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89、谁是小强

　　谢意一下船就听说了明天晏长留要去比虚山拜佛，在码头旁边的小茶馆儿里坐了一会儿，才知道自中秋前夜他突然“发病”，紧接着爱奴回魂，再后来他在船上醒来，人已经离开了皇城，到现在不过十日，期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八公主怀孕了，全城的百姓都乐得如同自家媳妇儿怀了个大胖小子，人人都在猜测皇上是不是很快就要立后了。喜上加喜，说不定皇上会像之前八公主出嫁一样下旨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这对百姓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再者，备受瞩目的“准皇后”李贵妃乃是凤主后人，自李三公子娶了五公主长平以后，如若李二小姐再当上大虞的皇后，李氏和皇家就更是亲上加亲，这是大虞子民之福，江山社稷之幸。日后大虞国祚必得凤主英魂护佑，千秋百代，万世荣昌，长盛不衰。
　　晏长和在他对面坐下来。这两天这位七王爷对他的态度有明显改善，但和之前误以为他是爱奴的时候比起来要冷淡多了。不过对于谢意来说，现在这个相处模式是最舒服的，他本就无意跟晏长和走得太近，但毕竟他是大老板的亲弟弟，彼此之间关系不能搞得太僵。做仇人不行，做恋人更不可能，所以说像现在这样做朋友最好——当然，如果他还愿意当自己是朋友的话。
　　“你在想什么？”
　　谢意放下茶杯，“啧”了一声：“味道太淡，茶都快给水冲没了。小二！”小二肩上搭着条帕子小跑过来，问他：“客官有什么吩咐？”他把茶壶盖子揭开，里面就漂着两三片儿茶叶，茶水跟白水一样寡淡，示意他看。
　　“都说店大欺客，我看你这店也不大啊，怎么卖个茶还舍不得茶叶子？”
　　小二往壶里瞥了一眼，赶紧给他赔不是：“这位客官您多担待，确实是我们忙坏了，错把白水当茶水加了，我这就马上给您换一壶！”
　　谢意挡住了他要来拿壶的手，说：“不必了。本大爷今天不跟你计较，你这茶我也不喝了。”说着往桌上丢了两个铜板儿，就起身离开了。
　　“谢公子！”百灵欲追上前去，却被晏长和一伸扇子给拦住了，说：“由他去吧。”于是她不再坚持，尽职尽责地站在自家主子身后。
　　晏长和接着温和一笑，对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小二说：“小二哥，再换一壶来吧。”
　　再见到谢意是在半个时辰之后，他蹲在皇城的城墙根儿底下，等着晏长和找来。他这张脸见不得光，身份也见不得光，没有七王爷这个硬核身份，他进不了皇城。
　　百灵驾车，马车在他面前停下，晏长和从里面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谢意说：“我不知道我还该不该回去，也许他早就不需要我了。”晏长和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谢意随手扯了一根草茎，在手指上绕了一个圈儿再把它甩出去，结果风一吹，又回到了他脚下，颤颤巍巍的。
　　“我对他而言就是个麻烦！不管我是爱奴、是谢修缘，还是凫生，都是见不得光的。”他沮丧起来，就在刚才，他突然意识到就算传言都是真的，晏长留真的要立李准儿为皇后，他也根本做不到像之前说的那样潇洒地转身离开。
　　他还是想再见到他，听他解释，如果他说些好话，自己说不定一心软就答应留下来了——在他有了一个昭告天下的合法正妻之后，以一个男宠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他在理智上无法接受，在情感上却似乎可以忍受这个结果。但这不是他，为了爱一个人而变得这么没有原则和底线，不是他一直认为的自己。
　　晏长和转过身去，重新踏上马车，就这样背对着他说了一句：“你不是一直想做回‘谢意’吗？如今机会来了，若你自己不要，本王也无能为力。”说完就进了马车。
　　谢意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没皮没脸地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有了晏长和王爷这个头衔，他们进城一路畅通无阻。上了马车之后晏长和就一直闭目养神，谢意有些心虚，最后终于还是厚着脸皮问了他一句：“你是说真的？你肯帮我？”
　　他原以为爱奴死后晏长和就算不恨他，也不可能真的不计前嫌，所以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会帮自己忙。一想到大老板以后就是有正妻的人了，自己就算回去了，也还是没法儿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不免悲从中来，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他骨子里还是个现代的灵魂，被强大的道德观念束缚着，如果大老板有了正妻，自己绝对不能做“小三”。不管是住在宫外还是回宫做个少君，说不好听点儿充其量不过就是个男宠而已，但如果他能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让大老板封他为贵君，这个身份就不一样了，至少四舍五入之后也可以算是和皇后平起平坐——虽然这也很膈应，但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晏长和依然没有睁开眼，道：“锦衣卫一直在找你，我们今日进城，至迟不过明日皇兄就会知道你回来了。”
　　谢意点点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锦衣卫的办事能力，只是不知道这消息赶不赶得上明天大老板出发去比虚山。晏长和继续说：“本王会跟皇兄说先前假意答应贵妃带你走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有这样才能把你救出来，护得你周全。如今李家人已经放松警惕，带你回来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意暗道晏长和这番解释还真是天衣无缝，就算大老板怀疑他是和贵妃合作，想独占爱奴，经他这么一说也没办法再降罪于他。这时晏长和终于睁开眼来，看向他道：“皇兄不会立贵妃为后，你若相信他，就听本王的话演一出戏。戏演完了，你就是大虞的贵君，执掌凤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么好？”谢意嘟囔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晏长和微微偏过脸去，说：“是，这只是其中一条路。既然是本王带你走的，那就必须由本王把你带回来，至于回来之后你要怎么选，本王可以不干涉。不过本王觉得你最好选择这一条，你需要凤玺，本王也需要。”
　　谢意心里也锃亮锃亮的，平静道：“选择凤玺，同时也选择和桃源李家作对，以后的每个日夜都要提心吊胆，以防哪一天稀里糊涂就意外身亡了。”
　　晏长和看了看他，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另一条——”
　　这时谢意突然露出了一个让他意外的狡黠的笑容，打断他的话道：“不必了。”他以一种得意中又带点儿伤感的语气对晏长和说，“七王爷，你别忘了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小强是谁晏长和不知道，也没问，他只是直到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对一个“死人”来说“死”有什么可怕的呢？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一笑，再次闭上了双眼假寐。
　　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担心，第二条路毫无意义，这一点自己不是早就应该知道了吗？
　　马车继续向前，穿过繁华的市井，穿过僻静的小巷，一路驶向重门深院的七王府。谢意在王府西院见到了谢望，莲公子抱着老猫玲珑在门口迎接七王爷归来，两人只以为他们是去寻医问药，不知道这是一次未遂的“叛逃”。
　　谢望抱着谢意久久不肯撒手，谢意也骄纵他这个弟弟，连连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身上一块肉也没掉，还胖了两斤。”这话逗得谢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抹着泪放开了他。
　　白猫玲珑窝在莲公子怀里，眼睛半眯不眯，就算是它主子回来了也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对谢意更是看都不屑于看一眼。
　　“王爷……”莲公子把玲珑抱到晏长和面前，他却没有伸手接，只是摸了摸它的脑袋。老猫恹恹的一动不动，晏长和眉头微锁，叹了口气。
　　“这几天玲珑都没怎么吃东西，原以为它是不见了主人才食不下咽，可现在您回来了它还是这样。”莲公子忧虑道。
　　晏长和说：“它的大限要到了。”
　　谢意转头看过去，晏长和的表情看不出有多少悲伤，跟那天在船上见到的一样。他的爱人死了，爱宠也命不久矣，谢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以他现在的立场，其实什么都不必说。
　　“王爷……”莲公子欲言又止，最终或许出于和谢意相似的顾虑，什么都没说。
　　晚上谢意借住在七王府，谢望粘人，吵着闹着要和他一起睡。好不容易把这个不安分的小子哄睡了，他独自一人起身出来散步。
　　这座王府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他都无比熟悉，处处都残留着爱奴的记忆。他记得哪个屋檐下他曾经逗留躲雨，记得哪棵大树他曾经斩下过飞叶，记得他曾经在墙边门后默默地、痴痴地望着那个他如今已经不爱了的人。他终究成不了爱奴。
　　深夜里又传来如那晚在船上听到的一样的笛声，只是听起来多了几分婉转和旖旎。他施展轻功循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院子，看到一个人躺在树根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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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确实事儿多，不只是因为过年。写完就发了，可能有疏漏，有时间再改。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