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59、小别重逢

　　大虞皇宫，清风斋里，夜阆娓娓说起这件真假难辨的前蜀秘闻，作为唯一听众的谢修缘面色凝重，时而蹙眉沉思。他反问道：“如果神玉早就落到了虞军手里呢？”
　　虽然大虞军队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但难保当年杀入蜀王宫的时候就一定没有发生过一件劫掠之事。
　　夜阆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现在凫生神玉已经消失了，如果说凫生王子真的还在世的话，那这块玉佩应该就是唯一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接着他却叹道：“不过遗憾的是，这世上没几个人见过真正的凤玺，也没多少人知道凫生神玉到底什么样子。蚕鱼王兵败之后，天神卫四散不知所踪，这些事情都是我从师父那里听来的。但自从当年离开蜀地、到了泰州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了。”
　　谢修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凛，接着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夜阆几乎有点儿后悔跟他说这些了，好不容易等他平复下来，就听见谢修缘前所未有地严肃道：“夜阆，离开这里之前，你得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他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了几次，仿佛在下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最后终于睁开眼睛，眼里已不见半点儿犹豫。

　　谢意在客栈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拉着谢望逛了一天的归岷城。不愧是南北要道上的商业都市，其繁华程度不亚于皇城，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近黄昏回到客栈的时候，谢意已经筋疲力竭。他让小二送了热水到房里，自己干脆利落地把衣服一脱，就泡进浴桶里一动不动了。
　　谢望把饭菜端进了房间，见谢意正在洗澡，也不好意思自己先吃，于是只坐在桌边静静地等他洗完。这时就听见屏风之后传来谢意的声音：“谢望，弹首曲子来听听吧。”
　　闻言，谢望拿出了昨天从琴铺得来的那把琴，弹了一首调子舒缓的曲子。谢意听着听着，只觉得周身舒畅，意识也渐渐滑入迷蒙深处，最后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睡就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好像又回到了爱奴在七王府的那段时间，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像久远的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幕幕放映，最后突然黑了屏——熊熊大火从黑屏的背景上冉冉升起，越烧越旺，越燃越亮，就像一出狂野恣意的原始舞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意全身打了一个寒颤惊醒过来，才发觉洗澡水早已经凉透了，而琴音也已经停止了。
　　他一边叫着谢望的名字一边从浴桶里站起身来，顺手拿过搭在一旁的毛巾擦拭身体。穿好衣服，拿起那块他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稍微凝神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叹了口气，照样如往常一样把它系在腰间。
　　外面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灯烛亮着，谢望却不在。琴还放在原地，桌上的饭菜也还原模原样，像是一口未动的样子。
　　“到底跑哪儿去了呢……”谢意嘟囔着打开房门，往外一看，走廊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客栈安静得出奇，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心里开始警惕起来，转身回房间拿了今天在集市上买的匕首，想了想，小心地把它揣进了怀里。
　　整个客栈灯火通明，但就是听不见一点儿人声，静得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人间蒸发了。谢意抱紧了怀里的匕首，轻手轻脚来到二楼的楼梯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往下张望。
　　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客栈大堂里喝茶，一身玄色衣裳，束了玉冠，长发披肩。
　　一眼看去，谢意竟觉得这个背影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昨天才刚到归岷城，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啊。
　　带着些许疑惑，谢意一步步往楼下走去，清了清嗓子朝大堂里那人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蓝衣少年？还有，这客栈里的人呢，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放心，他好得很。”堂下之人放下茶杯，慢慢转过身来，“只是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弟弟？”
　　听到这人声音的那一刻，谢意就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这下子看清了他的容貌，更是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不停地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一样。
　　见他如此反应，这人轻轻笑了笑，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楼梯前，朝一脸呆愣的谢意伸出了手，道：“怎么，这才出来几天，就不认得你夫君了？”
　　谢意闹了个大红脸，一下子拍开了晏长留的手，羞愤道：“你是谁夫君！”
　　晏长留踩上楼梯，逼到谢意身前。这下子两人几乎一样高了，隔着近如咫尺的距离，谢意可以正正地平视他的眼睛。
　　这双寒星般的眸子里似乎荡漾着一丝火热，睫毛根根竖立，只要稍微往前一倾身，就可以触碰到他线条分明的唇。
　　“有什么好羞的？”晏长留伸出手来撩了撩他刚洗完澡还带着湿气的头发，柔声道，“你嫁给了朕，朕自然是你的夫君。”
　　谢意一边眉毛一挑，不甘示弱道：“怎么是我嫁给了你？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娘子可不在这里。”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股子醋味儿？没有完全扳回面子，谢意感到有点儿挫败。晏长留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言道：“吃醋了？”
　　谢意索性也不掩饰了，道：“我就是不高兴。要不你嫁给我，让我做你的夫君？这样才公平。”
　　晏长留轻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一弯腰把谢意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去。
　　谢意惊呼一声，又羞又愤，好在没人看着，他也就没怎么挣扎，任由大老板把他抱进了房间。
　　被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晏长留顺势压了上来。谢意撑着他的肩膀，还不忘问谢望到底在哪儿。“你不会看我弟弟长得好看，起了什么坏心思，偷偷把他藏起来了吧？”
　　他自然是说笑，晏长留却一脸认真，道：“他长得再好，哪里比得上你半分？”
　　谢意的心扑通跳了一下，就见大老板的脸渐渐靠近，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他从善如流地打开牙关，正准备迎他进来，晏长留却一吻即分，撑起身子来笑看着身下这人。
　　谢意觉得自己受了捉弄，气鼓鼓地盯着他。这时晏长留却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回皇城，要到这归岷城来？”
　　“你以为我愿意？”谢意语气里不禁带了一点儿委屈，想他们若不是运气好遇到两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肯定已经跳进河里淹死了，哪儿还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面前？
　　谢意绘声绘色地把自己从商船上醒来、路见不平从人渣手中救下月朔和月望、月朔丧命、货船惊魂的遭遇一件件说给晏长留听，最后还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我弟画下了那人渣的样子，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听着听着，晏长留的脸色逐渐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竟一下子翻身坐起，倒把谢意吓了一跳。
　　“怎么了？”谢意坐起来问他。
　　晏长留沉默着，许久才开口说：“是朕不好，朕该早点儿来找你。”
　　谢意本来也为这个生气，他今天出去逛了一天竟然没看到一张找他的寻人启事，还以为大老板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这下子大老板这么自责，他倒不好意思再计较了。
　　“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出的宫？又怎么到了那条商船之上？”晏长留问。
　　谢意和他并排坐在床上，抄着手，道：“我也很纳闷儿。那天我回到清风斋以后，晚上睡不着，就起来吹了会儿风。那个时候我好像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于是就想看个究竟，探头往外一望——就被人打晕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身在船上，身边还有一袋银钱。事后想来，这事儿实在处处透着蹊跷。”
　　“你可知这一切都是谁做的？”晏长留再次问道。
　　谢意摇摇头看向他，晏长留站起身来走开几步，转过身来问了他一句：“那天在马场，你和夜阆说了些什么？”
　　自己和武状元见面的事儿会传到大老板的耳朵里，这是谢意早就预料到了的，毕竟那天绿袖也在场。他斟酌了一下言语，慢慢说：“夜副统领来到皇城，似乎是为了谢修缘。”
　　“所以你就告诉了他，你不是他要找的人，真正的谢修缘在七王府？”
　　晏长留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这话更是说得肯定。谢意于是反问道：“你都知道？”
　　“猜得出来。”晏长留点点头。
　　“但谢修缘已经失踪了。”谢意说，“那天在马场，夜副统领就告诉了我这个。”
　　晏长留沉吟了一会儿，重新坐了回来。他略略压低了声音，对谢意道：“谢修缘没有失踪。把你送出皇宫，就是他一手策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