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58、凫生神玉

　　归岷城的一家琴铺里，谢望捧着琴爱不释手，来到一旁一张矮桌后坐下，像模像样地拨弄了两下，一听见琴音眼睛就亮了。
　　他眼巴巴地抬头望着谢意，谢意却不紧不慢，道：“弹一首来听听。”
　　“弹什么？”谢望问。
　　这个问题可把谢意难住了，他纠结了一会儿，实在不想让谢望看出来自己连一首曲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笑看向谢望，问：“《鹿鸣之春》会吗？”
　　谢望尚且一脸茫然，掌柜的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道：“小兄弟原来是个行家！”说着就急急忙忙跑进了柜台后面一帘之隔的里屋，留下谢意和谢望两个人二脸懵比。
　　很快，掌柜的手上拿了一本谱子出来，快步来到两人面前兴奋道：“这《鹿鸣之春》是新近从宫里传出来的曲子，这位小兄弟要是能弹好它，这把琴就当我送给你们的。”
　　谢意顿时一喜，赶紧把谱子拿到谢望面前，跟他说：“咱们身上的盘缠可不多了，谢望，靠你了。”
　　谢望重重地点点头，接过谱子仔细看起来。这时铺子里的客人不觉间都朝这边围拢了过来，看起来都是这家店的熟客，跟掌柜的熟络地交谈着。
　　“我一眼看见这位小兄弟的一双手，十指都有薄茧，就知道他练琴至少也有七八年了。以他这个年纪，实在是难得。”
　　谢意在旁边听着这话，心里却止不住一阵酸楚。这时谢望终于放下谱子，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成势搭上了琴弦。
　　和那日他在辋嫣园所闻宫廷乐师气势磅礴的合奏不同，只琴声独树一帜，似乎更添了几分宁静，间或不失灵俏，十指拨弄间一头空山灵鹿之姿跃然弦上。
　　正听得入神间，琴音突然出现了一丝不和谐，后面就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不是说不好听，但跟他那天听到的完全是两个样子。谢意皱着眉看向弹琴的谢望，突然走过去按住了琴弦。
　　谢望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谢意低声问他：“你没弹错吧？”谢望略显惊慌地把谱子拿过来，看了一遍过后，抬起头来倔强地说：“没弹错。”
　　谢意点了点头，回头对掌柜的说：“掌柜的，你这谱子不对啊。”
　　掌柜的显见的有点儿生气，道：“这谱子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有哪里不对？小兄弟可要把话说明白。”
　　“不巧这曲子我正好听过，你这谱子后半段儿乱七八糟，没有原曲的半点儿风采。”谢意铿锵有力道，“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鹿鸣之春》。”
　　围观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掌柜的面露尴尬之色，谢意继续道：“据我所知，《鹿鸣之春》乃是江南谢家二公子谢修缘所作，半个多月以前在宫中新科进士宴上演奏，一时惊艳四座，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掌柜的不是外行，不会听不出你这曲子里的不尽如人意之处吧？”
　　“这……”掌柜的为难起来，似乎已信了他说的话。
　　“刚好我知道哪里有真正的曲谱。”谢意挑起嘴角一笑，看向掌柜的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谢意用它不逊于商人的精明为谢望讨来一把上佳好琴。谢望抱着它走出琴铺，偏头问他：“公子真的知道《鹿鸣之春》的真谱在哪里吗？”
　　“咱做的是正经交易，说了三天之内拿过来，就一定说到做到。”谢意一脸春风得意，伸出手来拍了拍琴身，“现在咱们只需要找个客栈好好儿休息，等着送曲谱的人找上门来。”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拐角处两个盯梢的人彼此合计了一番，一个道：“你继续盯着，我回去将这事儿报告给统领。这两个人的身份看来不简单啊……”

　　夏日午后，蚊虫也渐渐多起来了，宫中惯用的驱蚊方法是把艾草晒干放进熏炉里，燃烧的熏烟为蚊虫所不喜，便会远离烟熏缭绕之处。
　　宫人小心地把熏炉放在凉亭一角，稍微抬起头来偷偷瞥了一眼正睡在榻上小寐之人，很快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惊动榻上之人。
　　宫人一走，夜阆就从另一边的台阶走进了凉亭，来到谢修缘身边坐下。
　　“爱奴找到了。”
　　榻上之人并没有睁开眼睛，但夜阆知道他听得到自己说话：“锦衣卫一早收到了飞鸽传书，说他们此刻正在归岷城中。昨日进城的时候就被守城军注意到，驻岷州锦衣卫核实身份之后，确定是谢君无疑。”
　　谢修缘只回应了两个字：“他们？”
　　“谢君和一个少年同行，对外声称两人是兄弟。少年的身份尚不明朗，锦衣卫还在调查。”
　　这时，谢修缘终于慵懒地睁开了眼睛，双目清明：“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可为什么要在岷州上岸？”
　　夜阆摇摇头，道：“不清楚。皇上已经派了锦衣卫赶去归岷，快的话今晚就能见到人。若是明天启程，后天就回来了。”
　　“后天……”谢修缘像是叹息了一下，稍稍撑起身子，“不知道临走前还来不来得及见上一面。”
　　阿努曼王子提出使臣互访的请求过后没几天，虞章帝就欣然应允了，倒让一众之前担心不已的朝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后天就是南洋使臣团启程离开的日子，也是谢修缘随行一同南下的日子，而御林军副统领夜阆作为大虞回访曼荼罗的使臣之一，也将一路随船同行。
　　谢修缘轻轻抬了抬手，夜阆便扶着他坐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像是无意识地把弄着夜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说：“当初从晏兄口中得知爱奴身世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
　　夜阆没有说话，只轻轻握了握他那只不安分的手。谢修缘于是放开了那缕头发，任由夜阆与他十指相扣。
　　“你曾在蜀王宫中做事，而他是蜀贵族子弟，说不定十年前你们还曾见过。”谢修缘叹道，“只是浮生兜兜转转，世事着实难料，谁能想到十年后会是这副光景。一朝富贵为奴，你也离了天神卫。不过等我们离开这里，到了南洋，身后再如何风云变幻，也都与你我无关了。”
　　听出他话中隐含的微微伤感，夜阆问了一句：“你舍不得这里？”
　　“故土难离，哪是这么容易就舍弃得了的呢？”这话说得倒是难得的坦率。
　　“不过舍不得归舍不得，还是要走的。皇城是个是非之地，宫里就更是如此，若是不离得远远儿的，恐怕就要永远陷在这里面了。”谢修缘说，转而叹道，“只是可惜去家经年，这一离开，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在爹娘跟前尽孝了。”
　　“这一去，还要回来的。”
　　谢修缘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也不点破，笑道：“要是我能活到那个时候，你就随我一起回江南吧。”
　　两人双双沉默了下来，凉亭里只有偶尔的微风拂过，吹乱了缭绕的熏烟。
　　彼此依偎许久，谢修缘突然说了一句：“你今天有心事。”不是问话，而是肯定。
　　夜阆抱紧了他，嗅了嗅怀里人发间乱人心曲的香味，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谢修缘笑了，道：“那就说来听听。”
　　“那天你告诉我谢君的真名叫做‘爱奴’以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夜阆脸上露出犹疑之色，“说来这只是蜀王宫里的一个秘闻，风传十数年，也没人说得清到底是真是假。”
　　“哦？”谢修缘来了兴致，偏过头来看他。
　　夜阆说：“当年蚕鱼王败北以后，蜀王宫被虞军占领，王室老小都被绞杀，无一幸免。但有传言说，其实凫生王子还活着。”
　　闻言谢修缘坐直身子，面色凝重下来。
　　“那个时候凫生王子身边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侍武，名字就叫做爱奴。在被虞军推上绞刑架之前，王子已经和爱奴调换了身份。换句话说，当年死的蜀王子其实是侍武爱奴，而现在活下来的这个爱奴——才是蚕鱼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凫生。”
　　就连谢修缘也被他的话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良久方开口感叹：“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当年布下这个局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十年前晏长和偶然救下被贬为奴的爱奴，真的只是一个偶然吗？爱奴肯以身犯险潜入皇宫，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晏长和？
　　“传说凤主当年用打造凤玺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一块玉佩，这块玉佩和凤玺一样有通神之力，可连通人间和神界。蚕鱼王称霸西南以后，派天神卫在蜀地四处搜寻，最后竟真的找到了那块传说之中的神玉佩。”
　　夜阆说：“只是蚕鱼王一直没能解开神玉佩的奥秘，凫生王子出生以后，神官预言此子和神玉佩有缘，蚕鱼王就把它赏赐给了小王子。这个传言多年以来之所以如此风行，就是因为当年凫生王子死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凫生神玉。”