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85、鬼说童话

　　从前，在遥远的西南有一个小国，国王的老婆生下了他最小的儿子，赐名“凫生”——在异族的语言里，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天赐的人，命运的厚爱者”。凫生王子从小就在父王、母后和周围人的宠爱中长大，他出生的时候国王就把一块据说拥有神力的古老玉佩赏赐给了他，从此这块“神玉佩”就被人们称作“凫生神玉”。
　　凫生神玉到底有什么神力，国王一辈子都没能解开，有人说它能够连通人神两界，能让人起死回生，能实现拥有者的任何愿望，但至少在国王找到它以后，这些神力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撇开神玉不说，凫生王子平平安安地长到三岁，国王为他挑选了十几个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进宫，当他的侍读和侍武，这之中有一个叫“爱奴”的，后来成为了小王子最好的朋友。他们天真无邪，一起无忧无虑地长到六岁，凫生王子还丝毫不知人间疾苦。他以为世上所有的小孩子都跟他一样，有着最慈爱威严的爹爹，最善解人意的娘亲，最亲密无间的好友，最调皮捣蛋的哥哥和最大方温柔的姐姐，人们都住在高大巍峨的宫殿里，从不用为衣食住行而担忧。然而就在凫生王子七岁那一年，这一切都像一个气泡一样破灭了。
　　一天夜里，王宫里闯进了一群披盔挂甲的强盗，他们杀死了父王和母后，把王兄和王姐送上了绞刑架，侍卫们为了救他，让爱奴穿上他的衣服代替他成为了亡魂。从此他成了被贬为奴的蜀贵族后裔，世上再也没有凫生王子这个人。
　　“爱奴”作为奴隶被押解上路，忍饥挨饿，被毒打，被凌辱，娇生惯养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住？终于他倒下了，被抛弃了，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的生命尽头——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神来了。
　　“别说了——”
　　谢意转过身来，看着仿若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而失魂落魄似的晏长和，说：“不，我刚才讲的只是童话故事，鬼故事现在才开始。”
　　爱奴背负着身世秘密和国仇家恨爱上了他玉树临风的救世神，以为命运始终是厚爱他的，就如同他生来被赐予的那个名字一样。直到又一个人的出现，令他的神神魂颠倒。
　　如果他还是那个万人宠爱的小王子，他这一生就不可能遇到他的神；但等他爱上他的神的时候，却早已经失去了平等地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这个时候，凫生神玉终于显示出了它的神力。
　　“他向神玉许愿，和神玉达成了契约，生祭了自己，以为是请神，结果请来了鬼上身。而那个鬼——”谢意说，“就是我，谢意。”
　　爱奴的死并不是任何人造成的，杀死他的正是他自己。没有人告诉他向神玉许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受了冥冥之中的蛊惑跳进斜阳湖里，水成了连接异世界的媒介，谢意借尸还魂，实际上是被迫魂穿至此，要替爱奴实现生前的愿望。
　　“他许了什么愿？”晏长和问。
　　谢意怀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说：“跟你一样，拿到凤玺。”
　　蜀王蚕鱼一辈子都梦想解开神玉的奥秘，但传说这块玉佩原本只是凤主留下的神玺的一块边角料，蚕鱼王野心膨胀，曾多次派天神卫密闯大虞皇宫欲盗取凤玺，终于惹恼了虞昭帝，于是才有后来的灭蜀之战。
　　四皇子晏长留挂帅出征，凫生国破家亡，是为凤玺；晏长和送爱奴进宫，也为凤玺。人们争来争去，都为这一个东西。
　　谢意不知道当时爱奴跟凫生神玉定下这样的契约，是为了他的父王还是为了晏长和——也许爱奴自己都不清楚这个问题。他生来就被神官预言和神玉有缘，这辈子注定要和凤玺纠缠不清。
　　谢意这个异世界的灵魂被召唤前来，一天不实现宿主的愿望，就一天会被禁锢在这具躯体里。他一次次死而复生，不过是因为他早已是个死人，是神玉的力量使寄宿其中的灵魂无法脱离躯体，从而造成一种“生”的假象。
　　“如果实现不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也许我就永远只能像这样当个活死人了。”谢意随即自嘲道，“不过这是不是也能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死呢？”
　　晏长和的情绪丝毫没被他所影响，继续问：“如果实现了呢？”
　　谢意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等我拿到凤玺的那一刻，相信一切都会有答案。”

　　李准儿口中的“喜事”，何逢君两天以后才知道到底指的是什么。
　　这一天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大虞皇宫里传开了，八公主晏长乐被诊出喜脉，久不添新丁的大虞皇室晏家终于要有后了。
　　世人都知道先皇昭帝是个闲散皇帝，一辈子除了弄花种草，就忙着生孩子了。但到了章帝这一代，子孙繁盛的晏氏皇族愣是难以开枝散叶。
　　且不说长公主远嫁西北塞外，已只能算是半个大虞人了，生的孩子随父姓，又有了一半儿的蛮人血统，将来长大了是敌是友都还不好说。二皇子当了太子，正妃侧妃都娶了好几个，但到死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三皇子打小就出了家，自是指望不上的。章帝登基以后，本来寄希望于李贵妃能够诞下大虞的太子，但这么多年了李贵妃的肚子也没有半点儿动静，好不容易大选添了嫔妃进宫，皇上又专宠侍君。
　　长平公主嫁去桃源，跟李三公子倒是恩恩爱爱，但就是不着急生孩子。再说七王爷，风流倜傥，位高权重，那是皇城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啊，但坏也就坏在风流上——七王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王府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皇城百姓望眼欲穿，没想到如今竟是大龄出嫁的八公主首先传来喜讯。六月间才办了喜事，这还没到两个月就喜上加喜，驸马爷的办事能力一时间受到瞩目起来。
　　不过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宋远麓是到哪儿都被人“恭喜”了，可虞章帝晏长留的日子却骤然间不好过起来。
　　就像是串通好了一样，就在长乐公主的好消息传开的第二天，晏长留就在早朝上遭到众多朝臣催生孩。大虞后宫空虚已久的后位一下子变得扎眼起来，朝中亲李一派的大臣纷纷奏请皇上尽快立后，请出凤印。
　　凤主身后百年，凤玺依然是国家繁荣昌盛的定海神针，为君者应该为江山稳固着想，立一位贤明的皇后执掌凤玺。皇帝只有管好了小家，才能治得好天下这个“大家”，若是连自己的小家都管不好，无疑难以成为万民的表率。
　　驸马宋远麓在宫里挂了个闲职，上朝的时候在满朝弥漫的似有若无的硝烟味道里浑身不自在，连头都不敢抬。这一下了早朝，就来跟好友倒苦水了。
　　“你们是没看到我四舅哥那张脸——”似乎一回忆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发怵，宋远麓全身都哆嗦了一下，才说，“阎王也不过如此了。可我有什么错吗？我也很委屈啊！”
　　柳城毫不客气地呛他，道：“八公主身怀六甲，若是连你这个驸马都觉得委屈，那就没人应该高兴了。”
　　白世卿笑眯眯的，也照例先客套地恭喜了他一番，再说：“不过皇上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虽然朝臣拿长乐公主说事儿，但皇上倒也不至于迁怒于你。”
　　“唉，我也没想到长乐这么快就有了。”宋远麓叹了口气，说，“这倒平白便宜了李贵妃。等她当了皇后，依附于桃源的那些个名门望族气焰就更嚣张了。我宋家因为钱庄的事跟莫家人现在水火不容，李家得了势，莫家今后行事想必会更加肆无忌惮，以后江东地界儿上的生意只会越来越难做。”
　　白世卿倒好像没有他那么担心，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宋远麓沉不住气，问他：“世卿，你当初不是把赌注都押在谢修缘身上了吗？原本以为他能得皇上独宠，当上贵君，但谁知道半路突然杀出个曼荼罗王子，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的结局。谢兄没有福气，咱也怨不了谁。做生意就是这样，一时看走了眼，亏损一把实属常事，但这个地方亏了，就要从另一个地方赚回来。没了谢兄，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看着桃源李家如日中天吗？”
　　白世卿并没有告诉他谢意还活着，也不觉得现在是道出真相的好时机。宋远麓问到这里，他只说：“皇上想削弱桃源李家势力已久，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封李准儿为皇后，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可朝中那些亲李的大臣可不是好敷衍的。”柳城谨慎道，“大虞后位确实空虚已久，皇上明明可以立后却迟迟不立，现在还只是有传言说帝妃不和，但一旦有人把这往大了说，人心未免动荡。再加上军中有不少将领都还亲凤主一脉，没有凤玺，军心不安，边疆不固，皇上有魄力赌这一把吗？”
　　柳城这话说完，三人就同时噤了声，因为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