕在两个人中间，姜旭眯起眼睛看见面前的女人把手机横过来向上一推屏幕，飞快的摁着老式英文键盘，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有什么事就不能打电话说还非要发微信，不玩儿微信还得受人歧视是怎么着。”

　　可能是杨帆一直忙于处理自己的业务，也没去理会单枪匹马闯她“闺房”的少年，却也不知道从他刚开始进来到现在，她身上一直停留着姜旭深沉的目光，这目光里还带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意味深长。

　　谈城在周沐长时间冷暴力搁置下终于忍无可忍，身体向前一倾伸手抓住他的脖颈把他整个人扯到自己眼前，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一关系到周沐的事情自己就会处于被动。周沐有时候像条泥鳅，任谈城怎么想要收紧力度总能被他轻易逃开，有时候又像只刺猬，无论谈城如何对他示好回给他的不冷不热总能扎进他心里，高中三年已然是千疮百孔，好不容易靠高考的分水岭将自己与周沐彻彻底底的分开，还没来得及庆幸他的重新出现又实实在在的把自己的喉咙扼住的更紧。

　　明明此刻被掐着的那个人是周沐，可为什么觉得反倒是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来的路上我都快急疯了。”谈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周沐低垂着眼帘，对上他那抹目光，却也没移开眼，就这么接了下来。

　　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沉浸其中，也不知道借由酒精和音乐才能尽兴的人长久下来会不会丧失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谈城实在想不通周沐为何要选在这里打工，他这样的人明明属于安静的图书馆或者清新小资的咖啡厅，与这格格不入的酒肉林池相比才更符合周沐的个性。谈城没问出口，他怕再一次碰壁，微微调整心态后，他拧开了手边的二锅头。

　　周沐却把它拿回来换了一杯Negronis：“试试这个。”
　　谈城还以为他会和原来一样软硬不吃，正琢磨着回宿舍的时候说几句好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谁知周沐竟然一反常态，这让他着实有点意外。谈城食之无味的喝了一口，单凭周沐这个主动的举动，这杯酒他也能喝出拉菲的味道。

　　姜旭抽了两根烟，抽不下去了。

　　到底还是多年混人际关系的老手，即便对面坐着一个才见面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杨帆也能做到旁若无人专心的发信息，尽管这信息发了快二十分钟，似乎是她对键盘上每个英文字母的位置还很陌生。相比之下姜旭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你每天要联络的人应该挺多的吧，怎么没想过换个苹果华为，这年头谁还用诺基亚？”

　　“老娘我怀旧。”

　　“哦。”姜旭翘起二郎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你这是在搭讪吗？”杨帆终于把头抬起来，认认真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算是吧。”

　　“和这酒吧名一样。”
　　姜旭颇为意外的听着女人正经的回答，刚要继续自己的套路，谁知却被杨帆反套路了一把：“小伙子，虽然你姐姐我还没厚脸皮到认为你会对我有所企图，但你这举动确实体现出你有心想要玩儿火，趁我还没用高跟鞋招呼你之前，麻利儿的滚回你朋友那里去。”

　　“你就不能厚脸皮一下吗？”

　　杨帆冲他一拧眉，显然这个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正准备在脑海里调动出她打嘴炮的专用词库，就又听眼前人诚诚恳恳的对她说：“杨帆，我们试试吧？”

　　“小子。”杨帆的目光终于冷了下来：“你想万劫不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