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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蝼蚁与树 ...

  •   何逢君抬起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位大虞身份至高无上的天子,猜想此刻自己眼里一定蓄满了泪水,但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让它们流出来。也许这样可以让他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柔弱可怜,从而激起上位者那或许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保护欲。
      晏长留叹了口气,终于向他伸出手来,问了一句:“还能走吗?”
      生生抑制住想把手搭上去的欲望,何逢君咬着牙点了点头,走了两步腿却一软,终于支撑不住,倒进了晏长留怀里。
      皇贵妃姗姗来迟,见此情景面无表情,好整以暇地对晏长留行了个礼。
      “臣妾见过皇上,不知圣驾来此,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说着冷冷地瞥了一眼靠在晏长留怀里的何逢君。何逢君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正面对视。
      晏长留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冷言道:“贵妃作为后宫表率,一言一行都受人瞩目,行事还是谨慎端庄些为好。”
      你要我谨慎端庄,但你喜欢的从来不是一个知礼仪、懂分寸、事事无可挑剔的皇贵妃,这多么可笑?
      李准儿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哀,对眼前这个她曾经并且现在也一直深爱着的人的愧疚已荡然无存。谁叫你姓晏,我姓李,谁叫你做了这个皇帝?谁叫你爱上了别人。
      “我已经谨慎端庄够久了。你不让我动谢修缘,总该留个人让我出出气。”
      “简直不可理喻!”
      “呵——”李准儿闻言颇为凄苦地冷笑了一声,一步步逼近前来,慢慢扬起手,作势就要往何逢君脸上挥去。
      手臂毫无意外地被晏长留握住,李准儿似乎也早就料到会如此,没做任何挣扎,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你看,这对我多不公平。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受了一点儿不痛不痒的皮肉伤,你就这么舍不得。而我的伤在心里,痛彻心扉,你却不闻不问。”
      两相对峙,如果李准儿依旧盛气凌人,他似乎就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保持他帝王的威仪,提醒她注意自己皇贵妃的身份。但她现在用这般冷静的口气说出这番话来,反倒让他无话可说。
      晏长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把千般情绪都揉进了这一个称呼里,叫了她一声:“准儿……”
      李准儿一笑,终于抽回了手,语气却还是一样的冷淡,可她说出的话却比任何厉声指责都更刺痛晏长留的心:“桃源女子,嫁一人、守一人,桃源男子,娶一人、忠一人。长留哥哥,你要记着,此生不是我负了你,是你对不起我。抛开晏家和李家的一切,你晏长留对不起我李准儿。所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伤了你心爱的东西……你别怪我。”
      何逢君身子不禁一抖,他知道这说的不是他,但李贵妃的这一番话依然让他感到震惊和恐惧。他隐隐觉得,从答应李准儿一起共谋上演这出戏的那一刻开始,自己这个卑微的小人物就已经卷入了大虞最有权势的两个家族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纷争与纠葛里,再也别想全身而退。
      前路不是深渊就是火海,而在这场权势纷争的洪流里,蝼蚁想要活命,唯有紧紧攀附住他身边的大树。
      说完这话,李准儿便漠然地转身离开了。晏长留站在原地默立良久,恍然间回过神儿来,才发现何逢君一直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裳,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透着深深的惊恐和哀求,像是在说:“不要放手,别丢下我。”
      晏长留试图扒下他的手,何逢君却怎么也不肯放开。他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看你不是不聪明,知道抓住朕就能保你。既然不笨,猛兽对你露出獠牙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躲?”
      何逢君的手却依然没有放开,他摇了摇头道:“微臣……不敢躲。”
      “罢了……”
      晏长留弯腰抱起他,一路出了紫宸宫,把何逢君放上了一直在外面等着的御辇:“乘风,把他送回蘅芜苑,再去内药房拿些上好的伤药,治治他脸上的伤。”
      何逢君坐在御辇之上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是!那皇上您……”
      “朕累了。”
      被称作“乘风”的人没有再多话,何逢君紧紧地抿了抿唇,闭上了眼睛,任宫人抬着御辇一步步离开这里,离他的君主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贵妃说得没错,终究,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啊……但即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当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之后,也可以拼了命地去争取吧。就算争到最后撞得头破血流、摔得粉身碎骨,至少他能看到、会记得,而不是在三年五年之后,渐渐忘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觉得他就是整个天下。
      他爱上的这个人那么高不可攀,而他并不贪心,只要这个人能把对别人的好分给他一点儿。就这么一点儿卑微可怜的恳求,老天爷会答应吗?

      新婚的当朝驸马宋远麓回蘅芜苑看望好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在大门口遇上了从御辇上下来的何少君,送他的白、柳二人先朝何少君行了个礼,而宋远麓站着没动。按照礼制,今时今日,应该是何逢君给他行礼了。
      何少君似乎膝盖上有伤,欲给驸马行礼,身子却一歪差点儿摔倒,还是旁边站着的御前侍卫扶了他一把。
      乘风替他说了句话:“何少君身子不便,还请驸马不要见怪。”
      宋远麓打着哈哈笑了两声儿:“不妨事、不妨事,少君既然身子不便,还是好生静养的好。劳烦这位大人送少君进去了。”
      宫里谁都知道锦衣卫的地位是超然的,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更是得罪不得,所以宋远麓对乘风这般客气倒也没有不妥。
      乘风朝驸马略微点头致意,对何少君说了一声“得罪了”,就弯腰抄起他的身子把何少君抱了起来。
      何逢君身子一僵,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这个侍卫的名字——乘风,他鼻尖闻到了一种不同于晏长留身上龙涎香的另一种味道。这便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但和主线比起来,可以说无关紧要。
      直到两人进去以后,御辇也离开了,宋远麓还磨磨蹭蹭没走。
      “唉,你说这李家人还真不是好招惹的,对自己人有多好,对外人就有多狠。我算是领教到了。”
      白、柳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柳城从容道:“这话是你说的,我们可不敢说。”
      宋远麓瞪他一眼,柳城不动如山,还是白世卿笑着说了句圆场话:“都知道贵妃娘娘和长乐公主情如姐妹,你现在也算是半个李家人了吧。”
      “这有什么用?”宋远麓叫苦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大浪滔天时可顾不上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的死活。”宋远麓虽然不学无术,但并非头脑简单,他会说出这番话自然是真有他的苦楚。
      两个月前“利民钱庄”开办,以低息放钱,在江东五州乃至大虞全境迅速推广开来。表面上宋家赚得盆满钵满,但其实这背后的庄家乃是龙椅上那位,钱庄的经营最后入的都是国库的账。
      皇上拿宋家当马前卒使,自己坐在幕后运筹帷幄,一切损失却要宋家来扛。江东不是他们宋家一家的地盘儿,低息放钱不知道抢了多少人的饭碗,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和桃源李家素有来往的江东莫家。
      宋远麓这个纨绔子弟虽然不直接经手家里的生意,但却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他这个吊儿郎当的驸马爷在皇城的公主府里过得逍遥自在,却要时刻忍受家里的书信轰炸,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家老爹的良苦用心。
      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小老百姓不要去搀和官场里的那些是是非非。这回倒好,他让宋家牵扯进的可不是简单的官场是非。
      一个利民钱庄,导致本来就在江东这地界儿上互看不顺眼已久的莫家和宋家水火不容,莫家有李家撑腰,皇上却不管宋家死活。每每在家信里被大哥骂得抬不起头,他连反驳都不敢反驳一句。
      和长乐公主的婚后生活鸡飞狗跳,家里边儿更是雪上加霜,新晋驸马宋远麓这一次进宫看望好友,实际上就是诉苦来了。
      更可怜的是,他连让他陷入如今的苦楚境地的“罪魁祸首”是谁都不知道,而这人现在还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整天只知道和他的大老板谈恋爱。
      当然,现在的谢意还不知道除了谈恋爱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他曾从好友白世卿那里听过一句话——“那个人手上握着皇权,你抓住了他——就抓住了整个天下”。话虽这么说,但他却并不敢高估自己对皇权的影响力。
      晏长留护食护得太好,谢意也始终以为自己就只是个倒霉的穿越者——不过随着故事的发展,当深层的矛盾逐渐开始表面化,当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猝不及防地打乱当前局面的平静,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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