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84、回魂之日

　　玉佩不见了。
　　听了这话，爱奴颓然松手，一瞬间似乎卸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爱奴，你到底怎么了？”晏长和抓着他的肩膀问，“告诉本王，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长阳说你没病，那你之前的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晏长和忧虑地看着他，但爱奴仿若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失魂落魄一般一动不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终于还是害怕自己这样急切的追问会刺激到他，晏长和抿住了嘴，慢慢站起身来：“你现在若是不想说，本王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开口解释了，本王再来问你。”
　　爱奴慢慢抬起了头来，晏长和继续说：“本王带你走的事皇兄迟早会知道，但等他发现的时候我们早已经到了要去的地方。这几天你只管把身子养好，船上地方不大，不要随意走动，本王就在隔壁。”
　　直到晏长和离开，爱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良久，床上的人才将头转向他刚才离开的方向，凝视许久，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如果是你，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第二天船依然行在水面上，爱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其实只要能够待在那个人身边，去哪儿都无关紧要——即便这样的时间只有三天、两天……
　　一天。
　　船首划开茫茫水面，朦胧中指出了一个方向，似乎只要沿着它一直走下去，身后天地万物便皆可抛弃。如果人世间的一切都像这样简单明了就好了，没有错过，没有遗憾，不必后悔，不必惋惜。
　　晏长和踱步到他身边，和他并排站着，爱奴却本能似的退后了两步，低垂着眉眼叫了一声：“王爷。”
　　看他这低眉顺眼的样子，晏长和反倒奇了，笑道：“就算要讨好本王，也不必做到这份儿上，更何况本王早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这是你说的。”
　　爱奴抬起头来看他，晏长和却先一步错开了视线，用平淡却不容商量的口吻说：“你要知道，既然上了这条船，不管你愿不愿意，本王都不可能再放你回去了。”
　　爱奴笑了，深深地凝视着他，只问了一句话：“王爷那天说的话，还可以当真吗？”
　　晏长和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他以为他会闹，会骂，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皇兄身边，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平静地接受，以至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晏长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那天”是指哪一天。
　　“就算没有谢二公子，王爷心里也会有我；如果我出身世家，哪怕只是个普通人，王爷也不会拒绝我——”
　　“本王不在乎这些——”晏长和抓住了他的肩膀，抢先说道，“我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现在的我只知道，你曾是我捡回来的，也是我养大的，十年朝夕相处，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如果上天再给本王一次机会，那天晚上……本王绝不会让你走。”
　　四目对视间，许多言语未能表达的东西都在激烈地涌动。爱奴缓缓地抬起了手，像是想确认他的存在一般，然而还没触碰到就又胆怯地缩了回去——临到头，他还是忍不住退缩了。
　　晏长和见此，索性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这回是他主动抓住了。
　　“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爱奴低下头，没有看他，答应道：“嗯，都想起来了。”
　　晏长和的眼里一瞬间充满了狂喜，却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似的，捧起爱奴的脸问：“真的？”
　　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他却已经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是他的爱奴，绝不会错。
　　“等船靠了岸，一切安顿下来以后，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等船靠了岸……不知我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如果可以——
　　“好，我们从头来过。”
　　船上的时间常常给人以错觉，仿佛它一直停留在原地，从来不曾流逝，只是越到后来，爱奴全身就越乏力，只能躺在床上，晏长和便亲手喂他喝粥。
　　只是寻常的温情，不知情者以为一切才刚刚开始，知情者却知道，这已经是一切的结束。晏长和的高兴是看得出来的，爱奴心里纵然藏着千言万语，也实在狠不下心在这个时候把这一点点辛苦维持起来的幸福戳破。
　　粥洒了一点儿出来，黏在嘴角，爱奴抬手欲擦，晏长和却出声止住了他：“别动！”
　　爱奴停了下来，眼看着他的王爷双眼含笑，放下了粥碗，把脸慢慢凑了过来——他的呼吸喷在脸上，引起绒毛的微颤，爱奴一动也不敢动。
　　晏长和注视着他的反应，连最细微之处也不放过。他紧张时会屏住呼吸，像个木头人，只有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他想，他的小爱奴真的回来了。
　　晏长和伸出舌头在他嘴角舔了一舔，爱奴浑身一震，不禁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长久的思念、那无数难以理清的复杂情绪一下子找到了释放的突破口，晏长和一步一步小心地推进，舔干净了他嘴角的粥渍，又把舌头滑进了他的嘴里。爱奴想都没想就接纳了他进来，在毫无底气的躲藏间不自觉地迎合着他。
　　这是谁啊？这是他的王爷，十年来他心心念念的人。
　　情动之际，晏长和顺势将爱奴推倒在了床上。他轻车熟路地解开了他的衣衫，然而要有进一步的动作时，爱奴却突然反抗了起来。
　　晏长和温柔而不失力量地把他的双手按在头顶，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不喜欢？”
　　爱奴摇了摇头：“不，喜欢。”他难堪地略微偏开了头，不敢看他，小声道，“喜欢得要命。”
　　“本王也是。”晏长和知道自己对他的吸引力——他曾经怀疑过，但现在又确信无疑了。他说，“本王想做这件事，已经想了很久了……”他在爱奴颈项间落下了一个吻，感受到身下人全身僵硬。
　　“我……王爷，我已经……”爱奴咬了咬嘴唇，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已经不是您一个人的人了。”
　　晏长和犹豫了片刻，但话出口时，已变得异常坚定：“你很早以前就是本王的人，从今以后，也依然会是。”
　　失神间，爱奴的脑海里闪过了千万个念头，但他一个都没抓住。他只能扣紧了身上的人，感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欢愉和疼痛。他只要今天，到了明天，就算是魂飞魄散，他也毫无怨言了。
　　云雨过后，晏长和不禁搂紧了身边的人。爱奴就在他身边，他做了一件本来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却比他更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十年，因为年少轻狂的骄傲和无知，他错过了多少本应倍加珍惜的日子啊。
　　静静地躺在这人的怀里，爱奴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才觉得原来活着是这么好，已经铸成的错误无法挽回，但只要能够拥有他，哪怕只是片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爱奴，本王喜欢的一直是你，只有你。”晏长和亲吻他的额头，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嗯，我听到了。”
　　我还在沉睡的时候，就听到了，所以我才会拼了命地要醒过来。我想见您最后一面，然后就可以安心献出自己的灵魂，去和我的父王和母后团聚，让“他”继续替我完成我未竟的心愿。
　　即便我看不到了，我也知道，终会有那么一天。
　　“王爷，我走了以后，你也一定要记得我。爱奴没有别的奢求了，只有这一个……”
　　晏长和略撑起身体，看着他：“走？去哪儿？”
　　“去找我爹娘。”爱奴笑着说。
　　“你竟猜到了？”晏长和露出有点儿惊讶的神色，笑了笑，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本王就是要带你回西南。”
　　爱奴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并没有点破。至少他要留住一个无忧无虑的今天，把最残酷的、难以面对的留给明天，“他”会替我解释一切的。
　　“嗯，回西南。我有点儿累了，想睡觉了。”
　　晏长和再次抱紧了他：“睡吧，睡吧，本王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道这一睡，他的小爱奴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意重新从这具身体里醒来，爱奴的记忆和灵魂，已彻底和他融为一体。他终于知道了那天他睁眼醒来，突然成了一个起死回生的灵魂穿越者，原来并不是上天开的玩笑。一切后果皆有前因，一切看似的不合理，也总能得到解释。然而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却并不因此感到高兴。
　　没有惊动晏长和，他起床穿好衣服，从船舱里出来。白天的大雾已经散去，头上秋夜的晴空满天星斗，船静静地在水面上行驶。它已注定到不了它的目的地。
　　他微仰着头，闭上眼睛，踮起脚尖，感觉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踏水而去。他听到房间里晏长和平稳而放松的呼吸声，突然这呼吸一乱，很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就逼近了身后。
　　“别动！”
　　脚步声停了，身后那人的呼吸也渐渐调整得规律起来。谢意没有回头，他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说：“王爷，月黑风高，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